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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运动会项目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
体委依旧游说于各个同学之间,收到的效果还是基本没有。
温年体育是不行。
虽然她从小练舞,但也就在柔软度和耐力上可以,体育大多靠爆发力,她差着。
倒是她旁边这位。
温年看了眼又在看书的陈迒。
他几乎从不看课本,大多都是机械类的书,还有数学和物理。
体委到底还是把目光投向陈迒。
温年眼见着体委强撑着一颗卑微的心过来,开口就是:“陈迒,咱班就指望你了。”
一班的希望没有回应。
“马老师说,这次她不能再被别的班主任嘲笑。”体委又说,“你就报个三千米,就当玩了。”
温年差点呛着。
三千米,还玩?分明是要命的。
陈迒瞥了眼身边的人,沉默地将桌上的抽纸往里挪挪,和体委摇头。
体委不放弃:“你要是报了,绝对能破纪录!咱们班不说前三,但起码不会倒数第一!”
还是摇头。
心碎的体委黯然离开。
温年有点儿可怜体委,但她没问陈迒为什么不参加,她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她只是想起周末那天,陈迒大清早出门,一身运动装回来。
“你有晨练的习惯?”温年问。
陈迒点头。
“在巷子里?”
“海边。”
温年哦了一声,手肘不小心碰掉桌面上的笔,她弯下腰捡。
陈迒跟着低头,抵着桌腿的脚悄悄使力,移开了一点桌子。
这一幕刚好落入从小卖部回来的杨晓桃和佟佳露的眼里。
杨晓桃眼睛瞪圆了至少三圈,捂着小心脏说:“嗑到了……嗑到了……”
佟佳露白眼乱飞:“我看你是脑子磕到了。”
“你没看见吗?”杨晓桃说,“陈迒挪了桌子,他挪了桌子!”
“所、所以呢?”
“他为什么挪桌子?”
“啊,为什么?”
“他怕温年起来的时候脑袋磕到桌角上啊!”
“……我去?!”
佟佳露一咂摸,再看看光是背影就能成风景的那两个人,怎么也有点儿嗑到了?
可凭她的理智,她还是不太信:“你没看错吧?”
杨晓桃比了一个自戳双目的手势,说:“我这双挖糖可以挖到祖宗八辈儿的眼睛能看错?”
佟佳露挠挠头:“不可能啊,我认为陈迒将来是要出家的。”
“请你不要侮辱我的陈年烈酒CP,谢谢。”
佟佳露坚持不信,心想就是陈迒人不错,举手之劳罢了。
预备铃响,佟佳露和杨晓桃散开,各自回到座位。
借着拿书,杨晓桃的眼睛在温年和陈迒之间打转一个来回,她在心里默默呐喊:我可以一辈子不恋爱,但我嗑的CP它必须是真的!
温年完全不知道自己捡个笔就让一个女生发出这么毒的誓。
她整理桌面准备上课,陈迒问她:“团仔说你要帮忙弹琴?”
“你也知道了?”温年笑了笑,“我怕不答应团仔会郁郁寡欢。”
话音刚落,马令芳进班。
将教案一把拍在讲桌上,趁着还没打正式铃,她说了运动会的事。
“咱们班,次次都拿不着荣誉。”马令芳严肃道,“虽说你们的平均分是年级第一,但这够吗?好的班级就该……金鑫你再梳头,我就把你这个盒儿没收了。”
金鑫一听,赶紧又梳一下,老实了。
马令芳继续:“鉴于今年是你们高中生涯最后一次参加运动会,我不接受倒数一。”
这话引得大家窃窃私语。
他们最后的运动会,你班主任接不接受有毛线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马令芳和七班班主任不对付,人家笑她带一帮书呆子,她自尊心受挫。
“所以——”
马令芳抬抬眼镜:“我给咱们班最有希望夺得名次的同学,报了跳高、一千米,以及三千米。”
大家听得啊啊直叫,是谁这么倒霉?
还有人担心是自己,立刻举手说自己有癫痫,运动就是玩命。
“说你了吗?我说是你了吗何志?”马令芳手一挥,“你给我坐下。”
她拍着桌子叫其他人安静,宣布:“这位同学肩负着争取集体荣誉的重任,我希望你全力以赴,不负所托——陈迒同学。”
唰地一下,所有人看向后排最后一个位置。
这里包括扬眉吐气的体委:让你摇头,你再摇一个啊!都报完了!
还在看书的陈迒:“……”
温年也没想到原来这个倒霉蛋,不对,是一人报三个项目的超级倒霉蛋是……陈迒。
她第一次从陈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惊讶与无语并存。
这可真是……你也有今天啊。
*
放学后,温年去舞蹈教室集合。
跟着大家跳了两天,她回去又看了郭老师发的视频,已经会了,现在主要练变换队形。
排练结束,温年回67号匆匆吃了晚餐,然后被团仔领着去了梅梅家。
梅梅的外婆提前在院门口等候。
团仔说外婆姓康,也就是康奶奶,温年见到时着实被惊艳到。
一身改良的绛紫色旗袍,搭配驼色披肩,哪怕手上有伤,远远看去也是民国公馆里走出的温婉夫人。
温年越来越觉得自己之前小看了怀蓝。
“你就是温年吧。”康奶奶笑道,“给你添麻烦了。”
温年说:“不麻烦,您客气了。”
康奶奶慈爱地摸摸团仔的脑袋,给了他自己做的可乐鸡翅,让他快些回家,明天再和梅梅玩。
团仔懂事地点点头,和她们再见。
温年同康奶奶进去。
屋里收拾的洁净整齐,客厅侧面的墙上挂着康奶奶年轻时的照片,都是穿着戏服的。
“已经退休了。”康奶奶说,“好久没唱了。”
温年笑笑,没再继续看,想着跟其他长辈打声招呼就去找梅梅,但等了会儿,好像没有别人来。
康奶奶说:“这家里就我和梅梅祖孙两个。她外公前几年突发心梗走了,我的女儿女婿也在省里打工,过年才会回来住两天。”
温年点点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但康奶奶并不伤感,仿佛已经习惯,端出洗好的水果,又说:“这南甜巷子啊,大多都是我家这样的情况。团仔家也是,他妈妈在外地工作。”
温年听着奇怪,想问那团仔爸爸呢?
但想想,这种事还是不要八卦。
康奶奶送温年去小琴房,梅梅已经坐在那里等候。
康奶奶让梅梅听话,然后就关上门,不再做打扰。
温年翻了下乐谱,比较简单的儿歌,不需要还练练,直接开始就行。
她让梅梅准备下,小姑娘却是噘着嘴看她,不情不愿。
“我这么让你讨厌?”温年说,“可你长大后会很漂亮的,你……”
“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温年一愣:“那你是为什么?”
梅梅气哼哼别过头,说:“为了陈迒哥哥。”
“……”
跟陈迒又有什么关系?
“命运,是命运。”梅梅学着大人的口吻,“命运使我们成为宿敌,但我不会把陈迒哥哥让给你的。”
“……”
“你是不是情歌唱多了?”
“你不懂。”
温年是不懂。
但听这意思,这孩子是不是忘了大明湖畔的团仔?
被遗忘的团仔回了鲜果店。
店门口,陈迒蹲在那里维修木头机器人。
看到他来,团仔叫着哥哥跑过去,从后面扑到陈迒身上。
赵奶奶见了让他赶紧下来,又不是小婴儿,给人家撞坏了怎么办?
团仔听话下来些,但还抱着陈迒脖子,说:“陈迒哥哥,我想要个小木头机器人,放在我床头。”
“你不要。”赵奶奶说,“哪有一见面就要东西的。小迒,你别听他的。”
陈迒拍了下团仔的胳膊,说:“下周给你。”
“谢谢哥哥!”
赵奶奶从店里斟了杯水送出来。
见陈迒头上都是汗,不忍心道:“辛苦你又修东西又帮我搬货。奶奶以为你周末才来呢,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陈迒一口饮尽水,说:“没事。”
赵奶奶让陈迒去屋里歇会儿,自己把店外放着的水果搬进去。
团仔帮忙,问奶奶:“现在就关门吗?”
“对。”赵奶奶说,“你一会儿就在屋里写作业,我去梅梅家接你温年姐姐。”
赵奶奶没想到小孙子的请求会被温年答应。
温年这姑娘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孩子,有礼貌也尊老爱幼,但她总觉得不会和他们这些人走的太近,没想人家一点架子没有,说帮忙就帮了。
待会儿温年出来,估计得九点了。
天那么黑,巷子里的灯时好时坏,她去接一下,别让女孩家一个人走夜路。
赵奶奶如此想着,陈迒又出来帮她搬东西。
她直说不用,但男孩动作利落,一会儿就都帮她干好了。
“小迒,太谢谢了。”赵奶奶说,“你……”
“我去吧。”
他说的突兀,赵奶奶没明白:“什么?”
“您在家里陪团仔。”
“这……那、那你是要去哪儿?”
“……”
第16章 小城故事
康奶奶送了温年一盒点心。
温年不收,但康奶奶说不收她不好意思再麻烦,温年只能听从。
康奶奶要看着梅梅不方便送人,便找温年要了微信,让温年到了家发条消息来。
拎着点心,温年和康奶奶还有梅梅告别。
从梅梅家回67号并不远,只是它们的位置是个对角,需要穿过好几条巷子。
温年对南甜巷子的安全系数还是有信心的。
这里确实是市井之地,人也都是普通百姓,但他们很淳朴,对人友好善良。
温年就是怕黑。
而这个恐惧刚冒了一点头,前面巷子的路灯就闪了几下,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温年抿抿唇,掏出手机想打开手电筒,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发现身后有动静。
类似踩断枯叶的脆响。
心跳一下子加快,温年听说在晚上听到任何动静或者像是有人叫自己名字,都不要回头,那极有可能是阿飘。
想到阿飘,温年寒毛直竖。
她捡了手机拔腿快走,这下她确定身后是个人。
因为她快,后面的人也快,貌似在追她,而且这个人腿应该挺长,她感觉他很快就要追上自己。
温年怕自己跑不掉,也怕被这个人跟到67号泄露住址,看到手里还拎着的一盒点心,她有了主意。
砸懵他再跑。
温年半点儿迟疑不再有,突然就来了个急刹车,转身朝那人狠狠砸去。
很不幸,那人反应极快,轻松握住了她的手腕,分明没使力,却死死的让她无法动弹一毫。
那一秒,温年想妈妈。
而再下一秒,坏人用她熟悉的声音和她说:“是我。”
点心盒掉落,陈迒比徒手接铁链时还迅速地接住,然后拎在手里,看清温年的脸。
她脸白得像一张纸,配合着头顶断断续续的灯光,叫他也说不清是自己刚才吓人还是她吓人。
温年遗言都想好了,见是陈迒,心就跟坐断崖过山车似的,直上直下。
忘了教养和仪态,她照着陈迒手臂就是一拳。
结果疼得还是她,他手臂硬死了。
“怎么是你!”温年气道,“你吭一声会死啊,还是你想吓死我?”
陈迒看了一眼温年的手腕。
黑暗中瞧不真切,但她皮肤白,碰一下就会红,所以这次他应该没有抓疼她。
但她自己打来的一拳,倒是弄红了她的手指。
陈迒不知道该怎么说,憋了半天,还是道歉。
温年也想到这铁葫芦说不出句好听的,没叫她也就是因为他本身不爱说话,不是故意吓她。
顺顺气,温年问:“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温年又甩甩手,瞥到点心,用命令的口吻说:“你拿着。”
谁叫你又弄疼我。
陈迒本来也没想她拿,但他为负的情商这会儿非得活跃一下,他猜到温年的潜台词,补了一句:“这次不是我。”
温年一愣,明白后直接气笑:“对,因为我!对不起,我打你了!”
“……”
陈迒不说了,就拎东西。
夜幕下的巷子里,温年和陈迒隔着一段距离并排走着。
家家户户亮着灯,偶尔能听到老人的咳嗽声,也能听到电视剧里的背景乐,还有家长让孩子滚去睡觉的吼叫。
温年听着,心里渐渐踏实。
回到67号门口,温年接过点心,问陈迒要不要吃?
陈迒拒绝,她也无话可说,找钥匙准备回小楼。
正开门时,身后那人又说:“团仔奶奶想去接你。”
“赵奶奶接我?”温年扭头,“她干什么……”
哦,估计是觉得她帮了团仔的忙,不好叫她走夜路。
温年说:“我回来告诉赵奶奶不用麻烦。”
陈迒问:“怎么告?”
“……”
用嘴告,怎么告。
但温年转念一想,她就算告了,赵奶奶也未必会听。
可这个时间,她一位老人家带着团仔出来或不带团仔把他留在家里,都不太好。
温年琢磨该怎么让赵奶奶别来,就听陈迒说:“我替赵奶奶。”
“你替?接我啊?”
陈迒垂眸,点头。
温年想想,倒也是个折中的办法。
毕竟今天就算没有陈迒吓她这一下,她也怕黑,不敢在巷子里一个人走。
“那,麻烦你了。”
陈迒又是点头。
“……”
他居然点头。
温年告诉自己别生气,陈同学他不是一般人。
可她真想喊一句:你就不会客套一句不麻烦吗?我说麻烦你就点头!我有这么麻烦吗?你怎么这么听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