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第三次闻到了雪松味道。
一开始她还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用香水?后来她想明白了,是铅笔的味道。
陈迒会画画。
陈迒也还在看着温年,他眼睛里有明灭变换的光,睫毛又长又密,像一把乌黑羽扇,眨动了一下后,转回头,说:“嗯。”
“……”
你是就会发出这一种声音么。
温年觉得自己一拳拳都砸在了棉花上,但又没办法再证明什么,只好发誓似的自言自语:“我绝对用不着帮忙。”
早自习时间一晃过去。
第一节 课是马令芳的英语。
她昨天和物理课倒了课,今天是第一讲,不讲新课,讲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卷子。
“卷子都拿出来了吧?”马令芳说,“老规矩,点到的人说你的思路。No.1,The famous wri……”
马令芳停下,推推眼镜看向靠窗最后的位置。
“温年没有卷子是吧,陈迒你帮她一下,你俩看一张。”
从马令芳决定讲卷子就表现出“我不用听、我不用看”的温年,表情裂开一道缝。
这算什么?
史上最快打脸吗?
陈迒没动,马令芳催促:“你也没带啊?”
孔家奇回头看了眼,替答:“带了。”
陈迒:“……”
温年:“……”
“那赶紧动换。”马令芳雷厉风行,“帮一下还磨蹭。”
陈迒再次看向温年,温年想顺着裂开的那道缝钻进去。
偏偏马令芳还补刀:“这道题就你回答吧,温年。”
不帮这节课上不了是吧?
温年抿紧唇,看到自己的那半边桌子上出现了半张试卷。
陈迒还帮她指了下哪道题。
*
拜陈迒这一帮,温年一上午陷入自闭。
午休时间,杨晓桃邀请温年一起到食堂吃饭。
昨天因为心情低落,温年没去,今天不能不去,何况还有杨晓桃能陪她。
两人下楼,往操场方向去。
路过高一教学楼时,温年看到金鑫隔着护栏和外面的几个男生说话。
鑫拧眉头快拧成一个疙瘩,很不高兴。
杨晓桃小声提醒:“我们离远些。”
温年问怎么了,她解释:“那些都是职高的学生,不学无术。”
杨晓桃小心翼翼,明显害怕这些人,温年更不好事,只是觉得站在前面和金鑫说话的男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进食堂时,里面有学生出来。
门帘掀起,温年无意中看到本就有点儿含胸的杨晓桃含胸含得更厉害。
都是女孩,她靠近和杨晓桃说:“不明显。你这样看起来才奇怪。”
杨晓桃愣了愣,温年笑笑,抬头挺胸。
女孩子就是要自信,要欣赏身体的美,接纳自己。
杨晓桃脸红成苹果,眼中却闪着光,冲温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稍稍挺直了背。
因为杨晓桃的讲解,温年对食堂有了了解。
但食堂里的饭,她实在不敢恭维,哪怕杨晓桃排队给她买来了招牌鸡腿饭,她光是闻闻就很抗拒。
怀蓝一中就给学生们吃这些?
常去的米其林餐厅在脑子里罗列,温年怀念的同时,想起许扬昨天的话。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公交?”
“打车。”
“……我就知道。”
许扬叹口气,问:“外甥女,你对钱有概念吗?”
温年不明白,对钱还要有什么概念?就花啊。
她长这么大,没有多少花钱地方,管家会根据她的喜好和要求定期采购,如果她想买衣服鞋子或者包包,就去商场刷颜清的卡或者签单。
在温年眼里,她只懂我需要的我就买,从不考虑东西分贵贱。
“你妈给你三万是吧?”许扬又问。
温年点头。
“不是我泼你冷水啊,你家的事就是因为缺钱对吧?”许扬说,“所以钱这个东西,没有是万万不能的。但照你现在的花法,你这钱坚持不到年底。”
温年惊讶:“这么不禁花?”
“你以为呢!”许扬喊道,“当然了,你不够花随时找我要,但表姨的钞能力明显还差点儿意思啊。”
差点儿意思,就是没钱。
没钱,就要省着花钱。
于是,看着油腻腻的鸡腿,温年挣扎过后还是拿起了筷子。
下午的时间过得比上午快。
放学铃一响,学生们冲出教室去车棚取车,各自回家。
现下时节,天黑的越来越早,天空中稀疏的云渐渐融进即将到来的夜色。
温年不慌不忙从校门出来,沿着马路走。
许扬的话有道理,她要算计着花钱。
但是坐公交去人挤人是不可能的,她可以走出一段距离再打车,这样就能省钱。
温年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赶在路灯亮起之前,温年进了小楼。
房子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儿声音没有,许扬不在,在餐桌上留了纸条。
——饭菜和粥都在锅里,热下再吃。爱你的表姨,么么哒~
中午吃的鸡腿还在胃里抗议,温年先换下衣服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整洁干净了,才去厨房。
来许扬这里有段日子,但进厨房,温年还是第一次。
平时都是许扬端出来,她就负责把盘子摆出好看的方阵,顺带再点评几句菜色不佳。
现在站在厨房里,温年觉得这里比她当时进她的小卧室还陌生。
灶台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锅,一个是饭菜,一个是红豆粥,都凉的透彻。
温年看看灶台,上面有两个圆形开关,应该是转一下就可以起火。
她转,没火。
再转,有声音,也有气味,但依旧没火。
温年皱了皱眉,百度如何使用煤气灶。
上面的说法和她的做法一样,就是转开关,如果火迟迟不着,极有可能是没有气了,建议查看燃气表。
燃气表又是什么东西?
温年觉得麻烦,犹豫要不叫个外卖?
她以前没叫过,但这几天看许扬叫,很方便,但不卫生。
不卫生的东西坚决不能吃。
想了半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温年噘噘嘴,又要烦。
敲门声在这时候响起,她以为是许扬回来了,跑出去开门。
结果是陈迒。
两人四目相对一秒,同时开口:“你……”
又同时闭嘴。
一只流浪猫不知从哪个高处跳下来,喵呜一声,落地后就不见了踪影。
依照陈迒的高冷,恐怕温年不开口,他们能在这里站一晚上。
温年只好说:“有事吗?”
陈迒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说:“没事。”
“……”
神经病。
温年关门回厨房。
手机亮着,许扬刚刚给她发消息:[怎么样?我让小迒过去帮你啦/心/]
温年炸毛,直接发语音:“你怎么又找他?他刚才来过了,我不用他帮,你不要再麻烦人家!我一个人行!”
许扬:[你行?]
温年:“对,我行,你现在告诉我怎么开灶台。”
许扬:[你不行]
温年:“我哪儿不行了?”
许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温年:“……”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用想,肯定是坚定认为她不行的表姨又给人家发了消息。
温年打开门,说:“你拉黑许扬。”
“……”
手里的手机震动,温年压着火气查看,许扬又发了一条消息:[我劝你接受现实/微笑/]
温年太阳穴要裂,按灭手机,对陈迒说:“我自己可以,你走吧。”
说完这话,帅气潇洒地关上门。
温年决定凉饭凉吃,原汁原味,等明早她把许扬从被子里拖出来,让她亲自教自己怎么用灶台。
这么想着,温年回厨房关灯。
差一步迈上台阶,一只和她手掌一般大的黑色蜘蛛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了厨房门口。
温年张张嘴,一口气提上来:“陈迒!”
这一声大喊让陈迒以为厨房着火了。
毕竟许扬刚给他发的消息上说忘记教温年如何用灶台,希望他能帮一下忙。
陈迒快步进了小院,温年定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见他来了,刷一下躲到他身后,给他指了指前面。
是一只小蜘蛛。
还没他手掌一半大。
“你怕这个?”陈迒问。
温年白着脸摇头:“我、我是嫌它丑,污染我眼睛。”
陈迒听后,语气平直:“迈过去。”
言外之意:那就看不见了,不会污染你的眼睛。
“……”
温年有充分理由怀疑陈迒是故意的,尤其他说完还就要走,明显是在表达:你说过不用帮忙。
温年没想到陈迒看起来四大皆空云淡风轻,也是个有脾气的。
瞄了一眼那只大蜘蛛,温年毛骨悚然。
如果今天这只蜘蛛不走,那走的就得是她。
温年豁出去,拦住陈迒去路,不让他走。
但让她低头服软,她怎么都张不开口,就这么硬生生让两人耗在原地。
在漫长的几秒后,在温年最后的倔强快撑不住时,头顶传来男生低沉的声音:“等我。”
第8章 夜来香
陈迒回他那边拿了一条毛巾。
温年站的老远,看他将毛巾盖在蜘蛛上,然后轻松将蜘蛛捡起,跟捡一片叶子似的。
身上冒起一层层鸡皮疙瘩,温年别过头说:“拿远些,至少一百米以外!”
“……”
处理完蜘蛛,陈迒又回来。
没了那个可怕的东西,温年的理智也回来了,再面对陈迒,脸上烧得难受。
打的。
但可能是脸打多了也就皮实了吧,反而可以坦然地破罐子破摔。
温年清清嗓,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你会用灶台吗?”
“……会。”
陈迒借用卫生间洗好手,跟温年进了厨房。
温年还有一点儿疑神疑鬼,总怕那蜘蛛有同伙,进去之后四下打量。
陈迒看她一眼,从后面走到她前面来,站到了灶台前。
温年收回视线,想着自己总得有些作用,便说:“可能是没气了,你知道燃气表吗?”
陈迒没答,抬手转动灶台上的开关。
啪的一声,火焰燃起。
温年呆了呆:这是有什么魔法吗?
她不可思议地去转另一个,没开,这灶台难道还是人脸识别的?
“向下按。”
“什么?”
陈迒将转开的燃气关掉,重新慢动作给温年演示了一遍,温年这才发现在转动之前,需要将开关按下去再转。
她有样学样,成功打开了燃气。
“这么简单啊。”
温年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因为这个找人帮忙太丢人,又觉得因为这个犟着不肯低头更丢人。
幸亏陈迒是个话少的,这时候这个特质就有了优势,可以适当减少尴尬。
陈迒说:“勺子用一下。”
温年去找勺子。
厨房里她根本不熟,看到台面上放筷子的筒里有勺,就拿出来递给陈迒。
“大的。”陈迒说。
温年又找大的。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还难为情,明明墙上挂着锅铲和汤匙,就是看不见。
最后还是陈迒帮忙拿的。
陈迒并非想看温年出丑。
只是许扬家他来是来过,却没进过厨房,更何况他是外人,自己冒然动手不合适。
但温年的表现比他这个外人还外人,也就无所谓规矩了。
陈迒用勺子搅拌红豆粥。
温年干看着也是尬,不如起个话头:“为什么要这样?”
陈迒顿了顿,说:“热粥的时候要用勺子把热度搅匀,不然会糊锅底。”
温年恍然大悟,觉得生活里的小奥妙蛮多。
还有更奥妙的,陈迒居然一句话说了这么多字,奇迹啊。
陈迒热好饭菜关上火,说等几分钟再掀盖,温年这次没问为什么,他自有道理。
她问别的:“你还会不会用洗衣机?”
这些技能许扬都没来得及教,温年也没想到今天就发了校服……反正打脸一次也是打,七八次不嫌疼,既然已经用了陈迒,就用到底吧。
就是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再帮忙。
陈迒垂眸看过去。
女孩半低着头,白皙的脖子泛起淡淡粉红。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长裙,侧编的长发这次散开了,在后面梳了一个低马尾,发丝微微蜷曲着,坠在后背,比编起来时长了更多。
陈迒移开目光:“会。”
温年和陈迒又去了小洗衣房。
温年让陈迒稍等一下,她去屋里拿校服。
她内心是极不愿意穿这么丑的衣服的,但她的装扮在学校里是个异类,她再不惧怕别人的目光,也不想总被人看。
温年将衣服倒进洗衣机里,然后看向陈迒。
陈迒没动,她问:“你又不会了?”
“……”
陈迒看看洗衣桶里两件小小的衣服,再看看堆在角落那些许扬的衣服,最后没说什么,给温年演示如何操作。
也很简单,温年一下就会了。
洗衣机开始运转,温年和陈迒出来。
陈迒难得主动问了个问题:“会晾衣服?”
温年没注意过许扬晾衣服,但她认为洗衣机都是带烘干功能的,拿出来的时候就是干的,还要晾?
两人对视三秒,陈迒打开院子里的晾衣杆。
这晾衣杆已经坏了,原本可以自己架高,现在只能借助外力,将它安插在院子墙面的挂钩上才行……许扬一直懒得换,陈迒看她就是这么用的。
温年站在一边,看陈迒沉默地安装晾衣杆。
他不穿黑色穿校服时很有少年感,清爽而干净,可他利落的动作又结实有力,像个成熟可靠的男人。
奇怪的是,这种少年感和他身上的清冷稳重并不冲突。
陈迒很快搭好晾衣杆,擦了下额角的汗,说:“洗好晾上。”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院子里陷入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