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一个少女突然出现, 救了他的性命。
她的面孔是那样陌生又平凡, 可他隐约记得, 他见过这个外门弟子一面, 那时候的她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受气包, 为何突然之间变了性子?
他虽然好奇,却没多想。
直到少女再次出现在他门外,说了些有的没的便睡在了他的房外——即使她有借口,凤微也明白,她是担心他的安危才好心在外面替他守着。
他与这个人并不相熟,甚至她进入仙门不过半年,又是哪里来的责任心,会主动来保护他呢。
带着好奇与警惕,他只透过窗户缝偷偷观察她。
这个人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在这已经败落的仙门之中,她像是个温暖的太阳。为他煮饭,给他摘花。
在她身上,他看不到那些因为正道魔道互不相容而生出的戾气与怨念,她的心意是那样纯粹,如同孩童一般,无所谓争执,只活在当下,
他观察着她,因为她的陪伴而松懈了压抑已久的悲伤情绪,趴在她怀里,狠狠的哭了一场。
如果像她说的那样,自己只要活下去,以后的路会越走越长,也会与更多的人相遇相识,即便失去父母,他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或许,与她相识,就是他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
意外总是来的出乎意料,赶路的途中,少女主动为他引开魔物,身影消失在了茂盛而黑暗的丛林中。
在两人约定好的城中,他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她来。
他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她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后来他到了远方亲戚家中,请长辈陪他一同再来到两人分别的树林中,在林中搜找,找到了当时逃跑时丢下的他的衣裳,和一块弯月形的玉玦。
这便是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
——
许多年过去,凤微不断修习父母留下的心经,因为天赋异禀,灵根优质,他年纪轻轻便度过炼气期,到了筑基期。
童年时看多了魔道造就的杀孽,他便立志除尽天下邪祟,求人世间少些苦难。
十五岁那年,他从亲戚家离开,开始游历各地,增长见闻同时驱魔除祟,独自游历修行,越是见的多了,越发现,这世间的苦难似乎没有穷尽。
不只是因为魔道的存在,更因为人心生有贪欲。
得一时好,便想时时好,同样生而为人,彼此之间做不到将心比心,只有相互猜忌。善者行善得不到尊重、理解,甚至要被讥讽为愚蠢、伪善,行善反得恶果。
夹杂在善恶之间,他越来越迷茫,不知道以后该做些什么,又害怕自己如果不能继续除魔,会有更多的人遭受苦难。
挣扎之间,手中的剑突然说了话,替他解了围。
许多年未见,甚至听她说话的声音都和从前不同,可听到她的语气时,凤微却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她。
哪怕身躯不同,她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魂魄是那样的独特,在芸芸众生之中,她那一抹最明媚的光。
他们说了很多话。他堵在心里的那些迷茫与犹豫,在她的开解下变得不值一提。
他越发好奇,她到底是谁?
本以为不会再相遇,没想到会以这个方式再次重逢。
旁敲侧击的问,少女只说的含糊,却不肯正面给他回答,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他。
她说她是天上来的仙子,她说日后有缘,或许还能再见。
随后在一个安静的夜里,她又离开了。
刚刚与少女分开时,看着身边变回死气沉沉的剑,他心中莫名生出怨怼——
为什么总是这样突然的出现在他生命里,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让他顾念着这份恩情,却无法与她相识。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真如她所说,她是天上来的仙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他一人,心也空空。
在一段时间里,他会对着自己的剑说话,就好像少女的魂魄还在里面,安静的听他的倾诉。
后来,在一次除魔中,剑身被打出了缺口,他不得不把剑送去修补,尽管以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驱动名剑,但他还是不想丢弃这把普通的佩剑。
这时候,他对少女并没有没有太深的感情。
对她的到来,从一开始以为的偶然相见,到后来变成天赐的礼物。他很好奇,下一次与她相见会是怎样的情景?她又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
又过去□□年,他拜入了仙门之首,清源宗门下。
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山完成除邪任务,他进入到了小姐的丹田之中,见到的却是与高小姐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明明是高小姐的心魔,却丝毫没有邪魔的偏执与疯狂,她平静的接受死亡,脾气秉性,都像极了他一直在等待的“仙子”。
灵魂状态的她暴露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凤微看着她真正的相貌,心中一喜。似乎在此时,两人才算是真正的面对面。
可是这一回,少女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他身上。
她深情的凝视他的脸,盯得他心弦微动,却只说出一句,他的脸像极了她的夫君。
原来她早已经有了命定之人!
怨不得少女从来不在意他姓甚名谁,即便与他见过三次,也认不出来他就是当初的小孩子。
想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一直都在为了与她的夫君相见,费尽心力。
对她而言,自己就只是人生中的匆匆过客。自己却把她的到来当成是上天的眷顾,实在是自作多情。
送走了她,他心里也没好受多少,是羡慕,嫉妒她的夫君,还是为自己对少女生出的些许思念之情而感到不耻……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会有这么一个特别的人偶然闯入他的人生。
相见又分离,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分别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心里盼望她能早日与夫君相见,得偿所愿,隐藏的私心却怀着一丝侥幸:或许她还会再来见他。
如果能和她坐在一起,像朋友似的说说话,让他能谢过她的恩情,了却这段思念,他就不会再想她了吧。
——
十年过去,他到达了金丹期,修为大涨的同时,容貌也停驻在了三十岁之前,身体状态最佳的时候。
一个平静的日子,他与同门师兄弟外出完成任务归来,穿过镇子要回宗门中去。
拥挤的人群中声音嘈杂,恍然间,他听到了一声呼喊,没能听清她喊的是什么。
紧接着,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转过脸去,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并没有他熟知的面孔。
是错觉吗?
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永别,他不想放过能与她相见的机会。
顺着路走下长街,他停在姻缘树下,环顾一圈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与她相似的人——可能她已经走了,她根本就没来过,还是说,她就在这里,只是没有必要再见他了。
施了点术法,他找到了在他来之前,最后一个挂上去的姻缘木牌。
抬眸看着上面的名字和特意画下的弯月符号,像极了他带在身边的玉玦。
与怀中的玉玦比对后,他能够确认,这木牌就是少女挂上去的。
“余溪……”
原来她的名字叫余溪。
那这个“衡芜”,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了。
她能在姻缘树下留下他们的名字,足以见得彼此之间情深意重。
凤微稍稍吐了口气,把木牌放回原处,心中怅然若失。
“希望你所求的能得到圆满。”青年低声自语,说罢,转身离开了。
数日后,凤微成功拜到清元宗长老座下,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拜师敬茶之日,师尊对他轻声道:“今后你便是我座下的徒弟,成为清元宗内门弟子,须摒弃凡名,我为你起一道号,就叫——衡芜吧。”
衡芜……
他心脏一紧。
跪地磕头时,心潮翻涌。
如果他就是衡芜,可他现在还不认识余溪,余溪也不认识过去的他。
那余溪是……他……未来的爱人?
走出长生殿,看着眼中世间万象,所有的疑惑与不解都不重要了。
他现在无比确信:他以后,还会再与她相见。
时光如流水,他从金丹期进入元婴期,修为进入新境界,不久后接任宗主之位,如他少年时所立下的愿景那般,弘扬善念,消解苦痛。
他收了徒弟,修为进入了化神境界,后来在一众内门弟子中,选中了自己的亲传弟子苍华继任宗主之位,随后便去云游天下。
三百年的时光如同眨眼一瞬,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别,他参透了世事无常,人皆过客,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进入化神境界后,过去的记忆开始变得朦胧,他的感情也变得平静如水,再也起不了波澜。
他渐渐忘记,自己青年时对一个没有见过的少女生出的一点相思之情。
修炼又进入瓶颈期,他精神不宁,回到闲月峰闭关。打坐修炼之时,隐约发觉,自己似乎还有心愿未了,才离不了这尘世。
有时候,他会无意识的盯着天空发呆,好像在想谁。
看到被搁置在库房生出剑灵的剑四处乱逛,他也不觉得厌烦,只是看到它天生的异于常人的欢脱,便觉得似曾相识。
每日在睡前看着挂在床头的玉玦,心中便能宁静。
在一个宁静的春夜,月亮高挂空中,围绕在闲月小筑外的解忧草在一夜之间盛放,浓郁灵力滋养出的花灵化成灵动的蝴蝶飞在他窗外,引他出门。
衡芜走出房门,从水榭飞入花海,看着月光下随风而动的花海泛着幽蓝的光芒,心感疑惑。
不知何时,有人踏进了花海中。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僵在了原地,开口问她:“谁?”
意外闯入的少女赶忙半跪下身,身子没在花海中,低头道:“徒孙不是有意闯入,请师祖恕罪。”
他听过她的声音。
缓缓转过身来,朝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走过去,“你是何人?”
“我叫余溪,前来闲月峰守山的。”
少女规矩的答话,撞碎了他埋没在心底的记忆,那些被时间蒙上灰尘的期待与思念瞬间涌出来,充满了心脏。
等待三百年都还未实现的心愿,不过只是,还想再见她一面。
她果然还是来了。
如他所想的,余溪还是不认识他,甚至,现在的她才刚刚认识“衡芜”。
他会与她相爱?会与她成婚?
衡芜自己也没有定论,他只是,把她的到来当做命运的恩赐,然后,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
他微笑着,主动邀请她:“既到此处,可否陪我喝盏茶?”
“好,好啊。”少女呆呆应答,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穿行在花海之间。
作者有话说:
衡芜的过去,就是余溪的未来
他们在交错的时空,互相爱着彼此
第55章
站在庙中,少女深深的凝望着树下的青年, 视线被泪水模糊。
恩人留下的玉玦,衡芜毫无保留的送给了她, 曾经用过的佩剑, 也交到她的手里。甚至无法接受她的死, 以至于渡劫失败……
她竟然从没怀疑过, 为什么自己初见衡芜时, 他身为师祖却对自己那样亲近,不像是看待一个陌生的小辈,而是看一个重逢的故人。
原来他一直都在等她。
在她不知道, 甚至还不敢对他表露心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意她了。
自己从来没有把这些穿书的经历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想要早些去他身边, 却不知道, 在这些被她忽视的世界里, 她一直都在与他相见。
“阿芜……”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注视着青年转身离去的背影, 泪落如雨。
这一别, 她就是真的要回去衡芜所在的世界了。
而现在的凤微,距离下一次与她重逢, 还有三百年的时间。
这几百年, 他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在等她。等到下一次与他再见, 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模糊的视线中显现白光, 逐渐放大, 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余溪闭上眼睛, 感受着魂魄抽离出躯体的轻盈感,在她无法感知的交错的时空中,她在被送往最后的目的地。
回想那个寡言的男孩,正义的少年,走向成熟的青年,还有与她相爱的师祖。
一个“想要回去他身边”的心愿,驱使她不认命,让她在他的人生中穿梭。
片刻的光阴,短暂的相处,或浓或淡的痕迹——她的出现影响了他,让他真正成为了,最后会与她相爱的那个男人。
她要早些回去,走过这趟旅程,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
“这里我们能帮你到达的最远的距离,1376号穿书者,我代表穿书局再一次感谢你对宇宙平衡做出的贡献。”
“请你作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继续在此发光发热,构建新的故事。”
系统的声音逐渐远去,白光逐渐暗淡下去,飘渺无依的轻盈感从身体上散去,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念叨。
“这行不行啊?”一个妇人小声怀疑。
“人家大夫正忙着呢,别乱说话。”
中年男人小声制止了她,又说,“大夫您看,这针也扎了,药也吃了,我家闺女怎么还没醒啊?”
另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余员外与夫人请放心吧,今日老朽能碰到贵府小姐这般奇特的病症,也算是一道缘分,必定会全力医治。”
“好好好,有您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声音落定后,余溪隐约感觉自己脸上伸过一只手来,紧接着,太阳穴就扎进一根针来。
沿着针尖,一股清气的灵力缓缓散进她的脑袋里。
针尖拔走,她终于能睁开眼睛。
平稳的呼吸着,第一眼看到了纹饰精美的床帐,转过脸,就见一对夫妇面相和善,依偎在一起满脸忧心地注视着她。自己床头,还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低着头收拾自己的医具。
恍然间,她看向那对夫妇,夫妇一正在看着她,满眼的欢喜与激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扑到她身前来了。
余溪试探着唤了一声:“爹?娘?”
话音落下,妇人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坐在了床沿上,亲切的拉住她的手。
“娘的好女儿,你终于醒了。”
妇人说了没几句便落下泪来,从怀中掏出帕子,一边抹着泪一边说:“你这一病便躺了十年,娘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娘的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