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等到护卫与丫鬟一并离开后,明烛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要没记错的话,咱家大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走的。”
十一郎理所当然的回道:“走大门会近很多。”
明烛“啧”了一声,别过头,“懒得理你。”
没过多久,花园入口处传来几道轻盈的脚步声。
十一郎随意抬眼看去。
刹那间,风吹云散,月华涌动。
大片大片的月光洒下,点亮了他黝黑双眸,完整倒映出来人。
丫鬟在前方引路,后面跟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高的是一名穿浅蓝色襦裙的女子,生的眉眼如画,肌肤赛雪。
矮的,是个五六岁大的男童,五官精致的不像话,神态与她很有几分相似。
看着越来越近的几人,他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慢慢坐直了身子,无意识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
……是桥上的那个姑娘。
倏地,他扬起嘴角,偏头对身边的明烛说道:
“母亲,我忽然觉得我有一个六岁的女儿这件事,也不是不行。”
明烛:“???”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结局·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温软跟着引路的小丫鬟一路向前,脊背挺得很直,目光微微低垂,并不左顾右盼。
温柠也收敛了性子,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老老实实跟在她身边。
突然,他的脚步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温软感受到他骤然急促的呼吸,忙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温柠死死望着不远处,抓着她的手越收越紧,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爹爹?”
听到这两个字,温软的动作一顿,迟疑了一下,循着他的视线缓缓抬眼,看向那座凉亭。
她的大脑猝然一片空白。
那是有一座八角凉亭,凉亭前站着一名少年,身形修长,白衣胜雪。
他也在看她,琉璃一般莹润的黑眸漾开一圈又一圈名为温柔的涟漪,精致如刻的五官徐徐舒展。
月光清澄而透明,微风在树梢回荡,他头顶的发带轻扬,在空中划过优美舒缓的弧度。
这一瞬间,温软的心跳为之停摆,仿佛有人捏着一根针,猛地刺入心脏。
耳中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有,她分不清谁在说话,只是凝视着他,许多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都吐不出。
她眼眶有些酸涩。
或许是因为今夜满溢的月光;
因为夏末缠绵的晚风;
因为草丛中藏匿的几点萤火;
因为木樨树梢参杂桂子香的虫鸣。
又或者,是因为她怀揣无望的爱意,独自走过漫长旅途。
终于,在第二十年,一个月色稍凉的中秋夜,她再次见到他。
风大了些,木樨树上黄色细碎的花粒好像没有一点重量,在风声里漱漱掉落,香气随风翻飞。
少年一步步朝她走来,他担着两肩残花,低垂着眼看她,故意问拖长了语调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温软抬手拢了拢耳边凌乱的碎发,长睫悬了一粒晶莹泪珠,将落未落。
“我叫温软。”她一寸寸扬起嘴角,“温暖的温,柔软的软。”
“名字不错。”
他状似随意地掸去肩头落花,勾起嘴角,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叫慕折,倾慕的慕,折腰的折。族中排行第十一,你也可以叫我十一郎。”
温软克制的对他伸出一只手,眉眼弯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阿折。”
慕折睨着那只纤纤素手,好半天才握了上去,意味不明的低笑一声。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阿娘!”
温柚咋咋呼呼的从亭子里跑出来,一把抱住温软的大腿,得意洋洋的问道:
“我找到爹爹了,厉害不厉害?”
温软摸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
她自然看得出来,眼前的慕折,只是暮折的转世。
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同一张脸。
唯独不是同一个身份。
这声爹能不能叫,还未可知。
可不管怎么样,她能够再见他一面,已经足够。
人生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温柠拽了拽她的袖子,小脸皱成了一团,语气极度复杂,“阿娘,这真的是爹爹吗?”
她怕吓到眼前这个无辜的2.0版本暮折,斟酌着回道:
“只是长的有些相似而已。”
听到这个回答,两个小家伙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温柚更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沮丧。
慕折却挑了挑眉,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我与你夫君长得像?”
温软低头擦干眼角的泪,并没有看到他的灼灼眸光,轻声答道:
“没错。”
慕折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他人呢?今天过节怎么也不陪你们一起出门赏灯?”
“他……”
温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看了他一眼,组织了一下语言,再度开口说道:
“他已经去世了。在两个孩子还未出生的时候,意外去世了。”
慕折差一点就笑出了声。
“那还真遗憾呢。”他语气唏嘘,唇角用力绷成一条直线,把上扬的弧度悄悄压下。
“不过放心吧,以后我会对你们好的。”
温软:???
她是不是太激动以至于出现幻听了?
“你刚刚说什么?”
慕折面色不改,“我说,今日太晚了不便在外出。不如你们在侯府暂且留宿,侯府多的是空房间。”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抵不过暮折2.0的诱惑,点头答应。
“那就多加叨扰了。”
慕折嘴角隐晦翘起一点,“求之不得。”
说完,不待温软反应过来,他神色自然的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吃瓜看戏的明烛两人面前走去。
他简单介绍了一番后,特意补充道:
“你莫怕,我父母都是很开明随和的人,不会过多在意世俗眼光。”
温软:……
是错觉吗?她怎么总感觉,他这是话里有话。
那边,明烛放下手里的瓜,正拉着慕阳的衣袖擦嘴。
听到慕折这么说,她立刻扭头看他,满脸都写着“见鬼”两字。
慕折心情极好,慢悠悠的反问她,“母亲,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明烛嘴角抽了抽,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说完,她扔下慕阳的袖子,轻咳了两声,坐直了身子,朝温软微微一笑。
“你们就放心住下吧,就当这里是自己家,要是有哪里不习惯的,尽管和我提。”
而温软凝视着她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熟悉了。
那个“烛”字
——是半烛啊。
当年那个为了安慰她送她雨伞,却被爱人杀死在了暮春雨夜的半烛。
温软眼圈通红,又将视线移到她身边的安定侯身上。
凭借着有些模糊的记忆,她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是曾经的姜国大将军,祁阳。
时光荏苒,半烛和祁阳,总算好好的在一起了。
肩头微微一沉,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上面,带着安慰的意思。
温软偏头看去,看到了慕折暗含担忧的脸。
她蓦地笑了,唇畔梨涡深深。
看来这一世,你过得很幸福。
命运终于偏爱了你一次。
把你失去的、从未得到过的、被人夺走的爱,一一还给了你。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完结撒花·矫情发言
温软带着两个孩子在安定侯府住了下来。
慕折每日变着花样的编借口,只为了留他们继续住下去。
两个孩子出乎意料的喜欢他,就连一开始略有些抵触的温柠,都变成了慕折的小跟班。
其实一开始温软并没有打算留下,生怕会搅乱慕折的人生。
毕竟再怎么想,他也不是真的暮折。
可她无意中知道了慕折在寻找栖霞渊,也知道了他盖了一座沧澜水榭。
温软离开的步子便再也迈不动了。
或许……他会重新成为暮折呢?
……
安定侯世子十一郎与一名女子出双入对,身边还跟着两只小团子,眉眼与他极为相似。
于是全长安城少女的梦一夜之间破碎。
暗中观察的明烛推了推慕阳,笑的见牙不见眼,“咱们打个赌?我赌十两银子,这两人绝对能成。”
说来也奇怪,她第一眼见到温软就喜欢,哪怕温软身份不明,居然也能对她完全放心。
如果非要给这种信任感下个定义的话,只能说,这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慕阳两手一摊,满脸遗憾,“我没有私房钱和你赌。”
明烛“咦”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扭捏,“那咱们赌别的。”
慕阳:“?”
他挎着脸,“又是弹脑门?”
明烛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关于你中秋节吃饭时的提议,我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慕阳不明所以:“什么提议?”
明烛突然就恼了,用力推开他,气冲冲的站起来,“不记得算了。”
慕阳:“???”
在秋季的某一个傍晚,慕折从沉长的睡梦中醒来。
这本只是一场短暂的午睡,却因为一场梦境延长到了傍晚。
脸上湿漉漉的,有些痒。
他慢慢伸手,指尖向上拭去,一片冰冷。
良久,寂静的室内,忽地响起一声轻笑。
“我早说过了。你赢了,但我也不会输。”
暮折站起身,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柔软的夕阳,两侧嘴角上翘。
“用一百二十年换和她共度的漫长余生,值了。”
在那片即将消失的,暧昧朦胧的夕阳中,站着一高两矮三道身影。
温软手里拿着色彩绚丽的蝴蝶风筝,两个小家伙在一边吵吵闹闹,为了风筝线的归属权争得面红耳赤。
气氛很是激烈,以至于谁也没注意到暮折的靠近。
他跨过一丛繁茂的青草,停在了几人的身后。
温软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细长的竹竿。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轻轻踩住竹竿的另一头,看向前方逆着光而站的女子,莞尔一笑。
“阿软,我踩住了你的影子。”
只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温软身子一僵。
回忆的一角被掀开,她眼前又浮现出几百年前的那个黄昏。
离人坡上,她也是这样踩住暮折的影子,信誓旦旦的告诉他——
“书上说,踩住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而现在……
倏地,她手里的风筝轻飘飘的落了地,又被风卷着飞向远方。
两个小家伙惊叫一声,顾不上争了,拔腿追着风筝就跑。
于是,原地就只剩下两个人。
良久,温软用尽全力抑制住哭的冲动,慢慢回过头,睁着发红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那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是吗?”
暮折仰头凝望着漫天玫瑰色的晚霞,微微一笑,点漆般的眸子轻轻转动,目光继而落到她的脸上。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从此以后,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永不分离。”
温软再也憋不住,低低抽泣一声,眼泪开了闸似的往外涌,很快模糊了视线。
她抹了把眼泪,拎起裙摆,不顾一切的向他跑去。
暮折胸腔里震出几许笑声,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扑过来的柔软身躯。
绚烂的霞光里,他们紧紧相拥。
一如当年。
“吾妻阿软,是个比白色月光还要美丽的女子。”
全书完
……
陌离番外· 石桥禅·上
【佛陀弟子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然石桥无声,述不了相思之情。
于是,她经过了,便也只是经过。
她不会为一座石桥而停下。
“可即便这样,我依然甘受情劫之苦,舍身弃道,哪怕再无回头之身。”
……
碧落林一向是整个神界最清净的地方,我素来爱躲懒,总是偷偷跑来这里午睡。
是以,这里几乎见证了我每一个清闲的下午。
可某一天,这份清净被打破了。
“我才不要叫斩生!难听死啦!”
爱穿蓝衫子的小小少女扛着剑,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瞪着我,满脸的不服气。
日光灿烂,我躺在树荫下乘凉,觉得她这样有点可爱,故意拿话激她:
“你是斩生剑灵,不叫这个还叫什么?”
她一叠声的嚷道:
“可我是女孩子!女孩子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呢?”
由于困倦,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的模样也跟着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我问她:“那你要叫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忽地放下剑,理了理耳边碎发,这才小步挪到我面前。
她拽了我一点袖子,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陌离,以后你叫我阿软吧。”
我清醒了一点,努力睁开眼,看见她乌黑的眼瞳里反映的细碎的日光,那里面还晃悠着一个完整的我。
倏地,她弯了弯眼睛,眸子里的我也跟着颤了颤,像是被打碎又重组的水中倒影。
她说:“是柔软的软,你不要记错了。”
我又做梦了。
水底一如既往的阴冷潮湿,与那个明亮温暖的梦境大相径庭。
几尾色彩艳丽的游鱼从头顶慢悠悠游过,我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有些出神。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阿软了。
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今天的梦境,我想我应该连她的模样也快记不住了。
梦里的她还是初初化形的模样,明媚又俏皮,没有被打碎,也没有被扔到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