“好。”桑宁沉声应道。
小厮抬着软轿,一路稳妥地回了榭芳院。刚入院子,林亦安立刻直起了身子,再不见刚才软塌塌的模样。
桑宁忍不住笑了出来:“戏演得真好。”
林亦安走到院子里的梅花树下,悠哉地躺到摇椅上,闭着眼睛恣意道:“后天陆谦孩子满月,你我要一起出席。那些妇道人家总会问你这些事,你总不能说我们尚未同房吧。”
桑宁想到自己被逼问时的场景,忍不住有些羞:“你大病初愈,别人应该不会问这些。”
林亦安猛地睁开了眼睛,一脸严肃:“不行!我可以病,不能不行。”
前世,他是一个人赴宴的,因此被嘲笑了许久。
“你听见没有。”林亦安偏头又叮嘱了一遍,这才发现桑宁已低下了头,耳朵红得厉害。
林亦安轻咳了一声,摸了下鼻子,这些事也不好交代得太细。总之,他不能再被嘲笑第二次。
桑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在乎这件事。对他来说,“病”和“不行”有区别吗?
桑宁不懂,但很想笑:“好。”
林亦安见她眉眼含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少说话就行。”他闷了一声,侧过头去,继续闭上眼睛。
桑宁偏头看去,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红梅落在他的发梢。
她竟看到出神,直到怀蕊走到她的身边,附耳道:“老爷派人来传话了。”
国公府的老爷没有回来,这个人只能是她的父亲。
桑宁立刻皱起了眉头,拉着怀蕊的手走到一边:“什么事。”
怀蕊小声道:“老爷听说沈妈被禁足,竟派人找奴婢打听世子爷的事。”她不敢乱说话,只能先来禀告桑宁。
桑宁脸色一沉,大约是昨日布庄的事情传开了。她爹以为她和林亦安已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因此找人来确认了。
“我爹还说什么了?”
怀蕊道:“老爷问之前沈妈交代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桑宁一顿,忽然想起之前沈妈让桑宁打听林国公什么时候回京,好帮弟弟在朝中某个职位。
她下意识看向林亦安,想起他昨夜好像是说林国公今年过年会回来。可这事儿她并没有听到消息,说明并未公开。
桑宁沉着脸:“回了传话的人,就说国公爷归期未定。”
怀蕊点了点头,小跑离开了院子。
桑宁叹了一声,转过头,正对上林亦安微挑的眼眸。
“怎么了?”林亦安坐起身来,关心道。
桑宁摇头:“没什么。你再眯会儿,我看看你。”
“看我?”林亦安有些不解。
桑宁笑着点点头:“嗯,因为好看。”
林亦安神色一顿,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红晕:“哪个教你说得这些话。”
桑宁故意逗他:“你呀,后退宴会上我也这么说。我的夫君可好看了,哪儿都好看。”
林亦安脸上更红,大声笑了起来:“你呀,真是不学好。”他慢慢坐起了身子,温柔地看向桑宁,“要不要我陪你回趟家?”
“嗯?”桑宁一愣,x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事,“你听见了?”
林亦安摇头:“怀蕊找你却又背着我,大抵是你的家事。”
桑宁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
“他是想让国公府给你弟弟在朝中某个差事吧?”林亦安不疾不徐地开口。
桑宁顿时长大了嘴巴,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难道是沈妈说漏了嘴?
林亦安看着她,无奈叹了一声:“你呀,为什么不相信我。”若非他死过一遭,又怎会知道她如此为难。
前世,桑宁的父亲桑旭借着拜年的契机,直接找到他爹,开口讨要朝中差事。
虽然桑宁事后亲自请罪,但林亦安包括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以为是他们父女俩在作戏罢了。
“等后天宴会过了,我陪你回趟家,就算是补了‘回门’之礼吧。”
桑宁低下头,愈发不好意思:“只怕让你看了笑话。”
林亦安正色道:“若我不去,你受委屈了怎么办?”
“嗯?”桑宁一愣,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事,“你听见了?”
第10章
陆府宴会的日子很快到来,桑宁一大清早就醒了。
昨日云瑶布庄的衣服刚送到,她还没来得及试穿。
怀蕊挑了七八件素净的衣服,桑宁试了小半个时辰还是觉得不合适,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太素了不好,太贵重了也不好。
林亦安躺在门前的摇椅上,一边等她一边晒太阳,惬意得很。
“你就不能替我选一件?”桑宁隔着窗子问他。
屋外传来一声轻笑:“自己选。”摇椅吱呀呀的响着,他只管享受生活。
桑宁无奈,又试了好一阵,总算挑了件杏花色的小袄,镶着金丝红线,里外透着喜庆也不会抢风头。
她打开窗户,从窗边茶案上拿个红枣扔在他的心口:“夫君,你瞧瞧这件怎么样?”
林亦安半睁开一只眼,只打量了一眼便站起身来。
“怎么了?不好吗?”桑宁怔了怔。
林亦安轻轻摇头,走进屋里脱下身上原来的棕色长袄。在一排柜子里换了件月白色绒袄,上面绣着精致地杏花纹案。
桑宁明白过来,低笑了一声:“我说你起床时怎么挑都不挑,随意拿了件衣衫,原来是想看我穿了什么衣服。”
林亦安走到镜子前转了一圈,整理了一下袖口,又从镜子里看了眼靠在窗边的桑宁,满意地点点头:“自然是要妇唱夫随。”
桑宁微红了脸,嗔了他一眼。心底慢慢溢出一丝甜蜜,片刻后又被苦涩包围。
她慢慢转过身,垂眸哀怨,既不能陪她长长久久,又何苦一直撩拨她。
她避开他的视线,走到了一边去。
林亦安微征,看着镜子里空空的自己,忽然觉得怪孤单的:“你怎么了?”
桑宁摇摇头:“时辰不早了,可以出发了。”
“哦。”林亦安察觉到她的失x落,心中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但他不敢细想,他怕细想下去是他给不起的结果。
可身体却忍不住靠近,林亦安走到桑宁的身边,紧紧挨着她,想离她更近一点。
马车启程,到了户部侍郎陆府门前,正遇上袁府的大少爷、少夫人前来恭贺。
“表哥,真巧,在门前遇上了。”林亦安下了马车快走了两步。
袁家长子袁译停在门前,看着林亦安和桑宁走近,面露微笑。他见林亦安脸色红润,拍了拍他的胳膊,点了点头:“不错,身子结实了不少。”
他身旁的女子温柔笑道:“成了亲自然是不一样的。”
桑宁垂眸,恭敬行礼:“见过表哥、表嫂。”
“嗯。”袁译稳重地点了下头,“进去说话,别在门口站着。”
四人一起往里走,袁译夫人汪氏亲切的挽着她的手,走在两个男人的身后。
等拉开了点距离后,汪氏小声问道:“这几日舅妈对你如何?”
桑宁轻声道:“多谢表嫂关心,自夫君回家后,婆婆一心放在夫君身上,并不再为难我了。”
汪氏点头:“这就好。你往后有难处尽管和我说,我虽帮不了多少,但陪你说说话总是可以的。”
桑宁感激地点头。在林亦安消失的半个月里,多亏了这位表嫂几次替她解围,但她并不常来国公府,因此对桑宁的处境无能为力。
更何况,她如今的难题也不在袁氏了。
汪氏见她眉间凝愁,岔开了话题:“我瞧亦安的身体好了不少,你可要抓紧了呀。”
“嗯?”桑宁微怔。
汪氏比她年长几岁,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同我还装什么傻,我都听说了,亦安病好之后对你不错,今日又带你来陆家,明显是来沾沾喜气的。”
沾喜气?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会要孩子?
桑宁心中诽腹,面上却不能表露。只假装含羞,抬眸瞥了眼林亦安,正对上他转过头来。
林亦安停下脚步,向她招了招手。
桑宁快步走到他的跟前:“怎么了?”
林亦安苍白的脸上露出暖洋洋的笑:“怕你走丢了。”说着,牵住了她的手。
袁译低笑了一声和汪氏走远,留下他二人慢慢独行。
陆府先人祖籍江南,家中庭院仿南方样式,蜿蜒回廊,九曲十弯。
桑宁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走这样的院子,不多时就有些晕了:“怎么拐了这么多弯。”
林亦安笑了声:“所怕你走丢了啊。”语罢,牵着的手更加用力,牢牢将她握在手心。
到了正厅,林亦安将她介绍与众人。桑宁照着学过的礼仪,微笑点头,遇见长辈便行礼,倒也不算怯场。
见过陆家家主后,有丫鬟领着她去内宅看望陆夫人和刚满月的小少爷。
汪氏已在屋内,屋子里还有四五位年轻妇人,床边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围着陆夫人道喜。
汪氏见她来了,忙为她介绍,这位老妇人是陆谦的母亲。
桑宁点头致意,屋内四五人皆起身行礼。
她是世子夫人,而这些妇人没有品阶。甚至按道理,连陆老夫人也是要向她行礼的,但她只是点了点头。
桑宁隐约察觉到陆老夫人的态度,心中有些奇怪,自己并不曾得罪过她。
何况林亦安说陆谦夫妇都是温厚之人,难道这陆老夫人是个瞧不起人的?
床上休养的年轻妇人抬起头看她:“这就是世子夫人吧,恕我不能起身行礼。”
桑宁忙摆手,打算上前瞧瞧。还未走到床边,陆老夫人忽然伸手拦了拦。
桑宁愣在原地。
陆老夫人面不改色,起身道:“世子夫人别在意,只是我儿媳刚出月子,身子没好透,怕沾了病气。”
桑宁这才明白,陆老夫人针对的不是她,而且久病不治的林亦安。
她怕桑宁沾上林亦安的病气和不吉利。
桑宁忽然皱起了眉头,从心底升起了一阵怒意:“陆老夫人真是杞人忧天了,病气若能传染,我如今就不会站在您面前了。”
陆老夫人面上一讪,但仍僵持着不肯让桑宁上前。
桑宁看向病床上的陆夫人,她微微垂眸不敢抬头,但并没有反驳的意思,显然也怕林亦安的“病气”。
桑宁默默吐了口气,并不责怪这二人,只为林亦安感到不值,他一直说陆家夫妇温厚,没想到人家在背后嫌弃得很。
能被林亦安当做朋友的人很少,若那陆谦是也这样两面三刀,林亦安就更可怜了。
桑宁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她沉下脸,看着屋里的人:“也罢,陆老夫人既然不欢迎,我也不必腆着脸在这里。前头还挺热闹的,我去瞧瞧。”
桑宁转身欲走,陆老夫人果然出声阻拦。
真让桑宁灰溜溜的出去,岂不是打了国公府的脸?这个罪名侍郎府可承担不起。
她看着桑宁,面上为难:“世子夫人误会了,老身绝无此意,我是怕我家儿媳的病气传给世子爷,就遭了。”
桑宁轻哧了一声,佩服这老妇人倒是会说话:“陆老夫人这般周全,我更要告诉世子爷了,国公夫人知道了,也会感激您的。”
她将袁氏搬了出来。袁氏的火爆脾气可是出了名的,若是让她知道有人欺负她儿子,只怕能带兵上门砸了侍郎府。
床上的陆夫人面色难堪,可一想到刚出生的儿子,又实在不愿意让他沾了林亦安的“晦气”,只能求助汪氏。
那汪氏本不愿搭理这回事的。桑宁是世子夫人,她一个普通妇人强出头做什么。
可袁家与国公府一荣俱荣,又脱不开关系。
她只好出面打圆场:“陆老夫人,您真是多虑了,阿宁一嫁过来,我那表弟立刻活蹦乱跳的,可见阿宁是个有福气的人。要是我呀,巴不得和她多亲近亲近呢!”
陆老夫人听了这话,果然神色微动,第一次抬头正经打量了桑宁。
她原先只想着林亦安不吉利,却忘了这里还有个“冲喜”的新娘。能被袁氏挑中,定是算了生辰八字,命格顶好的。
“是老身眼皮子浅了,您别生气。来人,快看座!”陆老夫人忙站起了身子。
桑宁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陆老夫人的变化,只觉得无比膈应。
她是来给陆家人沾喜气的?没这个喜气连床边都近不得了?
桑宁冷笑了一声:“表嫂说的对,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可我的福气只能世子一个人享着,其他人沾了恐怕会折寿!”
“哦。”林亦安察觉到她的失落,心中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但他不敢细想,他怕细想下去是他给不起的结果。
桑宁垂眸,恭敬行礼:“见过表哥、表x嫂。”
第11章
桑宁冷脸站在屋中,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
陆老夫人被她一个晚辈教训,面上自然挂不住,但桑宁顶着国公府的身份,又不敢不敬,脸色十分难看。
陆谦夫人只得赔着笑:“夫人说笑了,我等身份低微,哪敢沾国公府的福气。”
桑宁扫了她一眼,假装没听见她话里的阴阳怪气,顺带警告了屋内众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夫君个人的造化与旁人有何关系?满脑子沾别人的喜气,不如修修操德,给自己攒些福气!”
桑宁甩了衣袖,转身离开了房间,丝毫未顾及她们的颜面。
汪氏追出来想劝,桑宁只看了她一眼:“我不想让表嫂为难,但既有人诽谤我的丈夫,我绝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
她昂起头,阻止了汪氏的劝说。
汪氏懂了她的意思,不再说什么。她看了眼桑宁,感叹了一声:“亦安娶了你,果真是他的福气。”
桑宁倔强地抿了抿唇,俯身行礼,离开了院子。
出了院门,桑宁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望着眼前的去路,忽然有些发愁。
男人们都在前厅,她此时去并不合适,真要告上一状,反而显得她不识大体。若是一个人到马车里等着,又未免太孤单了。
她随口喊了一个下人,谎称想去花园里转转。又吩咐怀蕊过些时间去前厅告诉林亦安,就说自己有些累了,想提前回去。
如此一来,便不会奇怪了。
桑宁安排好一切,再次走上了那蜿蜒曲折的回廊。
回廊环绕,刚走几步就要转个弯,桑宁怕自己跟不上,一路小心谨慎。
她跟在丫鬟的身后,忽然很想念林亦安。若是他在,必会牢牢握住她的手。而她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低着头踩着他的脚步即可。
出了回廊,不多时便到了花园。冬季的花园有些败落,但好在梅花傲然于冬,每家都会种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