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性地戴好口罩,又将那顶不太符合尺寸的棒球帽扣在了头顶。
出门时,气温还有点凉,她小跑到公交站,拿出随身携带的面包和矿泉水,将口罩轻轻往下拉,吃了些许填肚子。
周末清晨的公交车人很少,大多都是一些老年人,白柠走到最后一排,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接着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当思绪沉浸在音乐中时,周围的喧嚣就会随之褪色,脑海中会掠过一些尘封的记忆,又抑或是闪过最近接触的人事物。
白柠听着听着就犯了困,意识模糊间,她似乎梦到了贺时舟。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抬头望向前边儿的电子屏幕,发现下一站便是医院。
人总是会拥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能力,不管在公交车上睡得再死,只要一临近目的地,便会本能地醒来。
白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点开微信,又冲梁医生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已经到了医院,算是报备。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住院部,又摁了电梯的上行键等了半天,在等待的空隙中,她突然想起了贺时舟,又想起刚才睡觉似乎梦到了他。
白柠用力摇了摇头,企图将他的脸给淡化。
最近几天跟那家伙接触得有点频繁,刷脸都刷到记忆库了。
白柠不太习惯这种感觉,有点私人领域被侵犯了的不适,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高频率活跃在她的大脑中。
这不正常,也不符合她的逻辑。
看来以后得跟贺时舟适当保持一点距离。
白柠如是想到。
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病房门口。
白柠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妈——”
就见女人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瘦削,整个人紧紧瑟缩在一起,瞳孔涣散地望向某处。
白柠心里咯噔一声,皱了皱眉,快速走过去。
“妈,你还好吧?”白柠挡住她的目光,一向淡然的语气染上了几分担忧,“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杨菱云闻言,以一种机械缓慢的速度渐渐抬头。
白柠一把扯下口罩,露出精致的小脸。
“看清楚了吧?”白柠轻轻问道。
杨菱云怔愣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眼眶渐渐湿润。
“白柠啊——”她的声音嘶哑哽咽,不似前些日子有生气,“我又看到你的爸爸了啊。”
第31章 抗拒炽热的感情
白柠勾在口罩上的手指缓缓僵直。
她知道杨菱云发病时会出现幻觉,并且清醒之前会经历一段混沌期,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意识是模糊的,经常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从这会儿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正向清醒状态过度。
很明显,从精神状况就能看出,杨菱云这两天过得并不好,可能梁医生口中的情绪不稳定都是经过美化后的说辞。
“看见他什么了。”白柠没急着把她拉回现实,反而静静往她身旁一坐,“不妨说来听听。”
杨菱云抬头,眼神空洞,表情略显呆滞,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刚认识那会吧,他追我的时候。他这个人很笨拙,不知道怎么表达情意,只晓得给我买一些东西,像糖啊,头花啊,他还喜欢骑着自行车带我兜风。”
这些场景白柠早已听了无数遍,但她还是默默听着,眉眼间没有一丝不耐烦。
“其实这就是他表达情意的方式。”白柠说,侧眸看向杨菱云。
女人的神色有些恍惚,一半沉浸在虚幻的回忆里,一半又走向了清醒,她空洞的瞳仁渐渐有了神,一点点倒映出白柠的模样。
“你……”杨菱云看着她,憔悴的脸庞挤出一丝微笑,“你长得很像他。”
“是吗。”白柠回应。
这句话她也听了很多次,但可惜的是,她没有机会去验证。
父亲去世得太早,早到她脑海里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对方的印象,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嗯,你们的眼睛,都是那样纯粹澄澈。”杨菱云深深地凝望她,透过她在看其他人,“真的……很像他。”
白柠下意识地避开视线,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不是很喜欢。
正在此时,门又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病历记录表。
是梁医生。
“医生。”白柠抬眸就看见了他,立马起身,礼貌性地打了一个招呼。
“你坐着就好。”梁医生名为梁文,名如其人,整个人的气场都很温和,“已经是老熟人了,不用这么客气。”
白柠讪讪地点头。
她一直都这样,对于打从心里尊敬或重视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去表现友善,会刻意收起性格尖锐的那部分。
梁医生将白柠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小柠你最近又瘦了,学习压力太大?”
白柠低垂眸子:“算是吧,已经高三了。”
压力大到是有点,主要是惹来了太多麻烦。
“你妈妈说你又转到了私立红枫中学。”梁医生叮嘱道,“那边的教学环境和师资配备确实更好,但是竞争肯定是同比例上升的。”
白柠知道他的弦外之音,乖巧应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体的。”
得到满意答案后,梁医生便没再过问其他事,转而把注意力投向了正在发呆的杨菱云。
“她这几天的情况都不是太好。”梁医生说,“前两天情绪经常崩溃,今天好像又陷入了一种低落的状态。”
“无论表现形式如何,她这两天的情绪都在走极端。”梁医生静静叙述,“中途她提到过你的名字,所以我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看看她。”
白柠听着,视线锁在杨菱云脸上,想从其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很可惜,杨菱云的表情空白而恍惚,刚才自言自语过后,便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了。
“我刚才试图跟她聊过,她说话没有逻辑,一些内容跟之前病情发作的时候高度重合。”白柠轻叹一口气,“所以梁医生,我妈妈的病是没办法治好了吗?”
梁医生沉默好一会儿,才谨慎作答:“精神方面的疾病,有时比皮肉之伤更难愈合,不仅难以根治,而且还会反复发作。”
“嗯。”白柠不置可否,这一点,她已领略过了。
“不过亲近的人与之交流,总会在潜意识中留下印象,总的来说,是一个正向促进作用。”梁医生解释道,“这也是我让你过来的原因。”
“你可以再跟她聊一会儿,针对她这两天的情况,我给她开了一点处方药,待会儿我叫你,你就过来拿。”梁医生冲白柠笑了笑,“不好意思,因为有个患者将时间预约到了这会儿,我得先去见他。”
白柠表示理解:“您去忙便是。”
梁医生从来都是大忙人,医术人品还有责任心在行业都位居前列,找他的患者不少,回头客也比比皆是。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整个空间又回归寂静。
白柠重新坐回杨菱云身边:“妈,关于爸爸的事,你想说的话也不用压在心底,我听着呢。”
杨菱云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怔怔转头,眼眶微湿:“你愿意听吗?”
“嗯。”
“太好了,每次我跟其他人说起他,他们都会劝我放下,说人已经走了好多年了,也该有自己的新生活了。”杨菱云声音发着抖,“可是,我怎么可能抛下他,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呢?”
白柠不作声,半垂眸子听着。
她只有听着,因为她不明白,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相濡以沫的感情吗?
她不会否定,也不敢肯定,她习惯了离群索居,情感这块空了大半,她找不到合适的样本数据来佐证。
而且潜意识中,她也抗拒这种浓烈炽热的感情羁绊。
一旦失败,便会万劫不复。
…
“真不来?也太冷淡了吧,你们今天可是休假啊。”英俊挺拔的男人停好车,又绕到副驾驶座那边开门。
一位保养得当的贵妇缓缓下车,她化着精致的妆容,但脸色有些难看。
“这不是生不生病的问题,这是……喂喂喂??臭小子……”男人长叹一口气,拎着领口松了松。
“贺川,别理他。”贵妇拢了拢披肩,冷冷道,“我看他到要搞些什么花样。”
“花样不至于。”贺川连忙打圆场,“就是高三学业繁忙,他也不是故意不来的。”
贵妇闻言,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他最近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跟贺家过不去。”
“青春期的小孩嘛,叛逆心罢了。”贺川连忙安抚道,“妈,你也别气了,待会儿看医生怎么说。”
第32章 贺时舟的妈妈
贺川专门挑了一个周末带江如意来做心理咨询。
江如意是典型的豪门贵太太脾气,换句话说便是任性跋扈,除此之外还带了几分刻薄,一被冒犯,容易在心里积怨。
最近这段时间,贺时舟因为竞赛和是否继承家业等破事常跟家里闹崩,把江如意气得不行,血压都攀升了好几个高度。
为了排遣她心中的郁结,贺川专门预约了心理学界的专家——梁文。
其实他挺想让梁文上门服务,但梁医生很有原则,无特殊情况不会上门造访,一般得患者提前找时间挂号,然后再根据他的工作安排进行会面。
“这医院环境看起来很一般啊。”江如意皱起细细的眉头,“刘家那边的设备不知比这边先进多少倍,这梁医生也是奇怪,我记得老刘想把他挖过去,待遇直接翻几番,结果他还不领情。”
贺川跟在她身后,讪讪地笑了笑:“妈,这话你在这说就行了,待会儿见到梁医生可不要多嘴。”
“臭小子,你这是在教育我吗?”江如意瞪了他一眼,“时舟跑来气我,现在你也打算加入他?”
“我可没那个意思。”贺川举手喊冤,“我要是想气你我干吗还带你来见梁医生?”
听到这答案,江如意才稍微满意地点头,她微抬下巴,习惯性地俯视周围的一切,特别是在这种平民扎堆的地方,更能突显出她独一无二的优越感。
“贺川。”她突然出声。
“怎么?”
“以后尽量把梁医生约在其他地方见面吧。”江如意脸上写满了嫌弃,“这破医院真不是人能待的。”
贺川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
贺川和江如意径直去了梁文的办公室,俩人没到一会儿,梁文就来了。
江如意坐在沙发上,将梁文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
的确是一表人才。
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年纪跟贺川相差不大,举手投足间都捎带着一股子温文尔雅的味道,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更是平添了几分仙气。
这样一位医生,还很年轻,竟然委身于这家医院?
江如意不懂,还在端详他时,梁文已经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过来。
“江女士,这是给您的。”梁文递给她。
江如意愣了愣,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谢谢,梁医生。”
“不客气。”梁文绕到办公桌后面,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张表格,又拿出一支水笔拧开瓶盖,声线温和,“那么我先来简要了解一下情况,”
他写了几笔,抬眸问:“您今天主要想咨询什么呢?在电话中,贺先生告诉我您最近睡眠和胃口都不太好,因为受到了一些事情的干扰。”
“没错,这就是我想咨询的事。”江如意点头,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主要是我小儿子的事。”
“嗯?”梁文盯着她,等待下文。
“他现在高三,非常优秀,成绩什么自然是好到没话说,而且还在参加数理化的竞赛。”江如意边说,脑海中便浮现出贺时舟的脸,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然后呢?”
“这也是矛盾所在。”江如意坐直身体,肩背绷得很紧,“像我们这种家庭,家大业大,生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其实他搞竞赛这些我们也不反对,但问题是他想通过竞赛去做其他事,这就跟继承家业背道而驰了。”
梁文静静听着,他看着这位女士的神色逐渐肃穆,带着一股子不可违抗的坚决。
从方才的骄傲到现在的严肃,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梁文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将水笔往桌上一搁:“江女士,我从你的言辞中了解到了一条有效信息。”
“什么?”
“你很满意你儿子的优秀,也享受他的优秀带来的益处,只不过——”梁文话锋一转,“你更希望这样优秀的儿子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所做的一切最好符合你的价值取向和需要。”
江如意怔忪地看他:“什么掌控,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他以后走得更顺。”
“行,就按你的意思去理解。”梁文莞尔,没打算争论,“但问题是——他并不想走你铺好的路。”
江如意闻言,脸色沉了沉。
她当然知道,如果贺时舟真听家里的话,就不会搞出一堆幺蛾子,她也不需要来做心理咨询。
“恐怕这也是你的心结。”梁文缓缓道,“也是影响睡眠和食欲的根本原因。”
江如意看向地面,刻意回避跟梁文的眼神交流。
“如果你太在意这件事,那这事自然会侵占你的整个大脑,这会导致你该睡觉时也在想,该吃饭时也在想,久而久之便消耗了你身体的能量,从而影响作息。”
江如意几乎下意识地问:“那应该怎么办?”
应该放下控制。
但梁文没将这话说出口,因为说了也是徒劳,就江如意现在的状态,根本就做不到,甚至还会嗤之以鼻。
其实也正常,长年累月形成的做事风格很难改变,除非遇上什么大的变故,否则很难扭转。
“待会儿先做个焦虑测试,我根据情况给你开处方药。”梁文冲她笑笑,“您要知道,心理层面的问题,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我们需要有耐心。”
江如意闻言,胸脯剧烈起伏,但又不知如何反驳,最终只得狠狠瞪了贺川一眼。
贺川:“?”
瞪我干吗?
我活该当大冤种?
“行了。”江如意语速很快,“那快做测试吧。”
“等下。”梁文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我先让一个患者家属过来取下药,你们稍等。”
“来你这里取药?”江如意蹙眉,语气略微嘲讽,“你不是医生吗?还管拿药?”
梁文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情况特殊,望理解。”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梁文这么客气,江如意也没再找茬,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