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北看着杯中的倒影,也不喝,只是放在一旁,“山主是特意想看我的笑话吗?那你可要失望了。”
“岂敢岂敢,只是觉得既然是熟人,自然是主君出面事半功倍。”她掩嘴一笑,“凛礼姑娘受的伤可不少啊。”
“什么?”
寂北看向一直在他身后默默不语的凛礼。“你何时受得伤?情况如何?”
察觉到他的目光,凛礼下意识地捂住腹部,将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如此也算是个掩耳盗铃的法子,既不用承认自己在山洞内负伤,也可让寂北以为慕容山主所指乃是前段时间未愈的伤口。
慕容山主走到凛礼面前,团扇上的曼陀罗花香让她有些不适。
山主轻轻往凛礼心口一指,不知是何缘故,她再也撑不住,一口鲜血从胸腔处上涌。
房内的馨香混着血腥气显得十分诡异。
寂北一步上前,却被慕容倩黛一把拦住,“白夜主君切莫心急,”她有力地将凛礼藏在身后的手抓到眼前,衣袖也被她扯至小臂处。触目惊心的血痕从掌心一路爬至手腕。
凛礼已然没了力气反抗,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
“了不起,使用捉妖师禁术的缚灵录器灵,凛礼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慕容倩黛没想到她这么不要命,还真是和她的主人一模一样。
团扇在她手中飞转,凛礼眼前似乎开出了一朵曼陀罗花,身体无力瘫软在了熟悉的怀里......
寂北将她抱的很紧,凛礼的身体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冻得吓人。
慕容倩黛的法术可以消除痛苦,即使他就在凛礼身边,却连她受伤的事都不清楚。寂北陷入深深的自责,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现在,凛礼承受的一切他都不曾真正的参与。
“山主究竟隐瞒了些什么?”她这样做无非是不想凛礼听到他们接下来的谈话,至于慕容倩黛,她一定早就认识凛礼。
慕容山主怜悯地摸了摸凛礼的额头,却被寂北瞪了一眼,“主君不必紧张,凛礼是活了千年的器灵,我又能把她如何?”
她停顿半晌,“再说了,那山洞可是明峥天师三十年前特命我替凛礼准备的一个家。”
“家?你管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叫家?”寂北质问道,就连外人都可以随意进入,唯独凛礼一人不行,“你们把她关了三十年!”
“主君凶错人了,这一切都是明峥天师的意思。可在当年也确实是唯一保全缚灵录的良策。”她冷笑一声,“造成现在这局面,您天狱也是出了一份力呢。”
窈窕的美人轻轻摇了摇团扇,返魂草便到了她的手中,“按照约定,我也自当告知我所知道的事情,但要不要让凛礼知晓,还请主君定夺,我可不想当这个恶人。”
“本君自有判断。”
慕容倩黛寻了件斗篷,示意寂北给凛礼披上,“接下来的故事也许会和白夜主君所听到的传闻有些出入。”
一口烈酒仰头喝下,粉嫩的脸上带着媚态,她眼中似有散不开的惆怅,说着一段别人的故事。
“明峥天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原本是被狼妖收养,却因力量弱小被赶出他们的地盘。幸得一户人家所救这才识得了离离。因二人在修炼方面有天赋,遂被招入世外盟成为捉妖师。而后两人分别,机缘巧合下再度重逢,期间便得到了缚灵录。可这事却被离离所救的一只雾妖透露了出去,各大门派为了争夺缚灵录四处抓捕明峥天师,可不知为何离离却丧了命。随后没过多久,关于明峥天师肆意杀害其他捉妖师的传闻开始在各派之间流传,一时间世外盟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平息各派怒火,世外盟下令将与明峥天师有关的所有人一并处决。正当天下都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谁知他竟成了天师,还一举成了世外盟的主君,可谓风头无两。各大家族这才开始将那些传闻压下,不许各派弟子私下讨论。”
慕容倩黛的描述更像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可既然是交易,想必她也没有编造的理由,但隐藏在其中的一些关键,难免还是有所保留。
寂北颔首,“多谢相告。先前关于明峥天师的消息,大多是形容他对妖赶尽杀绝,其余皆被带过,也没有文字记载,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些恩怨,那位离离与明峥天师之间的关系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吗?”
“我也不过知道个大概,其中的细枝末节也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倩黛把玩着手上的臂钏,“但有一点,据说离离是明峥天师的未婚娘子。可说到底,一切都与缚灵录脱不开干系,离离因她离世也是事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能引起世人贪欲的法器远比想象中危险的多。
“所以山主才决定不告诉凛礼吗?”寂北看着怀中的她,有些迷茫。
凛礼要是知道了,她又该如何自处。“罢了,她有权知道一切,等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她。”
慕容倩黛面不改色,“那主君可要抓紧了,离开主人的器灵能活到现在已然是奇迹了,但这个奇迹还能维持多久那可说不定。那个山洞其实真的是保护她的。”
天狱的主君眼底浮现出害怕,他一直以为器灵将会永生,自己在凛礼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激起汪洋一小片涟漪的石子。可如今,凛礼反而才是那个有可能先离开的人,寂北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希望这是慕容山主的谎言。
“还有多久?”
“不到一年......”
寂北垂头不语,一人独自抱着凛礼离开了不归楼,浮生山。
——
他借着法术仔细检查了她身上的伤,却发现伤口早已愈合,灵气也比之前强了不少,只是身体却十分虚弱。返魂草留下的痕迹也无法褪去。
寂北决心不能将凛礼寄托于明峥,他也要早做准备。
手中的那张字条是慕容倩黛藏在斗篷之下悄悄递给他的,寂北已读了几遍,上面只书了:千舒城上阳关,这六个字。
难道那里还藏着什么秘密吗?
她塞这字条,无异于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想来她防的,也就只有明峥了,看来他们之间也有不为人知的事。
“你在想什么?”
凛礼的声音有些无力,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不认识的地方,想来是离开浮生山后,寂北寻的住所,见他想得入神便没忍住问出了声,“是因为慕容山主所说的事吗?”
寂北见她面容憔悴,随即半蹲在凛礼床头,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
凛礼睡相不好,脸上还挂着细汗,难免有些凌乱,“我不想瞒你,但我也不希望你知道。凛礼,你要是想听,我......”
“那就不听了。”她的手微微动了动,嘴角带着笑意,“你不想说的事,肯定不是好事。我也不愿为了不好的事劳心劳神。”凛礼一向会看眼色,她从没见过寂北如此为难的样子。
他在为自己难过。
寂北替她拉了拉被角,“好,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你的身体还未恢复,等到了世外盟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万事有我不必担心。”
他背靠着床沿坐在脚踏之上,“我在这里陪着你。”
“你忘了,我是不需要睡觉的吗?要不是慕容山主用了法术,我也不会睡这许久。”凛礼是器灵,她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像个普通的凡人那样睡过觉了。
“我没忘,只是觉得看着你休息的样子,会离你近些。”
“是因为那样的我看起来像凡人吗?”
寂北点了点头。
凛礼向内翻身,面对着墙壁,眼前是一片灰白,“在过十天,便能到世外盟了吧。你说会见到明峥天师吗?”
“我希望不会,这样,我就可以再陪着你去别的地方找。”寂北自嘲道,“我竟然开始有些感谢他不现身了,否则你就会把我赶走了。”
她攥紧了胸前的被子,“寂北,你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对明峥天师抱有不该有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身为器灵找到失踪的主人是我的责任。至于我这么想找到他,也是不希望明峥天师做些危险的事。你虽没有明说,但我也能猜到,那些魔化的妖和他有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能看到一些离离的记忆。”
“你说的我都信。”
寂北转过头,伸出的手被不知何时落下的床幔阻隔,他和凛礼之间似有一道天堑,怎么也越不过。“你的禁术不能再用了,否则,我只怕救不了你。”
“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若是太过危及,总要搏一搏。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想给你找麻烦。”
凛礼自然知道以她现在的力量承担不起后果,可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寂北一把扯开帘子,看着凛礼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恨不得直接把明峥绑了来,他尽力克制了自己的力道,“都到现在这种时候了,你还和我说这样的话?你明知我对你......”他带着委屈,“是我自作多情了。”
“嗯。”
凛礼低低回道,她不希望寂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想他陷入一段没有回应的感情中为难自己。
自己对他越绝情,他就可以越坦然的面对。“你走吧,我可以一个人呆着的。”
“你让我走我便要走吗?”
寂北冷哼一声,不再废话,“我生气的很,现在要自己消化,你莫要理我。”凛礼总是能一脸随意地说出让他窝火的话,偏偏自己还做不到不在意,可又舍不得对她发火,最后只得自己生闷气。
凛礼将被子拉过头顶,脸颊已然通红,心里很乱,自己为何总是因为寂北的举动而七上八下。
但那位外界传闻说一不二,冰冷孤傲的天狱主君此刻正在她床前闹脾气,凛礼竟然忍不住产生愧疚感,明明自己是为了大全考虑,可事情却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她也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进行接下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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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世外盟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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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世外盟已是十天后,他二人这几天除了必须要交流的日常,其余皆闭口不言。凛礼倒是有些无奈两人在这种地方的默契。
“你俩可算来了,”沈司洲站在城门外笑脸相迎,“独自留在下一人苦等,可不仗义。”
寂北见他身边并无侍从,看来是分别后办完事直接来了世外盟,“你怎么不进去,难不成被赶出来了?”
“此言差矣,十日前缚灵录灵气出现的事情你听说了吧。如今还有传言,明峥天师勾结妖族,私藏法器。各派都已蠢蠢欲动,矛头也都指向了世外盟。”
沈司洲帖耳说道,“世外盟下令,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入。你我身边也要警惕有无眼线。”
难怪城门口外驻扎了许多捉妖师,就连想要进入城中的樵夫都被拦下一一细查。
凛礼有些着急,“莫不是明峥天师就在城中,所以查验才如此严苛?看来得想个办法早些混进去。”
世外盟不向各派解释,除非她要寻的那人就在里面。
灵力泄露的事情既然已经传开,明峥肯定也知道自己下一站便是世外盟,可他却没有打算放人进入的想法。
“先观望下再做决定也不迟,枪打出头鸟,我们未必要做第一个,总会有人先憋不住。”寂北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得等到何时?”
她自觉失言,寂北此举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暴露身份,凛礼一个快步走到空旷的地界,不再反驳。
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不对,沈司洲试探着询问,“怎么了,看这样子是吵架了?凛礼是个姑娘家,你若凡事太过较真,她反而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好相处。想当初......”
“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寂北无情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教诲。
沈司洲收了笑意,“有些眉目。但与你在信中所提及的消息,有过之而无不及。关于那位离离的死,天狱,昊阳,敬宁山庄,千舒城,世外盟都脱不开关系。所以,明峥天师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因为此事。我问了我姐,她也不清楚这件事,当年昊阳的抓捕令是父亲所下,可他已仙逝二十多年,再也问不出什么。”
“我也正犯愁,天狱负责此事的二长老如今正在别处捉妖,我送去的信皆没有回。至于敬宁山庄知道内情的侯庄主也成了现在的样子。千舒城那里又有什么消息?”
寂北颇为头疼,与当年之事相关的人都闭口不谈,据现在所掌握的消息,离离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捉妖师,难道她是成了其他人逼迫明峥交出缚灵录的筹码吗?
沈司洲折扇一开,一对桃花眼不怀好意,“皆在计划之中,盈儿姑娘愿意帮我们。她说曾发现有人来时家寻一个禁术—还魂咒。”
“如此看来,这件事已然不止妖族魔化这么简单。”
明峥又打算如何算计凛礼?
寂北他们一定到赶在明峥的企图达成前,查明真相。
“不过现在我倒是更好奇你和凛礼姑娘之间是怎么了?她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竟也会同你吵架,我很意外。”
沈司洲思前想后,两人间的矛盾无非明峥天师的下落,“莫不是你与那位慕容山主的行为太过亲昵,她吃醋了?”
寂北看着凛礼在树下无所事事的样子,叹了口气,“她要是吃醋了,我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了。”
他从没想在沈司洲面前掩饰自己对凛礼的想法。
“难道是先前教你追求姑娘的法子不管用吗?”沈司洲这下犯了难,他可是从未失手,定是寂北学艺不精,看来以后还要多教他几招,不然实在有损他情场高手的称号。
不提这事也罢,提了无异于让寂北心情更加郁闷,沈司洲察觉到他脸色不好,立刻后退,难道自己又在不经意间踩到了他的雷池,“当......当我没问。”
“不,我是觉得普通的法子不管用,所以以后还要多多麻烦你了。”
寂北用力按住沈司洲颤巍巍的肩,将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
“我可以拒绝吗?”
“你猜。”
寂北这个人对于凛礼的事总是格外执拗,他嘴上说着懂了凛礼的想法,但私底下却没有退让的打算。
事在人为,他坚信自己是个有毅力的人,寂北有的是耐心等她放不下自己。
“明白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连口茶都喝不上就被委以重任。”沈司洲不免感叹自己的交友不慎,他现在反而替凛礼担心,身边有一只虎视眈眈的大尾巴狼,美人该如何招架啊。
但转念一想,凛礼约莫不会按常理出牌,到时败下阵来的也有可能是寂北。
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喜闻乐见即可,作为有幸参与这场八卦之中的“局外人”,沈司洲颇却有一种掌控全局的自豪。
见他两人迟迟不过来,凛礼怀疑,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可以进入世外盟的计策。但沈司洲那神情细细品味中满是阴谋诡计,而寂北竟是一种求教的姿态,这难道就是今时不同往日吗?
“你是凛礼?”
一位剑眉星目,不怒自威的公子走到她面前,一身墨白相间的锦衣,显得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