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时间比较晚,雨越来越大,加上校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两个人就在车棚角落里一直吻。
  他们都非常投入,头晕目眩中只听到暴雨打在车棚顶上的雨声,仿佛世界上就剩他们俩人。
  一直雨停了他们才停,梦家的腿都软了,站都站不住,要一直靠着力玮。
  回宿舍的路上,两个人紧紧拉着手,谁也没说话,都有些不舍得。
  可梦家总觉得有件事儿横梗在心里没有解决,她在脑子里搜刮了半晌,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力玮本来还是一副柔情万种、洗耳恭听的态度,听完了她有关舞会上的转述后,他嘴唇紧闭,一句话都没有。
  梦家有些不甘心,小心道:“你不高兴了?”
  力玮耸下肩膀:“为什么要高兴?顾先生拿公权讨一个女孩的欢心,你和宝诗无非是他们夫妻间博弈的棋子。”
  梦家呆住了,因为他说的很对,一针见血。
  但实话往往也伤人。
  她甚至隐隐从他刚才说话时的那副神情中,窥到了力群的身影。
  到底是兄弟,那种泼人冷水的酸涩样子,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
  懊恼情绪迅速占据了梦家,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进了宿舍大门。
  通过玻璃门反射,可以看到他站了一会,也就自顾走了。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刚才还与她卿卿我我,现在拔嘴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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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梦家一夜都没睡好。
  她在辗转反侧中想,人的很多特质都是一体两面,当你因为一个人的很明显的优点而欣赏对方时,也要做好准备,对方的这个特质可能也对应着另一个特征。
  比如:
  一个很浪漫的人,另一面可能就是极易感情用事。
  一个正派的人,另一面可能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你喜欢对方的春光明媚,就得陪他过酷暑寒冬,不可能只把他的优点捡走。
  反过来也是一样。
  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
  但若让她主动找力玮求和,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梦家所读的大学是教会学校,她平时也喜欢唱歌,开学就报名参加了校内的一个唱诗班,每周定期在宣武门堂活动。
  第二天下午她们又来到教堂,结束时已经下午四点。
  为不在同学中显得瞩目,她每次都嘱咐司机将车子停得稍微远些。
  这天就像往常那样,梦家和同学们道别,一个人沿着马路朝邻街过去。
  此时路边的车子里,力玮正在苦等,看到他摇下车窗,梦家本欲拔脚就走,结果还是站定朝他看了一眼。
  力玮受了鼓舞,立即从轿车里钻出来,他今天穿件纺绸长衫,手里还拿着巴拿马草帽,样子悠闲得很。
  梦家见他走近自己就站住了,好像不敢靠近似的,只好道:“这么巧?”
  力玮笑问:“你是要回家呢?”
  梦家指着远处说:“我家的司机就在那里。”
  力玮并没有去看,而是说:“北平城最好的节气就是秋天了,咱们走一会儿吧?”
  他的口吻一点不像是建议,倒像是命令似的。
  梦家点头,挥手把司机喊来叮嘱他先走,这才问力玮:“沿着哪条路走才会有好风景看?”
  此时就见不远处的道上,尘土飞扬,阳光下浮尘涌起,力玮说:“这里灰多,咱们找个树多的大路来走吧,就打先农坛绕过去如何?”
  于是两个人并排沿着大路散步,两边的树很高,道路远且直,人在浓郁的树荫下走着,颇有渺小微尘的感觉。
  力玮感慨说:“其实北平能看的好风景不多,很多都是徒有虚名,比如陶然亭不过一个土墩,真正曼妙的风光常是那些不出名景致,可惜游客不知道。”
  梦家应和道:“一个城市的好,只有常住的人才咂摸得出来味儿,走马观花大概也只能看看热闹了。”
  然后力玮就不说话了。梦家自己并不是一味沉默的人,可她喜欢他那种安静,觉得他沉静里有种诗意的东西,那是她所无法靠近且望尘莫及的,便也不再吭声。
  两个人静默着,就见先农坛外的几条大道,这个季节都陷入成片的青芦丛中,那青芦风一吹来就前仆后继,形成成着一层层的绿浪,那些年深久远的老柏树则宛如磐石般在绿浪中岿然不动。
  风吹树叶的刷刷声,像下雨一样。
  最后还是梦家先开口,她说:“你讲吧。”
  她以为他会就昨天的事儿继续发表意见,哪知道却听见他说:“我朋友里有不少花花公子,年轻时花天酒地,但到了中年或者说稍微大点,毫无例外地都觉得无聊。每次看到他们行乐,我就想,人生很短,应该拿来做最有意思的事儿,花在最值得的人身上,所以声色犬马对我而言毫无吸引力。我也告诫自己,不可轻易恋爱,应该慎重选一个和自己志趣相投,价值观一致的女性做伴侣,早点成家立业,以便将精力有效地投入到事业和自己的小家庭中。”
  梦家知道他还没说完,不由握住他的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力玮也握紧她的手说:“所以我这样的脾性,在家境类似的朋友圈里,并不算很合群,是有些耿介的。我也真欣赏不来顾氏那样的官僚,可你家也是官宦背景,和顾氏又有通家之好,你为帮大姐找他求助,在情理之中。”
  梦家刚要夸他“孺子可教”,就听见他又添了一句:“昨天确实是我粗鲁了,我为自己做错的那一部分道歉。”
  这话啥意思?就是说女朋友也有错的那一部分,我大人大量可以不计较?
  想不到这死鸭子,嘴还挺硬。
  梦家决定收回对他的赞美,但对方那种求表扬的眼神,又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她撅嘴小声道:“其实不用和我扯那么远,以前有没有恋爱我也不介意,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只会为有节制的青年增添魅力。”
  力玮急道:“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唯一进过的女性身体,就是美国女神像。”
  梦家觉得听了这话后,似乎应该做少女羞涩状,但她最后还是忍不住伏在他肩膀上大笑不止。
  这呆瓜今天分明是来说单口相声的嘛!
  力玮一直送她到家附近,两个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梦家刚回自己屋没多久,就见宝诗过来打趣道:“你早早把司机打发回来,害得妈担心好久,以为你被人拐骗,原来是和人散心聊天呢!”
  梦家笑道:“哪里来的耳报神?什么都知道!”
  宝诗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倒说来听听?”
  梦家忙道:“要死了!无非是路边走走说会儿话!”
  宝诗摇摇头,叹口气说:“小妹还是太年轻,见识又少,这些男子们今天能让你和他遛街,明天就是吃饭,再看看电影,于是全城都知道你们在约会,要做他女朋友!”
  晚间吃饭时,沈太太说起了一件和济民医院有关的事儿,唉声叹气不停。
  原来那医院虽是慈善性质,也受南京卫生部管辖,无非是一些资质和证件审批罢了。
  之前都好好的,谁知突然就从南京传来消息,说医院有项资质出了问题,必须立刻停业接受检查。
  这下子可把几个大股东急坏了,尤其是唐家,辛辛苦苦费这么多精力,甭说是为沽名钓誉也好,赚钱发财也罢,总不甘心这样白白失却心血。
  原本唐老先生把沈太太拉来当名誉董事,为得也是多一枚棋子好抵挡官家的煞气,如今出了这事儿,沈太太少不得托关系打听消息,竟然一句实话都问不到。
  熟人只是说:不知道是谁使的绊子,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想刁难谁,董事会最好派人来南京运作一下。
  宝诗听了母亲的叙述,欲言又止,又看看妹妹,最终还是没开口。
  梦家还想着自己的事儿,也没把这个放心上。
  等到晚间她都要睡了,突然仆妇过来说有她的电话,致电者竟然是黄志清。
  要知道她们两个在华光读书时就很少交集,并非很谈得来的那种同学,后来黄志清回南京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读书,大家的来往更少了。
  两人稍微客套了几句,就听黄志清道:“令堂是不是济民医院的名誉董事?”
  梦家霎那间想起对方的姑父正好是卫生部的官员,她脱口道:“对!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黄志清“嗯”了一声,小声道:“我现在就在姑姑家里,晚上听他们闲聊,说有位北平的高官太太,请姑父帮忙小惩大诫一下济民,我记得令堂和这家医院有瓜葛,就特意来知会你一声,一定要小心。”
  没想到老同学还惦记着她,梦家连忙再三致谢。
  放下电话后,梦家不由感慨:力玮的分析一点都没错。只是没想到现世报来得那样快,顾夫人也真是寸土必争!
  这是北平深秋的一天,城外四个人正在匆匆赶路,两个男子一位年轻一位老,其余的都是年轻女子。
  个高的姑娘头上扣着顶男式的帽子几乎把脸遮住了,个矮的那个姑娘则长着张俏丽面庞,小腰只有一把。
  等他们来到近城的空场边,一群赶脚的正牵着许多的驴子在那里,有人对他们嚷道:“骑驴子进城罢,才三个子儿嘞!”
  年老的男子略一沉吟,几个赶脚的便围了上来,个矮的姑娘说:“胡师傅,我走得两只脚都要断了,咱们雇驴子进城好不好?”
  年轻男子也帮衬道:“小师妹的病刚好,走不得长路,再说咱们今天拎的行李又重。”
  胡师傅说:“巧惠就你事儿多!既然荣奎这么说,就租四只毛驴,可是丑话说前头,我只有十个大子儿!”
  一行人终于都骑上毛驴,赶脚的只在驴子后腿一拍,驴子便四蹄掀开,离了长辛店。
  这里到京,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两面一望无际,只有些村庄上坟墓上的小树林,点缀在莽莽平原里,一派萧条景象。
  荣奎见巧惠只顾着和师姐说话,连忙赶上她们,殷勤道:“巧惠你的病好些了么?”
  巧惠撅着嘴道:“好啦,我想以后情愿害别的什么重病,可别再得痨病,不死不活的太难受。”
  荣奎嬉笑道:“你再也不会的什么病了,北平这里吃得好、喝的好,不像以前在河北乡下。”
  胡师傅听了冷笑道:“你以为咱们来北平是享福来的么?我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来,一是为了年底躲债,二就是因为北平机会多,前面已经和人润音楼的茶馆都谈好了,一过去就开锣唱戏,你们可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否则只好到天桥去卖唱。”
  巧惠笑道:“到北平来唱戏终归比在乡下好,想发大财总是要吃苦的。吃不了大苦,也发不了大财了。”
  胡师傅觉得这话很受用,他想这孩子美得跟瓷娃娃似的,就算仅凭这份美丽,命运之神也要眷顾她,等她到大茶楼和书场做生意成了头路角儿,他这个当师傅要做的就只有数钱啦。
  只是想到另一个人,胡师傅又有些犹疑,他对边上的高个女孩子道:“十良,你要不要改行唱青衣呢,否则一个女娃娃,唱武生戏肯定比不过男人,不如你唱青衣,巧惠唱花旦,荣奎唱花脸,肯定赚大钱!”
  杜十良笑道:“我只能唱武生戏,别的可都不行。”
  她虽然话不多,声音也不高,一旦开口,口气里却透着几分斩钉截铁。
  胡师傅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这个徒弟有些怯怯的,听她这么说,也只能笑笑。
  巧惠边上帮腔道:“师姐扮上武生最英俊,简直能羞死天下的男人,师傅千万不要叫她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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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路之上大家都不说话,只有驴脖子上的铜铃,和四蹄得得的声音。好容易天黑前驴子赶进城,找到他们早就租好的院子,房东是个旗人老太太,穿件深蓝棉袄,腰板倒是挺直的,看上去极有威严。
  她态度还算和气,对胡师傅交代好两间房子的情况,才说:“旗人的规矩,家有总得有厨子,我们家的厨子叫老吴,腿有点不好使,他因为你们是新来的,正在烧火给你们做饭,平常你们就自己烧吧。”
  这时厨房里香味已经飘进了各人的鼻子,大家早就饥肠辘辘,喉咙里恨不得伸出手来。
  等到晚饭开张,就见一桌子炒疙瘩、炒牛肉丝,还有酸辣汤和拌粉皮,荣奎喜道:“都说北平的炒疙瘩最好吃,今天真有福气。”
  巧惠不屑道:“你也就那点子出息了!以后你就天天吃炒疙瘩吧。”
  等到众人饱餐一顿,各自到屋里拾掇休息。
  北平的深秋已经开始变冷,尤其晚上,家家少不了火炉。平常的人家,就是用一种白泥巴炉子,把煤球放在里面烧,小户人家平常煮饭烧水,也是用这种白炉子。
  十良一面烧水,一面收拾衣服,巧惠则找了个高高的木头板凳坐下来,把脚也放在板凳上,双手抱着膝盖只管发呆。
  十良道:“你在哪里发什么楞,还不快把行李都收拾好?”
  巧惠道:“咱们那点破玩意,又有什么可以收拾呢?师姐,刚才你留心没有,我看街上好多小姐太太,她们爱美的心思实在太过分了,很多人只是穿一件驼绒夹袄,真是单薄得可怜。”
  说这话时,她见十良把一件蓝布棉袍翻出来,忙说:“这衣服上面有个补丁,明天咱们去上戏,难道你穿这个?”
  十良把衣服袖子拎出来给她看,说:“衣服上有块补钉也不要紧,你看这袖口却是干净的,并没有墨迹和积垢呢。”
  巧惠“咚咚咚”从凳子上下来,打自己的行李里拣出一件水红色带绣花的棉袄,道:“去年咱们不是一人做了一件,你怎么有好看衣服不穿?将来不时髦,又不能穿了。”
  十良笑道:“不喜欢那种红艳艳的颜色,我还是喜欢绿色或者青色,再说穿惯了好衣服,将来没有得穿,那怎么办呢?”
  第二天下午,胡师傅带着几个徒弟朝润音楼过去,领班带着他们进了茶楼,戏园子在三楼,其实无非是个四方形的大厅,摆着一排椅子人挤着人,椅子中间露出尺把宽一条路,卖香烟的、卖水果的、卖糖的,用手托着一个木托盆,在人脑袋上端来端去。
  那戏台柱子上的油漆全都剥落了,台正面的雕格上,灰尘积得有一寸多厚,尘灰沾在蛛丝上一根一根往下垂着,像挂了流苏一般。
  再朝上看,柱子屋梁、门窗户格,都是黑黢黢的,没有一样不是陈旧的,巧惠对十良嘀咕道:“猛然一看这戏园子,倒像几十年没有修理过的一座破庙。”
  胡师傅也想:“北平的戏园子驰名中外,怎么这里那样脏乱?”
  就连那包厢,也无非是靠栏干摆四张方凳,凳子上蒙着一块又脏又臭的薄蓝布垫子。
  这就是看戏人最优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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