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会长命百岁。”
——
可那日晴好的正午,收拾完行李后,凛礼却倒在了长欢楼内。
“寂北,我今日有些困,明日再走好吗?”
她自参加完盈儿和沈司洲的喜宴后,便是一日比一日困,入了四月,更是要睡个半天才有力气起身。
“等你养好了我们再去。”
寂北有些悔恨,目光却落在凛礼的小腹之上,他不能让凛礼知道。
“我问了时姑娘,她说是灵气不稳,尚未调理好。我寻了好些药,虽然苦,但你忍一下,吃了就好了。”
寂北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却是迷茫,他又骗了凛礼。
“我是不是活不长了。”
她喘着气,已是明白了一切。哪有什么灵气不稳,分明是灵气不够,留不住她的灵魂。
“不可能!”
寂北抓着她的手,笑得极为难看,“我们还有好些日子,总会......有办法的。”
他说的心虚,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凛礼呢?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她明明是最无辜的那个。
“你的演技有些烂,你现在的样子比那日在龙渊殿的时候好不了多少。”
睡意来袭,她很想再睁开眼,可是却不由自主,最后带着一点娇柔,问道,“我可以不喝那个药吗?”
她直到不得已睡着的那刻,都抓着寂北的衣袖,凛礼真的什么都明白。
可有时活的太明白,反而不是易事,寂北抽走了袖子,隐于床幔之后,将尺素唤入,“药,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尺素不忍心,她看了眼虚弱的凛礼,却也明白主君正在面对取舍二字,“可那是你的骨血啊!主君你真要如此吗?或许还有别的法子,不一定非不要他吧。”
寂北不肯退让,竟是语气冷血,“我处处谨慎,这个孩子却还是来了。他一来就夺了那本就少的可怜的灵气。凛礼原本还有三年的时间,如今却是只剩一年,我怎么可能留的下他!唯有舍了他,凛礼才有机会。”
时盈儿拿回灵气时,他总忍不住患得患失,这才修书齐涣,得知了原委。那些灵气本就不多,于凛礼而言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本想着借此云游人间的时机,找到其他能与天神灵气相似的宝物,如今却被这个来的莫名其妙孩子给打乱了所有计划!
凛礼现在的身子,根本无法远行,他又如何能放心将她一人安置在天狱。
尺素却迟迟未动身,“可是......”
“尺素,你也不希望凛礼离开,对吗?”
寂北低低问道,“你要是我,你会如何选?”
“我知道了。”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总算是有一点盼头了,怎么能又和他们开这样大的玩笑?尺素也觉命运不公,凛礼不幸。
寂北不知道凛礼会怎么选,但白龙,昆吾,和自己,都只会选她!
可要瞒着她孩子的事太难了,寂北情愿她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地睡着,也好过醒来时的分歧。寂北什么都安排好了,各城池的排兵布阵,天狱的大小事宜皆以寻了稳妥之人照看。
更是为了以防万一,每日都将避除有孕的药哄着凛礼吃下。
寂北也曾不止一次向凛礼说过,他不需要孩子,也不会让凛礼冒险。想到此处,他却是明白了,明明是凛礼哄了他!
她吃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准备的药。
想到尺素得知凛礼有孕后竟也不吃惊,看来是两人合起伙来骗了自己。
她这就算是给了个交代吗?
还是凛礼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的,她已经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才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可寂北想留下的就只有她一个!
什么修仙也不过是她想试探口风的幌子,如此自说自话,替他安排好以后,就一点也没有眷恋了吗?
明明寂北想要的不过是和凛礼的生生世世,纠缠不休,但她却一直在算着最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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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番外一(不负不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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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礼醒了,床头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一看就十分苦涩。
寂北坐在窗边,有些生气和郁闷,却还是耐住了性子,“喝了吧,都热两回了,要是还困,就喝完再睡。”
他撑着头,眼中带着血丝,像是从深林内逃出的兽类,冰冷无情。
“我要是不喝,你会强灌吗?”
凛礼端起药碗,却是当着寂北的面倒了个干净!
黑褐色的药渍溅至月白的裙摆处,像是夏日骤雨后,偶落花蕊的泥点,染了一身的纯粹。
寂北早已料定她会是这个反应,试图蹲下替她擦拭,却被凛礼躲开。
他叹了口气,“无碍,想来是你不喜欢这个碗的花色,我再命人煮一碗便是。”
他望着早就空了的碗底,随手放至一边,“知道你嫌苦,我特地备下了不少蜜饯,到时你想吃什么都有。”
凛礼一把将他推开,“我不喝!”
她态度坚决,甚至没有一点犹豫,一只手搭在小腹,慢慢后退,如今的寂北,冷漠的让人害怕。
她眼中的惊恐之色却看的寂北生气,他向前一倾,抓住遮了凛礼一半身影的床幔,声音嘶哑,“我知道,怀孕的人情绪难免激动,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他眯了眯眼,眼角却是狠厉,“凛礼,我们不需要这个孩子!你只需要我,我也只需要你,留着他是个累赘。”
寂北伸出手,不顾凛礼的颤抖,直接按住她的肩,死死盯着被她护住的小腹。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凛礼的手背,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红印,“凛礼,你想让我真的失去你吗?”
他的哀怨之声从心底说出,不同于知道前世记忆后的那一次。
如今正是因为知道凛礼是爱他的,所以才更加放不开。寂北一直明白自己的残忍,但如果残忍能留下凛礼,那他在所不惜。
“我求求你,他是无辜的。”
凛礼抽泣着,她现下的情绪极为敏感,寂北却还威胁着自己,“我不想死了以后什么都没办法留给你!是我自私,是我无理取闹,也是我一点都不顾及你和这个生命的感受,可是我已经这么做了。寂北,天神不会让我活下去的,人间不存在我的变数。”
“你所想的都是徒劳,为什么不能面对呢!我都已经想开了,你却非要寻什么希望,我比谁都知道,根本不存在续命的宝物。”
她的灵魂是白龙的月光,人间容不下。
“所以你擅自替我做决定吗?!”
寂北忍了半天,终于是憋不住,“我可以没有主君的位子,没有子嗣,没有修为,没有一切,但是不能没有你!”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把他当个傻瓜一样戏弄,“神阶,上阳关,龙渊殿,三次,我都差点失去你了。”
寂北哽咽着,狠狠抱住他的执念,势要将凛礼融入骨血,“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他像是在撒娇却又极其执拗,半点不愿同别人分享凛礼,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凛礼被他抱的差点喘不过气,可却依旧没有松口,“我要留下他。”
“所以你早就决定不要我了是吗?”寂北忍着最后一口气,“为了这个才不过两个月,不知是男是女,却要夺走你性命的孩子,连我都可以放开。”
他带着陌生的语气,却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你觉得,我会喜欢这个孩子吗?”
“你走!我困了。”
凛礼挣脱开他的怀抱,开着门,“你要是敢再拿那药过来,我就立刻自尽!”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商量,寂北是眼下最危险的存在。
“我等下再来。”
他眉头深锁,也不愿退一步,寂北什么都可以让着凛礼,唯这一次,没得商量。
——
连着五天,凛礼都不见人,就连尺素都被拒之门外,可她每一顿吃食都按时吃完。
寂北虽不想留下那孩子,却也不能断了凛礼的饮食,眼下他竟一点办法也没有。日日派出的探子皆未寻到可以续命的宝物,他自是觉得无能。
百里宴叹着气,“我知道你烦闷,但凛礼脾气犟,你又不是不晓得,非要弄得现在这个撕破脸的样子吗?”
这几日寂北都借宿在他院子的书房内。明明是天狱的主君,却因和夫人吵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说出来有谁会信。
“凛礼也是不放心你,才想给你留个寄托。不然她也不会做这件事。”
寂北捂着脸,竟是苍老了几岁,“我如何不明白,只是你让我眼睁睁的算着日子等她离开吗?一年,为了那孩子,我与她只剩一年,换谁都要急。”
百里宴拍了拍他的肩,“你呀,一边说着恨那个孩子,一边却每日都准备了比以前更多的补品,还不是嘴硬?”
“我是担心凛礼受不住。”
寂北白了一眼擅自揣测他心意的百里宴,“只是凛礼如今这样,我又舍不得再同她吵,真是愁死我了。”
“主君!”
尺素着急忙慌地赶来,立刻催促道,“凛礼今日的早饭和午饭都没吃,那门抵住了,侍女也不敢开,便让我来寻你!”
“怎么现在才来?”寂北即刻穿起外衫,“早上发现异样时就该来告诉我,她们都在干什么?”
尺素抱怨道,“谁让主君那日和凛礼吵架的,她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又不愿见人,自然无人敢接近,倒是主君也不去看!”
明明不负责任的是寂北,怎的还好意思怪别人?
百里宴迅速挡在尺素面前,“这种戳心窝子的话背后说说就行了,哪有当面的。”
寂北被说中了痛点,也懒得和他们废话。
一脚飞踹,直接踢开了房门,却见凛礼无力的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寂北自是着急,连忙抱起,“快去把医师叫来!”
“是,是。”门口的侍女立即下楼,一步也不敢耽搁。
凛礼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脆弱的如即将跌落枝头的一片嫩叶,寂北轻轻将她至于床上,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那锦被像是要把她吞噬,不留仁慈。
医师叹了口气,施礼禀告,“主君,夫人这是心郁气结多日,才使得脉象微弱。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又怀着身孕,还望主君多加关心。”
这言下之意是指责寂北这个不称职的夫君。
“你们都出去,我在这里陪着她。”
这一个两个的都拐着弯的在数落他。
待众人走后半晌,凛礼也转而醒来,可瞧见寂北在她床前,却翻了个身,不愿搭理他。
“孩子,留着吧。”
他依旧拗不过凛礼,还是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凛礼不敢相信,立刻坐起身,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舍得让我难过。”
轻柔如绢画,凛礼扑进寂北的怀中,床幔盖着两人的背影,像是安抚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可我不会接受这个孩子,是他让我不得不失去你。”
寂北捧着她的脸,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但我答应你,会长命百岁,也会让他平安长大,只是不会爱他。”
“对不起。”
这是对寂北说的。
“对不起。”
这是对因她私自而存在的孩子说的。
——
寂北答应留下孩子后,倒是温柔了不少,事事依着凛礼,也不和她吵,如今就算是凛礼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去想方设法摘下,挂在屋中。
所有人都在为主君即将出生的孩子高兴,但只有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寂北才会露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没有一刻不想解决了那个隐患。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凛礼却在一天天虚弱,寂北唯有克制愤怒,才能不让凛礼担心。他到现在依旧不想这个意外存在,可是凛礼想要,他就必须留着。
凛礼明知这会让他无比痛苦,却还逼着自己承受,她竟是如此残忍。
时间过的很快,白驹过隙间,凛礼却是过的很安心,她察觉到孩子在安逸地长大,想来他以后会好好的。
这些日子她悄悄写了很多封信,能留给这个孩子的也就这些了。凛礼对他感到万分的愧疚,她是为了寂北才将他带来这个人间,可却无法好好疼爱他。
写到情浓深处,竟不知该如何落笔。
“寂北,名字想了吗?”
八月的炎阳依旧灼热,好在长欢楼内凉爽,她很是自在。
“随意。”
寂北翻着近日的册子,他根本不在乎这个,那么多人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唯有他不愿,“就叫随意吧。我懒得想了。”
凛礼皱了皱眉,“会不会有些草率?”
但一想寂北难得态度良好,便也答应了,“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是个好名字,男女都合适。”
她摸了摸安静不闹腾的随意,眼中皆是仁爱,“随意喜欢这名字吗?你父亲取的。要乖乖的啊。”
凛礼口中哼着尺素新教她的曲子,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幸福。
九月的一份密报却是打破了平静,妖族入侵边境,各大派齐聚昊阳,势要逼退妖族。
一开始寂北并未打算前往,可听说妖族有灵气一事,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这一仗要多久,但这是他盼了许久的机缘,绝不可错过!
“凛礼,一定要等我回来。拿到灵气后我就修仙,我们便能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好,你我到时一起看凛冬节的礼花。”
——
这一仗一打,便是入了十二月。
她却等不到寂北了。
随意出生的那刻,带走了凛礼所有的灵气。
尺素日日催促着前线的战报,“主君正在回来的路上,凛礼,你再等等他!”
尺素握着她冰冷的手,很害怕。
“妖族逼退了吗?”
“嗯!”
尺素已然泣不成声,“人族重归安宁,天狱主君杀至妖族,重新定下百年之内互不侵犯的盟约。各派现在已回到领地,休养生息。”
原来算着日子等死,是这么一件痛苦的事。尺素只能紧紧拉住凛礼,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留住无辜的神女了?
“凛礼!”
寂北身披寒甲,满身浴血,却还未来得及休息片刻,便冲回了长欢楼。
他不该离开的,妖族根本没有什么灵气宝物,不过是谣传和传说。
那床幔之内的人,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看过随意了吗?我还未来得及看。”
她拭去寂北眼角的风尘,却是温柔依旧。
寂北一把将她抱起,“他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