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未等她开口解释,哪怕当着梁国斌的面,沈太太仍然上前结结实实扇了她几个耳光!
  宝诗情知理亏,也只得生生受下母亲的责罚。
  然而更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原来宝诗告诉父母这些日子她都住在梁国斌家里,业已准备要嫁给此人。
  沈太太听罢几乎要晕了过去,沈先生更是雷霆大怒,嚷着要把宝诗赶出家门。
  梦家连忙把梁生请到偏屋,好方便父母问话。
  沈太太问老大:“梁生身无长物,你为什么不和父母商量,就去嫁这样的文职秘书?”
  而在宝诗看来婚姻中的绝对优势才是最关键的,叫她做低伏小才是万万不能,何况这些日子她已经盘算好:自从出了前面的丑闻后,自己身价已低,但梁国斌毫不介意,宠她简直如同女王般,她在社交圈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乖觉的男子。
  此人也是走的仕途,只要岳父能够加以提拔,将来不愁大好前景?
  何况她知道现今就有个极好的机会,只要上峰提拔、再佐以钱财,梁国斌便可以直接博得一个美差,她沈宝诗不就仍然是官太太?
  说到底,仍旧是要父母出钱出力,沈氏夫妇顿觉失望之极。
  就算这件婚事要他们应允,帮梁国斌筹谋职位这件事沈宇轩却决计不肯。
  宝诗起初以为父亲赌气和自己闹别扭,谁知沈市长毫不松口,更不肯再叫女婿上门!
  最后宝诗松口,只是央求父亲帮丈夫在南京谋取一个普通职位,好让她彻底摆脱北平。
  这下轮到梦家强烈反对了,理由也很奇怪,只是说:“那地方要发生大事儿,不吉利。”
  沈先生对此哭笑不得,问:“那是国民政府的首府,哪里不吉利了?”
  梦家不知道该怎么暗示会在1937年12月发生的那些事,也明白自己扭转不了乾坤。
  她只能尽力,能救一个就帮一个。
  于是她只好对父亲扯谎道:“我请高人帮老大算卦,说她流年不利,东南并不适合落脚,不如安排他们去重庆,虽然远了点,也是西南重镇。”
  等到梦家把这话带给大姐,宝诗立刻表示抗议。
  奈何做妹妹的态度非常强硬:“你想沾家里的光,就得去西南!”
  宝诗瞧出来这是老二的主意,责备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心这么硬,你是不是仍然怪我,觉得前头那事儿会影响你的婚嫁?”
  梦家气道:“我只是觉得你对不起父母,要是觉得我霸道不讲理,你们就自力更生!”
  最后,也不知道沈宇轩使了什么办法,还是给女婿在重庆安排了职务,两口子也只得接受。
  梦家还到车站送了他们一程,不过月余,沈宝诗削瘦很多,皮肤看上去薄薄的毫无光泽,摸上去全是骨头。
  宝诗见前来送行的只有二妹,那些过往的爱情和友谊全部烟消云散,便带着母亲的丰厚馈赠,哭哭啼啼地上了路,好像是古代被充军流放的苏东坡。
  梦家回家后,面对空空荡荡的闺房,才发现自己现在处于这样的一个局面里,那就是:
  沈家现在等于只有一个孩子了。
  宝诗在社交上被判了死刑,嫁的丈夫也是平庸之辈,短期内翻身的可能性很小。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这个家的责任和未来都是她的。
  如果她将来想要远嫁,或者独身,哪怕你去延安,相信父母都不会阻拦。
  因为他们是最无私,最宽宏的父母,不会让孩子为自己牺牲丝毫。
  这才惯出了沈宝诗这样的女儿。
  梦家不能再做出任何对他们不管不顾的自私行为。
  这个想法令她倍感煎熬。
  没多久,她去探望恩师刘三杰,老师突然开口道:“力玮为什么没参加法国的画展?听说他的作品在那里很受欢迎。”
  看来自己和力玮的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
  梦家也没打算遮掩什么,只是说:“他想在美术教育上做出点成就。”
  “荒唐!”刘三杰道,继而才解释说:“杭州的国立艺专,本该是教书育人的地方,现在是出了名的党同伐异,内部倾轧得厉害!不溜须拍马、站队伍,根本留不下来。力玮这孩子有鸿鹄之志,为什么要和那些人厮混?真是把自己的志气、才气都磨灭了。”
  末了,老先生惋惜道:“你劝劝他,就算当老师,也不要放弃绘画,他要是还想参赛,我可以帮他从北平投递作品,不用再从杭州寄画。”
  梦家离开老师的家,直接去了力玮的画室。
  在盖着帆布的画作下,她翻到了一副力玮未曾完成的作品,标题为《潭拓寺》。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曾和他随口抱怨,说错过了潭拓寺观赏银杏的最佳时机,没想到他竟然都记住了。
  这幅画她越看越眼熟,好一会才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她穿越前在画展上看见的那一副作品吗?
  梦家思忖再三,找来颜料调好,仗着自己那些旧功底,提笔补了几片叶子,署名签上了“无为”。
  油画全部干透,她才托刘三杰转寄出去。
  等到忙完这些,她又一次来到画室的小院子里。
  黄昏临近,天空渐变成浅黄、橘黄,又渐渐变成紫色,那深浓的紫色看上去瑰丽之极。
  终于,夜幕全然降临,不知何时四周弥漫起一阵阵雾气,除了朦胧灯光,园子里只留空旷与幽暗,一切事物都是静止,仿佛不在时间之中。
  万籁俱寂中,最细微的声音都听得分明,一只蜜蜂从耳畔飞过,也能听出子弹般呼啸的声音。
  这个小花园,凝聚了他们多少的相爱时光,将来恐怕是再难回来了。
  终于,梦家回屋、提笔,写出了一封分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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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三月底的一个晚上,春明大舞台门口扎着彩排楼,电灯灿亮夺目,汽车和马车把戏园子门口的街道都塞满了,这天晚上上演的正是新晋坤伶金巧惠的拿手戏《玉簪记》。
  因为她人长得俊俏、唱功又好,自从开春后登上了春明的戏台,可谓一炮打响,徐怀璋为了捧红这颗好苗子,不时请人在报纸上替她写几篇美言的新闻,还买了整篇的广告送到报馆刊登,可谓不吝成本。
  只是人一红,是非和麻烦也就多了不少,难免一些有权势或者财大气粗的人,借着“捧角”之名,一会儿请吃饭、一会请打牌,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金巧惠最不喜这种应酬事儿,不过只要有一个人在场,她便心甘情愿,那就是徐怀璋。
  她之所以愿意和徐怀璋亲近,一来是看在他是春明少当家的份上,更重要的则因为他青春年少、容貌英俊,尤其是拿他和周围那帮阔佬阔少一对比,同样是腰缠万贯,可说话待人还是一味的彬彬有礼,对她尤其照顾。
  这天晚上临开戏前,徐怀璋亲至后台,说是一位叫贺金泉的人要请她晚上散席后吃饭打茶围,巧惠对这个贺生很有印象,一是因为他那副尊荣实在有特点,二来是因为他出手阔绰,经常包了饭店的房间请许多朋友打牌、吸大烟,不过金巧惠如今有些身份,并不愿意随叫随到,而且对于到饭店包房打茶围这种事,她一向有忌讳,那里人多又杂,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连帮忙的人都没有。
  只是碍于徐怀璋的面子,她才不得不去。
  要说这位贺金泉也真是专心捧场,这天戏台下面好几个包厢都是他包下来的,等到巧惠的戏刚唱完,贺金泉立即抬脚走人!
  倒不是说他心急火燎的要去打牌抽烟,而是北平的捧角家有不成文规矩:成心要捧哪一个人,等那个人下了场,马上就要走。
  若是不走,那就是不专一,受捧的人是不会领情的。
  那排场和架势,绝对不亚于现代的粉丝们追捧爱豆。
  所以贺金泉看见舞台上正在换下一出戏的布景,立刻就起身朝包厢外走。
  等巧惠卸完妆到了六国饭店,包间里已经是烟云缭绕了,她看到除了自己,还有别的几个伶人,警戒放松一些,同时又有些不高兴,想我这样的一个角儿,竟然要和不成气候的小角色一起凑你贺某人的热闹。
  这天下午,德升拉了一车的盆栽来到十良家,为他开门的是胡师傅。见他送来许多花草,笑道:“多谢你还想着我们,我也喜欢花花草草,可惜不大会养。”
  德升道:“我一个发小在花厂那边做事,帮留了好多花,我们家那大杂院摆不下,就送来一些。”
  等他把花盆都搬到院子里,胡师傅给他倒了茶,说:“你娘身体还好?”
  德升喝一大口茶,道:“老太太还行,您看着也挺结实的。”
  胡师傅摇摇手道:“外面看还好,里面都娄啦。”
  他们正说话,就听见后院里传来吊嗓子的声音,继而就是《战太平》里“长街”那出戏的一场快板,字字清晰刚健真是好听,原来是十良在练习。
  德升不由听得入了迷,就听见胡师傅兴高采烈道:“女老生或者花旦最常见的问题就是发声薄,近听响亮,但是不能传很远,十良则不然。”
  德升不由道:“春明舞台还不给咱挑大梁的机会?”
  胡师傅不屑道:“他们懂什么?就知道瞎捯饬、乱鼓吹。”
  他瞥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对德升小声道:“早先有家戏园子来请十良过去,包银什么的都满意,可十良不肯,说要和师妹在一起有个照顾。我说你重情义是好事儿,可是出来唱戏不能只看情谊,巧惠眼看着是红了,你不能总帮她配戏不是?她愿意折腾、应酬,那是她的事儿,你得有自己的打算啊!不能说叫她一求,就心软舍不得,那哪儿成啊。”
  又过了约莫半个月,十良才有番登台的机会。
  这机会来得不容易,因为哪怕有金巧惠帮忙,像她这样的女武生人家也并不买账,早有名气的几个戏苑名伶都不肯与之搭戏,最后还是徐怀璋出来主持,才算帮她谋得一个角色,在《群英会》里演周瑜。
  等到上戏那天,十良上场亮相,台下便有了掌声和叫好声——要论她的本事,不管是德升还是金巧惠乃至徐怀璋,都相信她确乎值得这样的赞美。
  但对于一个刚崭露头角的新人而言,这掌声却是显得不怀好意的,乃至在戏台上的十良,更不敢判断这叫好声是“真好”还是“假好”。
  她一张嘴,剧场里就更加热烈,简直掌声一片。
  十良惴惴不安的朝舞台下扫一眼,只见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她定定神稳住自己的情绪,继续按照套路转身朝前,就见演鲁肃的一位须生,突然挤眉弄眼,狠狠道:“不男不女的家伙!”
  “鲁肃”这时正好脊背朝向观众,除十良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幸而十良反应的快,连忙一个侧身前行,才没有把满脸的惊愕显露在台下观众面前。饶是如此,脚下的步子却不由慢一拍,那台下的戏迷各个对这些戏目耳熟能详,更兼有人乃是成心来滋事。
  一逮到这个纰漏,立时就有人喝起倒彩,而且愈演愈烈,一直等到十良进后台,还有人在那里直嚷嚷。
  德升认准其中一个脸上带麻子的家伙,狠狠朝他剜了一眼。
  谁知那人蛮横惯了,见德升眼露不满,立时过去揪住德升的衣领子,指指自己,傲慢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德升嘻嘻笑道:“这得问你亲妈才行!”
  众人大笑,那人脸色通红,挥拳就朝德升脑门砸过去,幸而被他先行避让过去。
  和德升来看戏的,也有几个洪家大院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小老倌,他见德升差点挨揍,立时就嚷嚷道:“敢动洪家大院的人!诚心不想活了!”。
  边上几个兄弟听了,顿时擦拳磨掌,眼看一场恶斗就要展开,也不知哪里冒出来几个着长衫的汉子,把嘴附到麻脸大汉耳边说几句话,那麻脸朝德升他们瞪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德升眼见他们走出戏院,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攥了一把汗。
  一夜无话,第二天晚上德升来到十良家中询问究竟,正好金巧惠也在,她说:“幸好徐少爷不计较,他说你头回登大舞台,自然有人看不惯下绊子给你,但是昨天那个步子,你确实没赶上乱了节拍,明眼人都看到了,徐少爷说这样的错不可多犯,那些戏迷都是火眼金睛,丁点毛病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十良咬下嘴唇算是默认,并没有把被“鲁肃”辱骂的事情讲出来。
  金巧惠这才笑道:“反正有徐少爷给你撑腰,回头咱们请他吃饭喝酒,好好跟他道个谢,不就得了?你放心,昨儿徐少爷还说,要用每月三百银元高价,聘请程砚秋的琴师穆铁芬给咱们操琴呢!”
  说完这些,巧惠拿起桌上的头面珠花,对十良道:“现在花旦的头面玻璃珠子居多,哪里有珍珠头面的?徐少爷帮我做的这个丹凤朝阳珠花,可是拿货真价实的珠子穿成的,还有这个双龙点翠头簪,也花了不少钱!”
  她这里喜滋滋的摆弄那些玩意,十良只是看几眼,并不多言语。
  反而是德升颇有些看不惯她这种模样,笑道:“徐少爷真是舍得,可听说他已经娶了太太。”金巧惠道:“那又怎么样?有钱男人娶个三妻四妾的,也很正常。”
  说这话时,她那种轻蔑的眼神,简直跟刀子似的。
  十良本来处处都让着师妹,见她给德升难堪却就有些不乐,忙道:“说起来也无非人各有志,偏有人喜欢做姨娘,有人就不喜欢。”
  巧惠笑道:“这话没错,人朝高处走。”
  眼看着她们姐儿两个较上劲儿,德升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你们家可有什么解渴的?拿出来大家喝上几口,都消消气。”
  巧惠不想和师姐再争,忙借坡下驴,起身笑道:“我要出去洗个澡。”
  德升奇道:“都什么时候了?澡堂子还开门?”
  巧惠笑道:“到饭店里开一个房间去,就可以洗澡了。”
  德升咂舌道:“为洗澡去开房间,那不花钱太多了吗?”
  巧惠朝他嘻嘻一笑,道:“用这种办法做的人很多,不就图个舒服?”
  言罢她就只听她那高跟皮鞋,一路得得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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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梦家一直等到法国画展传来力玮作品的喜讯,才把分手信寄出去。
  希望事业丰收的好消息,可以冲淡恋爱为他带来的苦涩。
  接下来的日子,她多数每天老老实实地回家,好陪着父母吃饭聊天。
  偶尔才回到那间院子,稍微打扫下卫生,或者仅仅坐一会儿。
  这房子付了整年的租金,只要租期未到,她可以随时过来。
  这个礼拜日,她又独自来到老地方,院子里有架小小的秋千,正好安装在槐树下面。
  春日融融里,人坐在秋千上,听着远处的鸽哨,浑身都觉得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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