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就听见不远处的大门响了一声,或许是房东,也许是邻居,她一点不关心是谁,连看都没看。
“坐了挺久了吧?”,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随后那人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小小的秋千一下子被填满了。
梦家闻到了那人身上薄荷和烟草冷淡的味道。
是唐力群,他怎么摸了过来。
梦家“嗯”了一声,懒得搭理。
就听他不依不饶道:“你们怎么了?分手了?”
“没有啊。”
她假装冷静又淡定,心说他怎么看出来的?
力群漫不经心道:“长大了就越来越会撒谎了?”
梦家没转过身,她不去看他的脸,一想到他会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就没来由的烦躁。
力群见她有点呆,并不像平常那样的反应迅捷,起身转到她面前。
“你不舒服??”他问。
梦家呆呆地望着他,道:“我......”
力群好奇道:“你愣着干嘛?冻傻了?”
梦家反驳道:“不是,一点不冷。”
“那怎么回事?”
力群突然凑了过来,摸了把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烧得可是不轻。”
后来她唯一能记起的,就是被力群抱起来塞进轿车,然后就是一路的颠簸,把她浑身骨头都震痛了,恨不得立即下来把他痛打一顿。
等她再度醒来后,才发现自己陷在雪白松软的病榻上,屋子里仅有一个女孩子正在倒水,却是去年被她救入沈府的倩云。
大约是听到动静,倩云迅速转身身来,见到梦家正看着自己,她喜不自禁道:“二小姐醒啦,太太陪了你大半天,刚去吃饭了。”
梦家迟疑道:“我这是怎么了?”
倩云过来用湿毛巾帮她擦下额头,笑道:“发烧,不过已经退了。”
梦家知道她一直在厨房帮忙,遂问:“怎么把你派来了?”
倩云抿嘴道:“家里的女人属我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把你扛上扛下,哈哈,把唐二少爷吓了一跳!”
这次不等她再开口,倩云立即补充道:“是他把你送来的,还打了电话给太太,然后我们才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可把太太给吓得不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有件事儿倩云没说,当时她第一个跑进病房,就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坐在病床前盯着梦家,不时拿起她落在枕边的头发,缠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倩云知道梦家的男朋友是力玮,所以见到他表现得这样亲昵,一时拿不准主意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直到沈太太进屋,那人才连忙起身和她寒暄客套。
倩云偷偷打量对方几眼,只觉得那人眉眼间和力玮有点像,好看是好看,但神态比他犀利,五官也锐利。
她竟然有点怕。
后来听沈太太和对方聊天,她才知道原来沈宝诗夫妻能够顺利在重庆安家落户,甚至连北平本地报纸对宝诗的风流韵事全方位弹压,都多亏这位唐家二少。
沈市长不是做不到,然而风声正紧,亲自动手很容易被政敌捉到把柄,不值当。
倩云心想:唐家的两个少爷对二小姐都很好,当然,她也值得。
唐二少的围追堵截,自此全面展开。
他先是趁着梦家疗养这几日,天天嘘寒问暖,有时送来好吃的,有时还分享他今日的行程见闻,出院那天还非要给她送一堆礼物,也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无非是养生的土特产,说是老家亲戚送来的东西,唐老先生和唐太太叫他拿过来。
梦家本来不想要,沈太太一听说是力群父母拿来的,看着也不像什么昂贵的物件,便作主帮她收了下来,害得梦家很无语,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后来他还经常以各种理由约梦家见面,每次都把电话光明正大地打到沈家,梦家几乎都不会同意,接连推却了好几次。
最后连沈太太都看不下去了,她说:“我看力群那孩子挺本份的,咱们两家也算通家之好,你次次都回绝,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等到又一次力群来约,竟然是通过沈太太传的话。
只说是圈子里的几个熟人搞聚会,何茂林他们都在走,不如出来透透气。
沈太太也说:“你老一个人呆着有什么意思,应该出来走动一下,见见人。”
梦家无奈只好同意。
哪知力群来接她那天,还带了礼服给她,乃是一件电光紫的舞裙,料子拿在手里哗啦哗啦响,穿上去保准跟电母一样引人注目。
他说:“穿这个参加舞会怎么样?以前的衣服都太素了,不像年轻姑娘们穿的。”
梦家有点不高兴,说:“我本来就不喜欢参加这种社交活动,现在你连穿什么都要干涉,管得也太宽了吧?”
她不由拿力玮和他来比:力玮从来不对她的服饰指手画脚,即便帮她买礼物,因为审美在线,也都是件件令人满意的。
力群对她的抗议毫不在意,说:“做我的女朋友,穿什么当然得听我的了。”
梦家“呦”一声,心说:“这就是霸道总裁吗!哎呀,我一个直女听了这位直男的话,简直要被掰弯了。”
然而当着他的面,她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只好说:“你家厨子手艺肯定不错,否则不会让你吃撑了,哈哈哈。”
力群被她抢白也不气,把裙子收起来,朝桌子上一放,笑道:“这衣服早晚你得穿,就先放贵府吧。”
然后他才老老实实地在外面等她梳妆打扮,没想到梦家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的素颜可能是他见过最喜欢姑娘了,整个五官轮廓清晰分明,看上去温婉斯文。
然而等她上了妆,眼间就很有一种硬气冷傲的凌厉感,简直可以用“挥刀百下,刀刀见风”的感觉”,好像面对任何难题都不屑一顾。
这个人,生气起来气焰万丈,素颜的时候则褪去所有攻击性和盔甲,看上去就是个呆呆的美人。
力群恨不得把眼睛贴在她身上瞪大了看。
但是她眼里那种冷傲感实在是太明显,很有成熟女人波澜不惊的气质。
他也不敢太明显地看她,只能时不时瞅几眼。
这次的聚会果然很无聊,谈话也很无趣。
来参加的人,不是这个部长的少爷,就是那个次长的姑娘,或者那家巨商大贾家的二代。
有的她认识,有的仅仅能叫出名字。
大家一听说是沈家二小姐,先是对视一眼,继而脸上浮现的,分明是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像在说:快看,沈宝诗的妹妹哎,是不是和她姐姐一样的交际花?
有人甚至还故意借着同情的名义,朝她打听宝诗的现况。
梦家这才有点后悔,不是后悔来了。
而是后悔没有穿上唐力群送来的舞裙来这里厮杀:那何止是裙子,简直是战袍!
她得穿上那种坚硬的铠甲,再配以语言做成的大刀,非如此不能痛快地大杀四方。
看到力群不停地帮自己招架着那些不安好心的打探和热络,她才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她来出席这样的聚会了。
这样的活动,有意思肯定是说不上的,但至少能够昭告天下:沈家人都活得很好,二小姐不是大小姐,谁也别想看她的笑话!
梦家不由感谢力群的良苦用心,至少他在聚会上的殷勤,帮她在社交圈做了某种程度的背书。
她甚至开始反省,自己先前是不是戴上了过厚的有色眼镜,所以才没有公正、公平地对待他。
接下来,是不是该对他和颜悦色一些?
哪知道她不过刚萌生了一丝这样的念头,力群就亲自赶着把这小小的火焰掐灭了。
因为等到聚会结束,他送她回家的时候,梦家在他脖子上赫然发现了一个草莓印。
她记得清楚,来的时候他脖子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脖子上停留片刻,力群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并没有解释什么。
一直等到了沈府大门口,他才指着脖子小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和那群人玩牌,输的人就被整蛊了,我心里一直想着的都是你。”
她本来想说:“你要真不肯,也没人用枪顶着你的脑袋。”
转念一想,这样的话倒好象捻酸吃醋,真得对他有意思似的。
她遂改口道:“我什么都没想,是你想多了。”
他喜欢她,可这并不妨碍他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
她仍眷恋着力玮,却也不妨碍她和别的男人成双成对地出去玩。
这么一想,自己和他倒有些像,表面上嘻嘻哈哈,但心里想的又是一回事儿,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翻脸。
变态也好,花心也罢,大家都是人,他无所谓的话,那自己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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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转眼到了四月,这天力群突然到学校来找梦家,非要请她吃饭,还说过几天要给她过生日。
梦家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他笑嘻嘻道:“沈太太说的”。
梦家没辙,叮嘱道:“千万别乱买东西,太贵的我更不能要。”
尤其是他选的那些衣服首饰,高调张扬,和她的审美完全不在一个线上。
力群说:“要不,我给你发红包?”
梦家当然不肯收,说:“我念书花不了什么钱,也不缺,真不要。”
他说知道她不缺,但是一定要给。
果然,这人说到做到,直接把钱打到当初梦家在利金开设的账户上了,数目竟有足足五千块,赶得上寻常小康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梦家这下真着急了,这笔数目不小,拿着实在辣手。
她连忙找机会对他道:“说不要就是不要,反正那账户就当废了,以后我也不会去取,肉还是烂到你自己锅里罢。”
他一听就急了,问:“为什么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感觉力群有点要哭,好像小孩子把心爱的玩具献给大人,结果却遭到了蔑视和拒绝。
好吧,也许在这位年轻的银行家看来,给女人发零花钱,就是最好的示爱方式。
接着就听他说:“我还没追着非要给女人钱呢!何况那是我小时候出来打工赚的第一笔钱,一直存着没花。”
梦家不由被逗笑了,钱就是一个数字而已,小时候存的100块和现在赚来的100块,能有什么区别?
看来只能找别的机会想办法塞给他,不急着这会儿和他对着干。
力群见她不吭声,以为她愿意了,涎着脸道:“我记得那会儿有个女孩一直在追我,是位世伯家女儿,人很好,温柔又漂亮,可我看着总感觉不太对劲,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总觉得她应该更皮一点,更厉害一点,后面莫名其妙就凑成你模样。那时候我连情窦初开都算不上,内心最佳的女朋友模板就已经是你的样子了。”
哎呦,这巧舌如簧,梦家听得脸上不由露出微笑,说:“那也不耽误你后来找很多情妇,男人啊,哈哈哈。”
力群被她戳破肥皂泡,也不恼,反而笑道:“那都不是认真的,逢场作戏而已。”
梦家撇嘴说:“我要是没读过幼稚园,就差点信你了。”
力群嬉皮笑脸道:“你现在和我这样,算是打情骂俏吗?”
梦家被他提醒,立刻啐他说:“做梦吧!无非和你多说几句,就要上天了。”
她见力群板着脸,盯着自己桌子上的画册和字帖发愣,怕是真的伤到他了,又不想哄他,只好轻声道:“怎么,你也对这副梵蒂冈的画感兴趣?”
力群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的,板着脸道:“我只知道景阳冈,不知道梵蒂冈是什么。”
嗯,听上去是有点借题发挥找茬的意思。
她故意逗他:“你只知道在景阳冈花钱喝酒。”
哪知道力群这下真的不依了,他说:“我只是不耐烦在学业或者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上花太多时间,混了个普通的大学而已,但总体而言还是很能吃苦的,凭什么笑话我?”
梦家揶揄他道:“呦,唐二少爷,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能吃苦?”
力群道:“你以为我是被人伺候着、舒舒服服长大么的?我刚读大学,父亲就对我进行商业训练。寒暑假或者没课的时候,上午先去银行学业务;下午又要赶到洋行去学贸易;晚上一有空,就得赶到父亲有股权的运输行,同老伙计吃晚饭,因为伙计们聚在一起,会边吃饭、边向父亲汇报生意运作。父亲就是想让我用这种耳濡目染的办法掌握业务。”
梦家见他说得认真,惊讶道:“你这可赶得上学徒了,佩服佩服。”
被她这样一表扬,力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只有这样才能学到货真价实的东西,不然怎么配得上你。”
梦家见他话没说几句,总是要绕到自己身上,挺不高兴的,说:“瞎,你把人捧那么高,吓着我了。”
力群嘴角泛着笑意,说:“你就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好命?是不是小时候不被父母疼惜,又或者家里长辈重男轻女,可你家又没有男孩啊?”
梦家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脱口道:“快闭嘴,再胡说我就真恼了。”
她不得不承认,力群近来的表现,确实引起了她的注意。
甚至会令她不由自主地拿他和力玮来比。
力玮为人,从来都是怀揣百分百的信任与别人打交道,然后根据对方的反馈行为进行加分或减分。
但力群与人相反,他对外界持有极低的信任感,所以他一开始在别人身上投入的信任可能是零甚至是负,接下来再根据交往细节加分。
两种方式很难说有好坏之分,可能和个性、经历都有关系。
所以,梦家觉得力群的信任、尊重,相比于力群的喜欢,其实是一件更难的事。
因为她认为后者无非是这个英俊银行家的荷尔蒙爆发。
毕竟一个混迹于名利场的年轻男人,被美女环伺,投怀送抱,荷尔蒙是很容易爆发的。
她确信自己跟他并不合适。
她散漫,孤僻,向往自由。
他偶而会有些令人感动的小小幼稚,但另一幅面孔却是冷酷,势利,令人很不舒服。
梦家害怕,那种势利有一天也会同样用到她身上。
她不相信这样的一个男人会对自己那样死心塌地。
要等到很多年以后,她足够强大时,才认识到自己当年如果足够自信,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
因为只有当一个女人的内核足够强大时,别人的爱,或者恨,离开或者靠近,都不会动摇她对自己的评判。
可惜当年的她,并不懂得这些。
没过几天,林静芬给她带来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她工作的那家律师行,有一位股东退出,彭太太很想重新找一位合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