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为何如此宠爱母妃?”寂北问道,他与母妃之间的交谈更像是独立于龙渊之外的两人,母妃虽未给他关心,也不在意他被人下毒,欺凌,但却是龙渊唯一一个不会对自己说谎的人。
“你觉得那是宠爱吗?”她反问道,和寂北一模一样的凤眸,带着轻蔑,“你父王深爱着我啊,而且无法自拔。”
她说这话时极为不悦。君王之爱,多少人难求,可于安皎皎而言不过是限制她的沉重枷锁。
深爱,而非宠爱吗?
寂北不解,“母妃不喜欢父王爱你吗?”
“极为厌烦。他给不了我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又霸占了我的自由。”
他的母妃梳着高高的发髻,眉心一点花钿是父王亲手绘就,万千孔雀羽线织成的华服,是龙渊独一件。
当初母妃原本是收在库房内,谁知王后得了消息,私下偷偷来盼云居呛了母妃两句。第二日,王后宴请各家族夫人,母妃当机立断,顶着这一身恩宠前去,一时间风头无两。
就连沉王也没来由的有了兴致,连在盼云居住了半月。世人都在传母妃是祸国妖女,可寂北却瞧见,父王从未如此高兴过。
寂北不懂母妃与父王之间的相处方式。
明明是说一不二的一国之君,却在母亲面前卑躬屈膝,低到了尘埃里。
“寂北啊,母妃好想离开这里。”这是她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让沉王最不悦的一句话。
他十三岁生辰那日,父王发了好大的火气,砸了半个盼云居,琳琅满目的字画,珠宝,如粪土般被随意地践踏。
“皎皎,你为何不爱我呢?”
那是寂北第一次听见父王称自己为“我”,这份委屈也独独给了母妃。
“你爱我的话,就放我离开。”母妃拾起脚边的花木,依旧漫不经心地侍弄着,眼里却没有沉王。
沉王气的半日不语,似都苍老了几岁,他随手将寂北拽过,威胁道,“你若是还想见儿子,就答应我,别再说那样的话!”
寂北感觉到脖子上微微发凉,原来是架上了一把刀,他只是父王为了留住母妃的一个筹码。
母妃不过轻轻抬眼,眼中却是并无半点犹豫,“沉王请回吧。”
母妃的话,同时寒了沉王与寂北的心。
他这生辰大约是再也不会忘了,被自己的父王划破了皮肉,被自己的母妃......丢弃。
也是自那日后,沉王不再踏足盼云居,另寻了不少美人。
寂北有意无意地去瞧过一眼,都没有母妃美,想来父王这些替身寻得,委实是自欺欺人,不过是让王后的脸色更加难堪。
可也是自那日起,母妃却明显多了喜色,她说,“不用再见沉王的日子,真是痛快,要是能把我废了,让我出王城就更痛快了。”
她躺在花架之下,漂亮的像是落入人间的明月,美得如随时会消失的梦境。
“母妃,为何这般讨厌父王?他不是对您很好吗?”
“好?他所认为的好就是用金玉华贵的好东西将我豢养,失去自由。这种好有什么可稀罕的。”
她扇着扇子,沐浴着难得的安逸,“我心在原野,戈壁,碧海,苍山。安皎皎不是能被他自以为是的情爱所困住的金丝鸟。何况,沉王一向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原来母妃是这样想的,看来自己也是牵绊住她自由的绳索。
“寂北,我死后,你不必替我难过。只许替我高兴,你不是想要龙渊禁卫吗?我把它拿来给你,代价是要你将母妃的骨灰带往龙渊最北处的雪原。”
她说的无比期待,“母妃死后,再也不能让那四四方方的棺椁困住我!”
她生了颗不该受约束的心,却长在了龙渊的王城内。
未过一月,母妃的身子果真是差到了极点,而寂北也在十三岁时拿下了龙渊禁卫。
他知道。这是母妃给他的补偿。
龙渊风华绝代的美人,卧于素白的披毯之内,念叨着她的自由,“寂北,别忘了,带我去雪原。”
她到死都不曾留恋龙渊的富贵半分。
寂北在母妃身死的那夜,瞧见沉王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母妃的病榻前,呢喃道,“皎皎,你就一点也没有舍不得的吗?”
他多想告诉父王,母亲什么都不眷恋,母亲也从未将爱给过任何人,但寂北还是咽下了这无奈。
犹记当初,母妃开着他的玩笑,“真不知道,你以后会爱上什么样的人,毕竟连爱,母妃都还未来得及教你。”
爱吗?
他大概是不会有了......
寂北骤然明白,母妃是自尽的,他如今才意识到,母妃最后一刻的喜悦代表着什么,那是她梦寐以求的解脱和再也见不到的天高海阔。
他的母妃,死在了父王编织的执念内。母妃一直恨着让她失去自由的父王,恨他不能给她一人相伴,恨他既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爱,却还是不放自己离开。
母妃也许曾真的动过接受父王的想法吧,不然那盼云居为何开满了终年不谢的白山茶呢?
闪过思绪间,他听到有人在喊着自己,他此刻已不是孩童的模样,却依旧穿着孝衣,像是在哀悼自己死去的母妃,和从未感受过温柔的岁月。
——
“二殿下!二殿下!”
凛礼化形进入了他迷失的那一场葬礼,着急地喊着寂北,他昏迷了整整一日半,只差半天,三日之期就到了,可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快随我离开这里,龙渊禁卫都在等你回去。”
她牵起他的螺青色衣袖,紧紧拽住。
那上的松枝似要绵延至凛礼的手背,又像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你为何要来寻我?”
寂北不懂,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了解这个不谙世事的神女,任由自己在幻境中消亡,她一样可以拿回妖丹,助龙渊禁卫脱困,何至于再冒险拖着自己这个累赘。
看来是他的意识被这幻境消磨了,那好看的眉眼间带着困惑和疲惫。
自神坛初见,他便是神采奕奕,桀骜不驯,如今这副样子倒是脆弱的宛若浮萍。
凛礼皱了皱眉,“一起来的,自当一起回去。我所认识的二殿下不会拘泥于虚幻之中,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希望这鼓励的话能对他有用,“所以你不要如此没有生气,相信我吧,我会带你回家的。”
周围的回忆空间在逐渐崩塌,寂北心中一直缺失的那一角,仿佛被补上了。
多年的失落,惶恐,和孤寂,好像终于得到了解释,原来他一直期望有一个人能给自己一点温暖。
寂北知道,自己卑劣,心狠,善于欺骗,却在纯良至善的神女心中是个好人,她还说要带自己回家。
寂北是没有家的。
她竟也会惊慌失措的有些害怕,在那一双灿烂的眸子中,只有寂北一个人的身影,这就是被独一无二的目光注视着的欣喜。凛礼因担忧,眼角染上了一点魅色,远山紫的绣花衣摆好似一团撩人的云雾,即使幻境崩塌,也未曾放开过他的手。
神女,仁慈地爱着众生,也将那难能可贵的怜惜,给了他这个在深渊里挣扎的野兽。
“二殿下抓紧我的手,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二人若是此时分开,想必都要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可她的力量有限,根本抓不住摇摇欲坠的寂北。
眼看他就要掉落虚空之中,寂北却翻身跃起,转而将凛礼搂在怀中,那眼神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二人目光相对间,白色光点在脚下汇聚,再一眨眼,已是回到了海沙之中。
凛礼终是没忍住激动,“太好了,你总算是回来了。”
她这个神女,也终于拯救了一人。她一直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远去,明明想帮他们,却一个都没留住,如今,寂北他回来了,他也救赎了自己这个无能的神女。
水柱降下,那妖丹也重新得见。
“这下可以把我放了吧。”
蜃鸟颇为委屈地抱怨着自己的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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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双向救赎!
凛礼给了昆吾寂北温暖
昆吾寂北给了凛礼信心。
他们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偎,契合的刚刚好。
第97章 看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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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西沉的太阳,似乎格外不近人情,也不知能否在夜幕时分赶至龙渊军中。
凛礼掌心的妖气开始肆无忌惮地掠夺她的鲜血,沙蝎们已经没有耐心了。
“对阵的禁卫都听着,誓死也要撑到二殿下回来!若有半点沙子入了王城,皆是我龙渊禁卫的耻辱,听懂了吗?”
问英手持双剑,铿锵有力地宣读着自己的决心。
他们的二殿下绝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熟悉的沙子再度袭来,此时更有着滔天的妖气。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等着大战一触即发。
“妖丹!拿回来了!”
寂北千钧一发之际冲进了两方对垒之间,将那妖丹高高举起,连着御剑没有片刻停歇,真是要他命了,“如今本殿下已按照约定三日寻到妖丹,还请你们也遵守承诺。”
那只金色的沙蝎踩着细沙,查验了一番,随即一口吞下妖丹回到风沙之中,带着其他沙蝎就此消失。
那些妖族也不愿伤筋动骨,如今妖丹既已寻回,也不会再纠缠,何况那神女之血尤其美味,再待下去,倒显得妖族斤斤计较。
“主子!属下就知道你行的!”
问英用力拥抱了寂北,他的眼光不会错的,他家主子就是能文能武,胆大心细。
“这次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寂北无意间瞧了在城下为他轻轻鼓掌的凛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哪有什么麻烦?顺利的很!”
为了犒劳这几日辛苦的众将士,寂北特意给他们多发了一个月的俸禄,也于今晚备了上好的菜肴。
想着军中有纪律,便没有命人搬酒,龙渊禁卫也都明白二殿下的用心,喝酒误事,若被有心之人发现,少不得要在沉王面前参二殿下一本。
因先前的约定,寂北特让问英给那死侍安排了一个可以远离龙渊的身份,也好就此脱离王后的监视。王后派他来此,原也没打算让这死侍能活着回去。
她知道,即使寂北发现是她所为,如今也动不了她,仅凭一个死侍的一面之词,断然无法撼动龙渊王后的位子。反而会被她反咬一口,丢了沉王的信任。
寂北趁着无人发现,悄悄邀着问英一同回他军账之中,特意避开了凛礼。
只见他喝了口茶,正襟危坐,似要宣布一件大事,“问英,我觉得,凛礼看上我了!”
???
“啊?主子,您这惊世骇俗的结果是如何得出的?”
问英不是想拆二殿下的台,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二殿下除了张脸,能讨姑娘欢心,别的也没什么了。
再算上对神女使的手段,哪里配的上神女!就算是看上,那想来也是自家主子觊觎神女。
寂北连连摆手,剑眉微蹙,似有一腔情绪难以发泄,可那无助的样子又如同三月就被催熟的柑橘,酸涩异常。
“你不懂,凛礼是神女,又是姑娘,想来定然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来同我一诉衷肠。”
他回想着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不容问英打断,“本殿下现在可是将她从大哥和叔父手中就下的恩人,又带着她寻了名字,还共同经历了甘漠海的事情,想必是对我从感激之情转化成了爱慕之意。”
问英真想给寂北这臭不要脸的样子来两拳。
这伤了神女神性的箭矢是主子准备的,试图哄骗神女为了他的储君之位献出性命的也是主子,就连这次的沙蝎危机,想来也是得了神女相助才能解决。
问英自问写了这么多话本,愣是没瞧出来二殿下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主子您接下来是打算如何面对看上您的神女啊?”这话自然是带着不屑,问英情愿自己的主子能将这自信分他一些。
寂北按了按头,“这事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已思索了一番,父王让我们寻得神女也是为了摆脱龙渊的宿命,既如此,我若能不借用神女的力量就完成任务,岂不是白赚了一个美人。前几日让你在盼云居给凛礼布置的屋子弄好了没?”
想着凛礼既然喜欢自己,那定然是要留在盼云居的,只是这陈设也不知她喜不喜欢。
“都已交代人去做了,只是主子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接受凛礼姑娘了?那些您的红粉知己可怎么办?”问英无情地翻了个白眼。
寂北抄起手边的腰枕便朝着问英扔去,“哪有什么红粉知己,本殿下这些年可是守身如玉。你小子别在凛礼面前胡说,她要是吃醋了该怎么办?”
问英心中暗道,“那定然是不会吃醋的。”
不过看主子这认真的态度,难不成早就对神女动了心?
想来定是如此,不然一向不留情面,对待敌人绝不手软的二殿下,怎么会顾及神女的感受而放了那王后的爪牙!
这主子完全是陷入了情爱之中还浑然不知,非嘴硬说是神女看上他了。
“不过主子您真的想好了吗?拉神女进凡尘俗事之中,是要遭天谴的吧。”
问英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生怕真有一道天雷就此劈下。
寂北随意地居于主座之上,却瞧着腰间的玉珏,似是下定了决心,声声张扬,“我既亲手将那高贵的神女引入龙渊,定要占为己有!我要她以后同我一样,肆意潇洒,快意恩仇。更要心怀众生的神女,唯独偏爱我昆吾寂北一人。”
他对凛礼皆是藏不住的野心。
——
独坐于烛火飘摇之下,凛礼还不知道此刻的寂北,已然认为她心悦于自己。
她听着军帐外人声鼎沸,却也并不无聊,凛礼很庆幸能遇见寂北,来带此处感受这么多从未体验过的惊心动魄。床榻之上是叠的极为齐整的锦缎,她此刻却并无睡意。
沙蝎留在她体内的妖气虽已散去,但却是消耗了她不少法力和血,只怕要过好一阵才能恢复了。
一阵莫名的剧痛从心口泛起,随即咳了一口血,竟是溅到了锦缎之上,凛礼急忙擦拭,却是无用,真是白白毁了这么好的料子。她刚才气息不稳,想来是神性还未修复的缘故,若是神性复原,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安如儿在军帐外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凛礼拉开帘子,给她了一个垫子,所幸擦干了血迹,安如儿也不会发现。
“已经很晚了,你还不睡吗?”凛礼见她撅着嘴,似是百无聊赖,便猜到了她是来问甘漠海一事。
“可是想从我这里打探到什么?”
安如儿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瞧着凛礼,神女的直觉比她想象的更加敏锐,“凛礼聪慧,不过就这么草率地决定跟我表兄一起同流合污了吗?这龙渊内可是还有权势更大的大殿下和祭司,至于表兄嘛,这实力还是差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