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拥挤的人群,空气一下充盈起来。
她用力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畅快,信步朝前走。
不远处是一条几丈宽的河流,两岸灯火辉煌,映衬着河水波光粼粼,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
大大小小的画舫与船只行驶在其中,里面同样灯火通明,或是美人娇笑,或是青年高谈阔论。
琵琶声声声清脆入耳,与地面上相比,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
河对面沿着堤岸种了稀稀拉拉几颗柳树,树下摆了好些小吃摊,不止糖葫芦,还有各色点心糖糕。
温软往旁边绕了一圈,特意找到一座人流稍微少点的古桥。
她踱步到桥上,发现这个角度下河里的灯光意外的好看,靠着护栏欣赏了一阵,又才慢悠悠的朝对岸走去。
河中,一艘画舫格外安静。
这艘画舫足足两层高,风格极为恢弘大气,几队护卫沉默把守着各处,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有钱有势”四个大字。
二楼,一名白衣少年斜倚在船头栏杆上,手中端了一只琉璃酒盏,懒洋洋的打量着杯中美酒。
他大约十八九岁,生的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如画,狭长的凤眼微微上勾,带出几分似笑非笑。
哪怕是在微微摇晃的船上,他的身形也清瘦挺拔依旧,如同一把长剑。
侍立在一旁的小厮与他差不多大,脸上笑嘻嘻的,十分狗腿的拍着马屁:
“还是世子爷有远见,今日人这样多,咱们要坐马车的话,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回侯府了!”
“咱们这次出门足足有三个月了,知道能赶在今天回来,侯爷和夫人高兴坏了,一个劲的催着咱们快些回府呢。”
高贵冷艳的世子爷懒得搭理他,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有些兴致缺缺。
小厮惊呼一声,“世子,你快看桥上!有美人!不骗你!”
他轻嗤一声,漫不经心的抬眼,视线落到行人如织的古桥上。
惊鸿一瞥。
“砰——”
上好的琉璃酒盏失手落了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耳边传来小厮的惊呼声,而他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桥上的某个身影。
今夜的灯光实在太亮,亮到他清楚的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个约摸双十年华的姑娘,身形清瘦,穿着半新不旧的浅蓝色襦裙,乌发雪肤,眉眼如画。
此时,她正凭栏赏景,黑如鸦翅的眉梢微弯,清澈见底的眸中倒映着长安城万千灯火,仿若星河。
他站在船上仰头看她,无端听见耳畔有鼓声阵阵。
他下意识问道:“谁在敲鼓?”
小厮挠了挠头,“没有啊,世子听错了吧?”
他沉默了一会,手轻轻捂上心口,嗓音微哑,“把那位蓝衣姑娘请到府上一叙。”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下次保证打断她的腿
听到他这么说,小厮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摆手一叠声道:
“世子爷,咱可不兴强抢民女啊!侯爷知道了会打断您的腿的!”
世子:?
他蹙起浓黑的眉,淡淡瞥了小厮一眼,“本世子说的是请,不是抢。”
小厮满脸愁容,“可您哪回说‘请’最好不是把人绑走?”
世子:……
事实好像还真是这样。
世人皆知,长安城里最不能招惹的权贵,当属安定侯府的那位世子爷。
他出身显贵,在族中排行十一,人称十一郎。
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明烛公主;父亲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后被圣上亲封安定侯。
有这么一个过硬的背景,意味着他可以在长安城闭着眼横着走,更别说绑几个人了。
更何况他的性格并不算温和良善。
“世子,对待姑娘还是不能太粗暴了,不如咱们现在大喊一声,先引起她的注意再询问姓名来历……”
小厮名叫阿德,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像天生就缺个心眼,说起话来百无禁忌,并不担心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十一郎面无表情踹了他一脚,强行终止他的滔滔不绝,言简意赅:
“让船靠岸。”
阿德龇牙咧嘴的应了,“好嘞。”
画舫靠了岸,白衣少年穿过人流疾步上桥。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桥上已没了那个姑娘的身影。
他站在方才她站的位置,举目四眺,人群来来往往,每张面孔都鲜活而真实。
唯独没有她。
他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落,为什么会……这样迫切。
迫切的想要找到她,认识她,看着她。
分明是初见,却似是故人来。
阿德讪讪的站在一边,小声嘟囔,“我就说了应该先叫住她……”
十一郎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后退一步,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
“去找她。”十一郎抬脚朝桥头走去。
“世子!”
一阵马蹄声传来,从侯府传信的护卫匆匆下马,大步上前,对他抱拳行了礼。
低声道:
“世子,侯爷与夫人催您归家,夫人说,‘菜已经上了很久,就快要凉了’。”
十一郎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他看着人潮汹涌的长安城,默了默,还是将脚步调转了方向,上了护卫骑来的那匹快马,略有些暴躁的说道:
“三天之内,本世子要知道那个姑娘的全部消息。”
说完,他狠狠一抽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四蹄踏风一般朝侯府奔去。
阿德挠了挠头,捅捅护卫的胳膊,幸灾乐祸道:
“你只有三天时间,还不赶紧去找。”
护卫的脸扭曲了一刹那,忍了又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才从府里过来,连世子说的是谁都不知道,找什么?”
阿德“哈哈”大笑了一声,大力拍拍他的肩,“我会常去你坟头看你的。”
护卫:……
……
温软站在点心摊前苍蝇搓手。
摊子上各色各样的点心都有,做的十分精致,隔了老远都能闻见一股香甜的气味。
几个妙龄少女也在一边挑选点心,口中嘻嘻哈哈的聊着天。
说到某个人时,她们突然莫名娇羞起来。
“也不知道十一郎什么时候回来。”
“我听说他今日会赶回来过节,说不定郡主娘娘会趁这次机会为他议亲呢!”
“真的吗?!”
其中一个少女泼冷水道:
“瞧你们高兴的,十一郎回来了又怎样?他那等身份,是咱们能肖想的吗?”
另外两个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冷笑道:
“做做梦还不行?你别说你不喜欢他,那可就太假了。”
泼冷水的女孩子不说话了。
另外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眸中嘲讽不言而喻。
最终几个人不欢而散。
一旁全程吃瓜的温软:哇哦,好一个老土的姐妹为爱翻脸桥段。
看来这个所谓的十一郎,是类比长安城所有少女的梦的存在啊。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见温软不明所以的样子,笑眯眯问道:
“姑娘是外地人?”
温软点点头,“第一次来长安,大娘怎么看出来的?”
大娘弯起眼尾,捂着嘴轻笑,“整个长安城,甚至整个周国,就没有不知道十一郎的人。”
温软尬笑一声,“他那么出名啊。”
大娘极为热心的为她这位外地人科普道:
“十一郎是安定侯府的世子爷,出身高贵,模样更是周正的不得了!”
“他尚未娶亲,整个周国的世家小姐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可他总是三天两头的往外跑,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游历,恐怕没那么容易定下心成家噢。”
看来还是个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设。
温软并不怎么把这个人放在心上,这些事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她拿了三串糖葫芦,又问道:“有云片糕吗?”
“有!”大娘立刻将一个油纸包放到她的面前,“这是今日刚做的云片糕。”
温软含笑收下,付了钱,脚步轻快的沿着来路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街上好像多了许多护卫打扮的人。
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来来回回的在人群中转悠着,不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别人。
温软没有多在意,低着头迅速走到之前的杂耍摊上。
杂技表演已到尾声,围着的人少了很多。
她这次没费什么力气就挤到了前排。
温柠还维持着她走的时候那个姿势,蹲在地上看的入迷,自动屏蔽周围一切声音。
她左右看了看,心里一跳,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少了一个孩子。
“温柠!”她用力摇了摇温柠的肩膀,急道,“柚柚呢?!”
温柠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朝之前温柚蹲着的方向看去。
那里蹲着的人却变成了之前吃糖葫芦的小姑娘。
他吓得一激灵,慌忙问小姑娘:“我妹妹呢?我那么大一个妹妹呢?!”
小姑娘满脸问号,“我怎么知道你妹妹去哪了?”
温柠脸都白了,他扭头看温软,嗓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阿娘,妹妹丢了!”
好在,就这么一弹指的功夫,温软已经感应到了温柚的位置,知道她没事,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她拉着温柠站起来,无奈道:“别哭,我们去找她。”
温柠吸了吸鼻涕,情绪很低落,“都怪我,没有看好她。”
“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和你关系不大。”温软晃了晃他的手,“下次多留意一下就好。”
温柠点点头,目光坚毅,“知道了,下次她要再乱跑,我就打断她的腿。”
温软:“……倒也不必如此。”
第二百七十章 柚柚见到活的爹爹了
长安城中越是靠近皇城的方向就越是冷清,寻常百姓不敢轻易在这行走。
朝中达官显贵也大多居住在这个范围。
“驾!”
安静的街道上,马蹄声奔雷一般由远至近。
马背上的少年白衣胜雪,头顶月白的发带随风飘扬,宛如展翅欲飞的蝶。
他扬鞭策马而过,在夜色中留下一声轻喝。
倏地,前面响起一阵哭声。
转角处走出来一个小女孩,穿着云霞一般的红衫子,头上用绸带扎了两个啾啾。
她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哭,头发也有些散了,几缕发丝被眼泪黏在面颊上。
昏黄的灯,空荡荡的街,哭泣的孩子。
这一幕实在有些诡异。
十一郎不打算多管闲事,可不知道怎的,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下了马。
他皱着眉,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举动,自己分明最讨厌小孩子。
还是只会哭的小孩子。
小女孩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只一边哭一边喊“阿娘”。
今日过节,多的是一家人上街观灯,这样多的人流,走丢了几个小孩不奇怪。
十一郎刻意忽略心里泛起的那一丝异样,拧着眉上前。
一开口,语气是自己也没想到的温和:
“你可是和家人走散了?”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放下揉眼睛的手,一点点抬起头,露出雪白的脸蛋和哭红了的眼。
十一郎略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孩模样生的很不错,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此时,温柚正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十一郎,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吓傻了。
良久,久到十一郎有些不耐烦了,她终于愣愣的开口:
“爹爹?!”
十一郎:……
他尚且还凌乱在风里,温柚已经手脚并用的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的大腿,放声大哭。
“呜呜呜爹爹!真的是你!柚柚终于看到活的爹爹了!”
十一郎:?
“呜呜呜呜呜呜爹爹你知不知道阿娘很想你?柚柚看到阿娘偷偷哭了,你和柚柚去见阿娘好不好?”
十一郎被她哭的脑子疼,加上无缘无故多了个孩子,更是满心的莫名其妙,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
“不许哭。”
温柚打了个哭嗝,仰着头委委屈屈的看他,“可是我忍不住呀。”
十一郎:……
他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重新和她说话:
“记得自己家住哪里吗?我派人送你回家。”
温柚抱着他的腿不撒手,“不要,我要和爹爹一起去找阿娘!”
十一郎将她扒拉开,不耐烦道:
“你认错了,我还没娶妻,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可你就是我爹爹啊。”温柚眼泪汪汪的望着他,“虽然你一直躺在棺材里没有见过我,可我见过你啊,我不会认错人的!”
听到她这么说,十一郎目光几度变换,大概就是三分同情四分怜悯五分惋惜。
原来是个傻孩子。
字面意义上的傻。
这么一想,她出现在这或许不是走失,是被家人故意遗弃也说不定。
十一郎思索了两秒,干脆利落的弯腰抱起她,翻身上马,“你先和我回去,其他的等天亮了再说。”
温柚圈住他的脖子,有些犹豫,“找不到我阿娘会担心的……”
十一郎控制着缰绳,轻踢了马儿一脚,马儿立刻会意小跑起来。
呼呼的风声中,他问温柚:“你阿娘叫什么?我派人去通知她。”
温柚大声回道:
“我阿娘叫温软,温暖的温,柔软的软!”
刹那间,十一郎的身子绷紧,漆黑的眸中泛起一点波澜。
这个名字……
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又问了温柚几个问题。
“你叫什么?”
“我叫温柚,因为阿娘怀我的时候很喜欢吃柚子!”温柚笑成了一朵花,“我还有个双胞胎哥哥,他叫温柠。”
十一郎挑眉,漫不经心问道:“你阿娘还爱吃青柠?”
温柚满脸崇拜,星星眼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好聪明啊!”
十一郎:“……”
他看温柚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两人一马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