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等她们入场坐下,就见这戏园子比茶楼那方舞台不知道要大多少倍,尤其特别的是舞台的台唇筑成半圆型,几乎延伸至观众厅上,也就是说三面环临观众,任你坐在哪里,都能把台上演员的一举一动瞧得分明。
  巧惠眼界大开,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她不停的前后张望,就觉得一股子热气由心里直冒出来,简直穿透脊梁,仿佛有汗跟着朝外汩汩直冒。
  而包厢里,起初无非零零落落坐了几个人,后来才陆续来齐,其中一位高贵仕女长得美艳动人,头戴貂皮帽子,穿着有水獭领子的大衣,浑身上下一派华贵,但凡见到她的男子无不对她大献殷勤,而她身边那位英俊的男子似乎是她的男朋友,更是对她呵护备至。
  巧惠轻轻指着楼上的璧人,对十良道:“这才是真正有钱人家的小姐呢,我戏里哪怕唱了一辈子,也是个假的。”
  话音刚落,就见她们隔壁不知何时来了两位少年,一位穿鸭绿色的哔叽长衫,架起脚伸出腿来,露出白丝袜子,一个穿一件蓝华丝葛袍子,脸上的雪花膏擦得雪白,头发梳得光溜溜。
  巧惠一眼看见,笑着对十良道:“这头发,苍蝇上去都要劈叉!”
  十良伸手轻轻拍下她的手背,低声喝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对着人家指手划脚!”
  巧惠听罢撅嘴表示不乐,十良笑笑朝台上一指,就见场面上的人已经在那里换通红的绣花桌围和椅垫子,桌围上有三个金字,就是“梅又琳”的名字,这种布置正是名伶要出台的暗示。
  一夜无话,过了几天,金巧惠刚吃完午饭,就听见隔壁屋子里娘儿两个不知何时拌起了嘴。
  隔壁这娘儿两个也是唱戏的,一直在三教九流的茶馆酒楼混饭,总是不见起色。
  就听见那丫头说:“我唱了几天的戏,一个大子也没有拿到!我若是挣的包银,自己能留着一半,也不会这样叫苦。”
  那娘说:“你不埋怨自己没有本事找钱,倒要说我拿你的钱!你看人家金巧惠,一次堂会就能挣好一百块,你不学学去?”
  那丫头冷笑一声,说:“只要肯卖,还不都一样?”
  然后就听不清楚她们的话了。
  她们自来北平就一直租着旗人的大院,巧惠早就嫌环境腌臜,听了这娘儿的酸话,心里愈发不舒服,思忖等拿了包银一定要换个地方住,这大杂院是呆不下去了。
  她正想着搬到哪里去,就见大师兄荣奎一掀帘子进了屋,巧惠没声好气道:“讲了多少回了,进门总要说一声,别这样悄没声就进来。”
  荣奎笑道:“哪里那么多规矩?以前不都是随时可以进来的吗?”
  巧惠把嘴一撇,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何况男女有别,咱们又不是在乡下。”
  荣奎没声好气道:“叫我看北平也没什么好!好好一个姑娘,来了没几天就被变得怪模怪样,我宁可回乡下。”
  眼看着金巧惠把眼一瞪,两个人就要顶撞起来。
  十良手里拎着个茶壶进屋道:“大师兄不要说这样的赌气话,你要在北平靠自己单打独斗,除了茶楼酒肆就是天桥,要想搭别人的班子,戏份少得可怜!如今好歹咱们都能进春明,虽然没有签长约,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过个几年你再出京,面子就大了去!上保定、上张家口,哪儿不许您去?”
  荣奎想了一想,叹口气,便蹲在炕沿儿不再说话。
  胡师傅也进来指着他道:“别没事儿就家里窝着,好歹去踢踢腿练练功。”
  荣奎瘪嘴道:“我老了,翻不动了。”
  十良怼他道:“得,人生二十古来稀,师兄你是老了!”
  一席话说得荣奎哑了口,他嘟囔几句,便一个人悻悻走了。
  十良这才数落巧惠道:“明知道他嘴笨,偏又拿话来噎他。”
  巧惠“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算明白了,咱们这里牙尖嘴利第一人,其实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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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梦家一直相信,如果两个人互相爱慕,在一些瞬间是会心灵相通的。
  那就是你在想他的时候,他也在想你,有点类似荣格所谓的“共时性”。
  她这些天尽管没见到他,有次放学的路上却又忽然想起他,她在脑子里栩栩如生地描绘出力玮,好像他就真站在那里。
  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在头脑中把他描绘出来,也从来没在他的眼神里看到那么丰富的情感:有点委屈,又有些愤懑,就像在表面张力下缓缓起伏的海水。
  有那么一会儿,梦家觉得那个空间是真实存在的,她肯定真的沟通到他了。
  第二天她回家后,就收到了他的信,落款时间正是昨天她想他的时候,信里说最近电话没联系到她,这才写信,让她不要伤心,更不要难过,他一定会有办法。
  力玮的字和他本人不大像,每一笔都雄纠纠气昂昂,看着令人安心。
  终于,他们又见面了,力玮上来就说:“杭州国立艺专邀请我去做美术讲师,我想去,从此画家无为就在世间消失了。”
  不等梦家开口,他又道:“讲师的薪资不高,但等到你大学毕业,我有机会升任教授的话,收入拿来养活妻子儿女没有问题,大不了我和父亲开口。”
  他担心的是:区区一个教书先生,不知道沈先生夫妇会不会看得上。而且,这样的安排就意味着女儿必须远嫁异乡。
  毕竟,宝诗的未婚夫背景深厚,称得上政坛新秀。
  按照他的打算,只要她觉得计划可行,他马上就能接受艺专的聘书,立刻去杭州任职,两个月后就能转正,到时候回来参加宝诗的婚礼,还能顺便向沈家提亲。
  梦家的第一念头却是:我从来没想过终结你的艺术生涯,让你为一段恋情付出这样的代价!
  我不忍心,更有愧,因为你明明会大放异彩,成为旷世闻名的艺术家,现在却被我拉下神坛,甘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美术老师。
  就算我愿意,上天也会谴责。
  而且,她也无法承担若干年后,力玮在绘画上一事无成的懊恼。
  他将来会后悔吗?情浓时当然不会,但情淡时呢?
  力玮看出她的担忧,急道:“照你所说,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已经事业圆满了,那么这一世,为什么我就不能重新换一个活法呢?”
  他迟疑一下,才道:“何况现在我的画,卖得也不大好。”
  梦家明白,这社会对男人其实也存在某种偏见,认为真正的男人就该去追求荣华富贵、光宗耀祖,感情属于超我的一部分,并不在传统文化的提倡范围里。
  毕竟,很多男人的衣食住行都还没解决,哪里顾得上爱情这样东西?
  正是如此,愈发凸显出力玮的可贵,可也正是如此,她越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命运慷慨的馈赠。
  她非国色天香,更非天赋异禀,上天的这种安排,她怀疑迟早一天,它会连本带利收回来!
  只是现在无论说什么反对的话,对他的满腔热情都难免伤害,梦家强打精神道:“去杭州也好,说不定将来能和你一起经常去西湖边走走。”
  顾夫人的小天地里来访者身份迥异,既有政客、商贾、艺术家,还囊括着一些名声有几分狼狈但却别有魅力的人。
  这天下午在顾夫人的小客厅里,大家就见识了这样的一位来宾。
  当时的气氛本来很热烈,宾客们根据自己的喜好聚集在不同的地方谈话聊天,那人一进屋,大家的闲谈顿时就停了片刻。
  尽管很短暂,每个人都感觉到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就见这位年轻的来宾,用优雅的步伐来到顾夫人面前,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再配上俊美的面容和挺拔的身材,显得特别悦目。
  那家伙除顾夫人以外,似乎谁也不放在眼里,因为没见他和其他宾客说话,哪怕一丁点的眼神交流也没有。
  等到他离去,有人想去顾夫人那里打听些情况,她也只笑着说:“是位故交的儿子,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越是这样不肯吐露实情,大家的好奇心越重。
  后来这种局面终于被打破了,些微的消息从防御最脆弱的地方透露、扩散,最后简直人尽皆知。
  原来他生于越南,母亲是法国人和英国人的混血,当年和北平某位阔佬春风一度,才有了这个孩子。他十岁那年母亲去世,随即被父亲接回北平。
  家里多一副碗筷倒也不算难事,只是地位比较尴尬,加上那位阔佬怯内,这孩子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原先性格顽劣的倔强小男孩,慢慢的变成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更以不谙世故和放荡不羁而被视为怪人。
  只是这孩子天生一副好皮囊,圈子里的阔少老爷们但凡谈起他,一面鄙夷他的出身和财产,一面艳羡他在脂粉堆里的好运气。
  太太夫人们则不忘记劝诫女儿少与这种人来往,以免名誉被玷污(注意并不是真正的失节,仅仅指名誉而已)。
  被人传得最多的一件风流韵事,就是前教育次长左家小姐身败名裂那件事,据说因为她与他牵扯上暧昧关系,未婚夫一怒之下与其解约。
  就是在这种毁誉参半的环境下,他这个危险人物显得既有魅力,又臭名远扬,很能引起女人们的好奇。
  所以顾夫人出于某种原因,有时也会邀请他出席晚宴,就像马戏团偶尔用猛兽表演节目那样:看看也无妨!
  连宝诗都不由得留心到这人。
  那天她本来正在和人说话,忽然就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脊背上有一股冷气自下而上升腾。
  莫名其妙中,她转过身就看到了他!
  宝诗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危险分子,假如女人和他打交道,毫发无损是不可能的事儿,奈何她的好胜心已经被舆论撩拨起来,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失手,说不定还能捕获对方的爱慕。
  终于,在一次聚会上,他又出现了!
  有人介绍他们认识,他只说句“久仰”,并没有像其他男子那样两眼闪光盯著她不放,这多少令宝诗有些小小的失落。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男人们卑微倾慕的目光。
  画展还没结束,他就匆匆离去啦!
  宝诗一向热衷于操纵那些仰慕者,现在竟然有了漏网之鱼!
  第三次他们见面,由头是为本地一个颇有些名声的画家送行,那人曾经追求过宝诗未果,伤心之余画了一幅油画肖像。
  他临行前的晚宴是在家举办的,看到自己的肖像被挂在客厅没有被带走,宝诗很有几分怅然,觉得又一个男人要摆脱她的掌控了。
  这件事对她的情绪颇有些影响,以至于整个晚宴她都觉得恹恹无趣,就在这时,宝诗和他四目相遇,他把宝诗浑身上下都扫了一遍,眼光相当的直率无礼。
  原以为接下来就是男女间很常见的套路,无非是搭讪、调情,表达爱意,顶多再多几场拉锯战,尤其是自视甚高的男子们,在折服石榴裙之前都要思考下尊严。
  谁知尽管那晚宝诗看上去那样动人,却丝毫没引起他的兴趣,似乎他并不打算和她更进一步。
  为吸引他的注意,她故意高谈阔论、急促热烈地发表意见,对男子们说话时都用那么种半嗔半呢的态度。
  到了宴会的后半段,最热闹的时候,客厅里几乎一半的男客都涌过来朝她献殷勤。
  他显然注意到了这些。最终,他遂了她的心愿,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面前。
  一种蓬勃的野心在她心底流动,鼓舞着她的一颦一笑,只管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频送秋波。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引起他,必然使劲浑身解数来诱惑对方嘛。
  这双美丽的眼睛确实动人,他默默地看着她,眼睛没法离开她的脸蛋。
  宝诗凭借女性的直觉和多年纵横情场的经验,认定此人已经被她吸引。
  原来有名的浪荡子也如此不堪一击,宝诗心里真是洋洋自得。
  接下来两个人交往就明显熟稔许多。
  像一切勾搭的男女,他开始对她献殷勤、调戏,有时也会有些小小的冒犯,然后就是她生气不理他,周而复始。
  他似乎很擅长应付女人的那些小打小闹,但你别指望他做小讨好,这人身上明显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头,眼中常有讥讽的成分,情绪总有些喜怒无常。
  宝诗在其他男人身上的小把戏,到他这里常常失算。
  从头到尾,宝诗对他既有迷恋又有厌恶,有时还萌生惧意,倒不是说他脾气暴躁,只是他那种对什么都不以为然的嘲讽腔调,很容易把她惹恼。
  幸好他们并没有□□上的关系,哪怕偶尔的逢场作戏,也都是在公开的社交场合发生的。
  这令她很有安全感,但正是这种止步不前的关系,渐渐令对方感到不耐烦。
  宝诗渐渐也嗅出来了,他所表现出来的耐性和温存都是伏笔,目标只是掠夺,他才不像她以前的那些裙下臣,只要能讨女王的欢心就满足了。
  他胃口大得很,假如不想填饱他,就该别招惹。
  这个不好惹的男人,叫杨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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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沈太太有次在整家里的各类账目时,突然向梦家说起了她在纽约放租的那一栋楼,原来这玩意也并不总是下金蛋的母鸡。
  据说前些年美国那边经济大萧条,大半年收不到一分租金,可该交的税还得及时缴付。沈太太既然没把大楼的事儿和丈夫说,只好自掏腰包从私房钱里拨款,那段日子真是天天要为这些事发愁,担心万一哪天没钱交税就被没收了资产——隔着十万八千里,她也使不上劲。
  这几年总算缓过来,大楼有了稳定的现金流,沈太太晚上才能睡个安稳觉。
  梦家听完她的絮叨,随口问:“大楼这事儿,我姐知道吗?
  “她”?
  沈太太脸上浮现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随即才说:“没功夫和她说哎。”
  她停顿片刻,捻着手里的账单道:“老大结婚,我也没打算给她多少美金,她手里存不住,人又心浮气躁沉不住气,现在我先帮她拿着,以后你帮她拿着,慢慢匀着给她。”
  梦家没想到老娘把这副担子交给自己,她心中有惶恐,更多的是那种被人爱护、充分信任的感慨。
  她笑道:“你不怕我都吞了?”
  沈太太也笑了,说:“不怕!你是我生的,你什么品性,我最明白不过。”
  穿越前没有得到过的充足母爱,这一世都补全了。
  梦家脱口道:“孩子多了,做妈的是不是都会偏心?”
  沈太太连忙道:“看看你说这话,难听嘞。我偏心谁啦?”
  梦家过去抱住她,笑道:“你不偏心?我看你总是偏心老二,啥好的都给她,财务上的事儿也总和她交底,瞅瞅你,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脾气大又任性,除了你,再也没人对她这么好了,再也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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