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透着明亮的光芒,她尝试睁开疲倦的眼皮,睁了一下,强烈的光芒刺激到眼睛,让她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渐渐的,她适应了眼前的光亮。
睁开眼睛,身处巨大的圆球之中,球体以镂空的银制,各个环形相互交错,不断的运动。
她的身体正在月魄之中。
第32章
天色渐暗,黑发少年抱着一摞书本进了房间, 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向里瞥见坐在书案后掌灯阅卷的男人。
周围昏暗无光,男人要拿着书卷靠近烛火才能看清上头的字, 长时间的看下来, 眼角都熬红了。
少年走到桌前, 把书本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关心道:“爹爹今日是怎么了, 为何要看这么多书?”
前几天,爹爹也在看书,但也就只看些旁人送过来的, 看过之后,顺道提笔写下几句,用来提点这座宅院的主人。
他在爹爹身边, 平时也瞥见几眼, 那书上卷上所写的内容过于复杂让人看不懂, 但他见到了一页画着图的书卷,隐隐知晓, 这里的人似乎在建造某种东西, 而爹爹则是在帮他们解决某些困难。
只是这些人,明明自己有问题无法解决, 请人帮忙也不说得清楚明白, 偏送这么些书来, 让爹爹从这里面找问题, 再给出解答之法。
要不是蠢到不会用人, 那就是心虚, 想请人帮忙,却不敢跟人露底。
墨玉的心智成长的很快,半个多月的时间,心智便从五六岁的孩子长成了敏锐的少年,身体也长高了些,模样看上去有十六岁。
半蹲在书案旁,少年露了半张脸看那被烛光照亮的面孔。
语气不安道:“爹爹,这里的人看着都好奇怪,咱们什么时候离开啊。”
“等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自然就离开了。”衡芜的视线专注在书本上,探过一只手来在他头上摸摸。
少年略有心事,低下脸问:“爹爹是不是也不喜欢这里,只是因为娘亲,余溪喜欢,所以才留下。”
语气中似有替他抱不平的意味,像是觉得时时都要紧着余溪的心思,很委屈他似的。
衡芜放下书,转过脸来温柔道:“既然喜欢她,自然要陪她。”
他说的那样自然,一切理所应当,让少年心中无端生出的幽怨不攻自破。
只喃喃自语:“是吗……”
衡芜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墨玉,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那爹爹呢?”
“我再看一会儿,等余溪回来我便睡。”衡芜重新拿起书。
墨玉不解问:“可她不跟我们住一个屋啊。”
衡芜轻轻抿唇,哄他:“快去睡吧。”
“哦。”墨玉从书案前站起,去到里间睡下。
少年睡下后,房间中很快安静下来,屋外听不到一丝脚步声,屋里就只能听到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都这个时辰了,余溪怎么还没回来。
她就住在隔壁,每日回来,几乎都是在墨玉睡下后,悄悄来到他这里,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说着些今日又和楚星黛做了什么,修为又有多少长进。
两人总会聊上个把时辰,随后余溪才会回房睡下。
只是今日,怎么不见她来呢?
余溪和楚星黛说话非常投机,或许同为女子,心思单纯,能聊的共同话题有许多。楚星黛用她所谓的“改变万魔窟”,深深的吸引住了余溪,而余溪愿意和她同事,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他。
衡芜对着烛光轻叹了一口气。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空间不断在修复,元神已重新凝回了大半,他的身体在恢复,与此同时,魔气也在不断进入身体之中。
如果加以克制,三五年之内,他应当还能压制住魔性,只怕出意外,连几个月都扛不过。
他低下头,空闲的手轻轻点了一下唇,心想总让余溪来接纳他身体中的魔气,并不是长久之计。
尽管少女修魔的体质天赋异禀,但与他相比,二人的修为仍旧天差地别。
如今身体虚弱些,他体内的魔气才能让余溪代为消化,可等他身体好全了,空间与元神都完整了,那时他的力量便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了。
以后……
他们还能有以后吗……
表情难掩失落,忽然,他在书中看到了有关制造神器失败的例子。
这几天,他看过了楚星黛制造神器时留下的手稿和换用不同材料时产生的偏差。
凡是他能看到的东西,都是楚星黛挑选过可以给他看的。所以他也只是在神器的建造上打些补丁,并没有接触到整个计划最核心的部分——究竟要如何驱动神器。
几乎把他所有能看到的书卷都翻了个遍,仍旧找不到一个可用的方法。
他不由得怀疑。
如果一个计划一开始就没有实施的可能性,那楚星黛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不,她既然有心隐藏,就说明的确存在某种可能性,可以让她驱动神器。
如果楚星黛留他是为了帮忙解读上古典籍,那她看向余溪时眼中显露出的渴望,如同看见救星一般。
余溪……
他放下书,细细的思考。
她值得被利用的地方,她的与众不同,她的体质——她极易吸收魔气化为己用,吐纳之间,身体却丝毫不受魔气影响。
衡芜瞬间醒悟。
——
地宫之中,楚星黛仰头看向逐渐膨胀的月魄,两人高的巨大镂空的球体漂浮在半空均匀的旋转。
原先,它只是一个死物,如今,它有了完整的核心,便如同真正的心脏一般,规律的闪烁悠长缓慢,不断地吸收天地间的魔气。
她终于成功了。
仰望着近在手边的明亮的光芒,楚星黛眼含热泪,捏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正在这激动的时刻,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
转头看去,爆炸声从密道的那一头传来,强风裹挟着未落的沙尘从密道口涌进来,朦胧的沙尘中冲出一道白色身影,以疾风之势冲来她面前,隔空掐住了她的脖子。
白发落定,看清男人的面孔,楚星黛大惊,“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衡芜举着手掌控制住她,进入地宫的瞬间,视线就被头顶的巨大球体吸引过去,黄白色的光芒之中包裹着少女纤瘦的身躯,她漂浮在神器中央,如同死去一般深深的昏迷着。
他感到无尽的懊悔。
早在楚星黛不肯告诉他们驱动神器的方法时,他就该想到,他们只是被算计的棋子。
他到底是怎么了,身体虚弱,脑袋也跟着变迟钝了。
衡芜难受的捂住额头,转回视线来愤愤地看着双眼爬满血丝的女人,质问她:“你想让余溪成为神器的一部分,想让她作为核心来吸收魔气?!”
这就只是把人当做柴烧。
“是她自己说会尽力帮我的。”
虽然知道男人非同一般,但余溪把他保护的那么好,竟叫她误以为男人修为并不高,如今看来,他的修为远在余溪之上。
楚星黛抓着脖子上那只看不见的手,呼吸困难到脸色发紫,即使如此,也坚持说:“为了完成计划,做出必要的牺牲也是没办法的事。”
衡芜不断运气攻击神器,焦躁道:“你先前已经找过很多体质与她她类似的人,就该知道,这个办法是不可行的。”
发现她的意图后,才看出那些平常的打磨神器的记录,每一条最后都沾着鲜血。
楚星黛咬牙说:“余溪她不一样,同样是魔物与凡人生下的孩子,她是我见过潜力最大的。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
“冥顽不灵。”衡芜拧断她的脖子把人像杂草一样甩出去。
空荡荡的地宫中再无旁人。
他腾身而起,隔着神器注视中央的少女,有魔气攻击根本无法撼动神器的运转。
回想自己所看过的有关月魄的结构设计图,他找到了最脆弱的那处机关相连的地方,毫不犹豫的打了下去。
月魄发出“嗡”的一声,震的地宫的石壁跟着震动。
“住手!”刚刚咽气的楚星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男人的动作,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
她自知修为比不过余溪,更比不过眼前的男人,只能跪在地上祈求他:“这是她几百年的心血,求求你,不要毁了它。”
“我要带余溪走。”男人眼中闪动红光,焦急担忧的情绪中无从觉察的染上一层戾气。
楚星黛仰头大喊:“她已经被神器吸纳,出不来了。”
衡芜不被她的话语所动摇,毫不犹豫再次攻击,月魄又一次发出“嗡”的声响。
楚星黛见他执意要救人,猛然从身侧冲上去,趁他不注意,要把他从神器上打下来。
身体刚要接近男人身侧,他周身顿时形成一道结界,不但将她挡在外面,更将她反击出去,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衣裙磨破,胳膊上脸上磨破了一层皮,肺腑剧痛,她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忍着身体的疼痛,女人狠狠的攥紧拳头,愤怒道:“是她自愿进去的,你毁了月魄,不光是毁了我几百年的心血,更是毁了余溪。”
“她不可能会。”衡芜戳破她的谎言。
楚星黛当即反驳:“她为什么不会,你懂她吗,知道她想要什么吗?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能给她最幸福的一生,她不会知道自己躯体被困,她的灵魂会随神器一起永生,永远幸福,没有痛苦,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鲜血从嘴角流下,她颤抖地说:“神器被破坏,余溪也会跟着一起死,你就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欲,要葬送她的性命?”
私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私欲。
曾以为能淡然接受她的到来,坦然面对她的离去。到后来,他想让她好,哪怕自己不在这世间,仍旧希望她能拥有自己的归处。
结果,先走的是她,回来的是她,始终如一的还是她。
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对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人,生出了一份私心。
他犹豫了。
恰在此时,神器之中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的看着自己身处的环境,逐渐感受到身体之中不断有魔气流入,不受她控制,填满了她的空间,向血脉中溢出,几乎快要把她的身体撑炸了。
“啊啊!!!”余溪痛苦地叫喊。
手下的机关裂开一道缝隙,衡芜借机强行打开了神器。
一处机关裂开,滚动的机械不断剥落下,砸落在地上,只剩一颗手掌大的镂空银球,闪着光,从废墟中滚落出来。
“不!——”楚星黛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抱住了那颗银球。
衡芜接住掉落的余溪,两人落到地上,余溪半跪下去,呕出了一嘴的半透明的液体,气味和颜色都与镇上人口中的“灵药”一模一样。
她跪坐在地上,身躯被折磨的痛苦不堪,指尖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衡芜施术为她治疗,待她脸上痛苦的表情褪去后才问:“好些了吗?”
“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差点陷在里面。”余溪迷糊地说着,从疼痛中回过神来,转头紧张的看向他,“阿芜,你刚刚是不是动用了魔气,身体没事吗?”
“没什么大碍。”衡芜让她放心。
身上的不适很快就消除了,她抓着衡芜的胳膊站起来,气愤着走到女人面前,“楚星黛,我好心要帮你,你竟然想杀我?”
面对她的指责,楚星黛毫无反应,只抱着碎裂的神器,眼泪不住的落下。
“完了,都完了……”
看她怀里那颗月魄核心,余溪有些心疼,是可惜了这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神器。
她看向衡芜,眼神询问他还有没有修好的可能。
衡芜浅浅的思考了一下,点头道:“给我点时间,可以修好。”
他这段时间研究的全都是这件神器,只要材料取得到,莫说修好,再做一件都不成问题。
“不会再好了。”楚星黛跪在地上抽泣道,“我耗费了几百年,如果注定无法改变这里,那我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她这幅被打垮的模样,余溪连打她一顿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说:“或许还可以再找其他的方法。”
楚星黛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方法,原本只需要牺牲你一个就可以让所有人都过得更好,但你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有完没完,凭什么她就是该死的那一个。
余溪怒道:“我是想要帮助你,可我不是傻到把命交给了你。”
“神器本就不是凡人能够驱使,哪怕是余溪,也承受不住。即便你找再多的人,结局也不会改变。”
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相互指责。
“是啊……”楚星黛疲惫的趴跪在地上,泪干的双眸缓缓闭上,散乱的长发披在身侧,“既然没有办法得到幸福,那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紧紧的抱住那颗核心,如同睡去一般,渐渐没了气息。
余溪与衡芜相互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呢……
还没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法,就见楚星黛的尸体上冒出层层青斑,肌肤之下冒出一颗芽来。
像是种子发芽长出了地面,她的身体如蛋壳般碎掉,疯狂生长的青藤向四周蔓延开来,包裹住月魄的核心,以此为中心,向四周开出明黄色的花朵。
灰暗的地宫顿时涌成一片花海。
衡芜搂住余溪飞到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涌动的藤蔓和不断上升的花粉。
“这是怎么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花藤吞掉,余溪久久无法回神。
衡芜冷静答:“这是她的本体,她是一只魔物。”
“是魔物?合着她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余溪气的抓紧了他的衣裳,额头抵在他肩上呜嗯道,“我怎么那么傻啊,随随便便就给她骗了。”
“是你心太好。”衡芜轻声安抚。
“哎呀,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逃出去再说。”余溪振作起精神,仰头看看顶上漆黑的石壁,又想那时随着楚星黛下这地宫时应该没有向下走很深。
这地宫显然大的不合常理。
枯萎的树,鲜活的树。
她很快悟到:或许这地宫根本就没那么深,只是被假象覆盖而已。
低头看向下面,花藤已经从四周的石壁爬上来,几乎要把他们包围在中央,花粉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她大喊:“千万不要沾到花粉,会陷入幻觉的。”
“嗯。”衡芜应声,不断向上。
几乎快要逼近最顶上的石壁,余溪抬手摆好了架势,不忘叮嘱,“阿芜,我要把上面炸开,你当心。”
“好。”
声音落下,聚集在体内强大的力量从手掌心打出去,猛烈的撞击在石壁上,看上去深厚的石头像冬日的冰面那样碎成一片一片,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