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丫头,这么护主!
梦家心里十分感激,强忍住哈欠对力群说:“你吃晚饭了没?要不和我一起来点吧。倩云你也别麻烦厨子,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就端什么吧。”
见云丫头走远了,力群才闷闷不乐道:“我难得来一次,就这么款待客人?”
梦家对他笑道:“你还别说,我家的剩饭都比外头馆子里新烧的大餐好吃!你要不愿意,叫人给你煮一碗面条?”
力群用带点撒娇的口吻说:“要是有上次那种金丝楠木蒸出来的米饭,倒还可以。”
梦家白他一眼道:“那你等下辈子吧。”
经他这一提醒,她突然就想起了也无非几个月前,她才亲手烧了那样的一锅米饭给力玮,现在想起来,那画面都泛着黄,像老照片一样陈旧。
自己的安稳生活,无论从家庭层面,还是社会层面,或许都要告一段落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红了眼。
力群默默地看着她,说:“好端端的,怎么了?叫人看见,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然后他就一直找话头和她聊,想转移梦家的注意力。
梦家承他的情,渐渐恢复了平静,破涕为笑道:“你今天跑过来,难道就是特意看我出丑的吗?”
力群没吭声,突然叹了口气,梦家奇道:“为什么叹气?”
他道:“我在想,是不是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也这样哭过,只是从来不和我说。”
她还没来记得笑他自作多情,就听他又道:“权力是金钱最好的庇护所,你姑姑闯下来的弥天大祸,现在就要失去保护了。”
原来今天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
那他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想主动出点子帮忙的?
梦家想不出来答案,哪一个都不像是他的为人。
见她沉默不语,显然还在斟酌词语。
力群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那是个很大的窟窿,需要很大一笔数目,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是这件事儿上唯一能够庇护你的,你别急着笑话我。对,就是靠钱来摆平——十万不行就三十万,五十万不行就一百万。我想帮你,但我得确定值不值,或者说你得给我个答案。”
这人原来是来捡漏的,梦家冷冷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正直。”
力群假装没听出来讥讽,笑道:“‘正直’是一种策略,我可以选它,也可以不选,看情况。”
梦家无精打采道:“看什么情况?”
力群没顺着她的话,而是盯着她道:“我从来没有认真交过女朋友,但我对你是认真的,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你们究竟上过床没有?”
他绕了大半天圈子,结果就问了这个,难道他还要根据女方的“贞洁“来考虑出价?
要不是他表情太严肃,她真的要捧腹大笑了。
她故意刺挠他,回答道:“有,很多次。”
力群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明显烦躁起来。
他问:“他是你第一个?”
梦家被他这种阴郁不快的情绪所感染,也变得有些暴躁了。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问东问西?买货前的人口背景调查吗?
真是个奸商,看到她家里有了麻烦,立刻就来落井下石!
力群见她不吭声,不依不饶地追问说:“你,你到底跟他有过没有?”
梦家彻底垮下脸,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脸色铁青,呼吸都加重了,说:“故意刺激我呢,以为我不敢?”
她反而笑了:“你当然敢,你有什么不敢?反正我也不介意和你试试,听人说你还挺厉害的。”
力群不知道她除了安秀还知道哪些女人,他有些心虚,但分明又对自己某些方面很自信,问:“谁说的啊!这话倒不假。”
梦家觉得他那副样子,像只骄傲的大公鸡,又好笑又阴险。
她故意道:“我都不介意你是不是童男,也不介意你的介意。”
“但我介意你的不介意。”他气呼呼地说。
她有点被绕晕了,脑子里盘算着还要再说几句什么样的话,才能把他气死。
可看着眼前那张英俊的脸,现在竟被她气得有几分狰狞,梦家这才察觉到:不可以再刺激他了。
因为很明显,这人较真的劲头已经上来了。
倩云怎么还没把吃的端过来呢!
她有点等不及了,一时间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转身就朝卧室跑。
眼看她都要把门合上了,没想到那哥们早就反应过来,几步便赶了过来,直接伸手把门给撑住了!
一个大红印子横亘在他手背上面,瞬间暴起了青筋。
那人面不改色,也不知道把手收回去,还紧紧盯着她,好像一会儿不把她看牢,人就会消失似的。
梦家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骂道:“你神经病啊!”他皱眉低声道:“别吵!”
接下来,肉眼可见他的手背像发面馒头般,肿成了好大的一块。
毕竟也是她给人家夹伤的,梦家虽嘴硬,还是找来云南白药给他涂上。
上药的时候,力群就一直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
她觉得很尴尬,又心虚,就一直不肯抬头,好几次都想要使劲儿把他的手给甩开。
快要上好药的时候,就听力群道:“要是我的手断了,你会不会心疼我?”
梦家被他这个问题弄得很烦躁,也不想和他讨论这些无聊透顶的问题。
这人像一匹狼,非得周旋在她身边等着猎物耗尽体力耐力,才在最后向她发动致命一击。
或者可以说像蜘蛛,围追堵截只为了让她落入早就编制好的网里。
总之,她在这场博弈里不能停下脚步,也知道自己跑得不快,还得不停地把路上所有的障碍物都摆在他面前阻挡一二。
现在,她却彻底没什么可以搁置的东西了。
而刚才他那种不顾一切的样子,也真让她感到了害怕。
她真的怕有一天会向他妥协,去过他要自己过的那种生活。
想到这里,她把绷带使劲朝他手上一砸,疼得他呲牙咧嘴。
就听她道:“你别他妈的做梦了!”
力群笑笑,露出了一口森然白牙:“那你就不管家里了?不管你父母了?”
妈的,他倒真会捏人的软肋,哪儿疼捏哪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向前探身,对她轻声道:“要不你以身相许,陪我一夜。”
梦家气呼呼地想:这厮终于暴露了自己的龌龊目的!
说完这话后,力群终于起身,笑眯眯地把绷带缠好,道:“我在六国饭店三楼有个长包的豪华套房,你要想求我帮忙,就自己过去,反正咱们在那件事儿上都挺有经验的,保准不会让你吃亏。”
说完这话以后,好像预料到了梦家会朝自己丢茶杯,他几乎是小跑着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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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沈太太回来时,心情还挺好的,果然是和唐太太去看西山郊区的别墅了。
梦家道:“看什么房子啊,万一北平沦陷了,不知道都落到谁手里去。”
沈太太不满道:“别说这丧气话,北平哪能这么容易就陷落?我对咱们的军队还没那么灰心。”
这时已经接近十点半,仍然不见沈宇轩回来,梦家简直没心思继续睡。
沈太太不知道女儿今天何以看上去那么焦灼,她道:“别等他了,他哪天能早回来。何况今天陪着上峰,说不定就在当地儿住下来了。对了,听说家里来客了?”
梦家心不在焉道:“嗯,唐力群。”
“这孩子挺好的,唐太太一个劲儿在我跟前夸他有本事,就是心思定不下,他们等抱孙子都急死了。”
沈太太斟酌着词汇,又看了眼闺女。
她知道些梦家和力玮的事儿,但既然女儿从没正式和她说起,就是不想公布,她也从来不问。
她家这个老二很有主意,想好了自然会告诉她。
第二天清晨,梦家出门上学前特意跑到车库,沈宇轩的专车出现了,说明他深夜回家了。
但临走前,她发现沈太太的眼是微红的,明显夜里哭过。
她紧绷的神经立刻被触动了,还没来得及询问究竟,就被母亲的一句“别瞎操心,赶紧去上学吧”给赶走了。
可她那里静得下心,反正下午没课,中午不等在学校吃饭,又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
刚进门就觉得不对,院子里都是摔碎的陶瓷渣,佣人正在清理。
她蹲下来捡起一片来细看,既有母亲喜欢的英国骨瓷,也有父亲收藏的景德镇瓷器。
她心里不由一沉,欲待问扫地的佣人,又觉得不合适。
沈氏夫妇一般秉承着“家丑不外扬”的宗旨,别说砸东西了,平常但凡拌嘴都是在卧室里悄悄地,恨不得捂着嘴没第三个人听见。
今天竟然把彼此最喜欢的爱物砸到院子里,可见有人真动怒了。
她回家向来动静很大,一边跑一边喊“母亲”的,这次便知趣地噤声不语。
几乎踮着脚进了屋——内屋安静地可怕,却隐隐传来女人的啜泣声,正是沈太太。
果然,东窗事发了。
她刚张口喊了一声“妈”,沈太太这才抬起两只红得桃子一样的泪眼,说:“好孩子,咱们家遇上倒霉事儿了。”
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突然就出现了,他皱着眉冲沈太太嚷嚷道:“哪事儿咱们再商量,别把孩子掺和进来,她又帮不上忙,你拉上她算怎么回事儿?”
这口吻很不客气,沈太太本来就委屈,听见丈夫这样说,顿时嘴一瘪,就在又要哭的刹那间,她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对呀,算怎么回事儿啊!你妹妹做的好事儿,凭什么要咱们拿钱、拿名声去帮她堵窟窿啊!她自己做错了事儿,就去坐牢抵罪!”
沈宇轩看眼女儿,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对妻子摊手道:“你还没明白吗?官场本就凉薄,现在是有人乘机落井下石,要我好看!花钱消灾是最便捷的,怕得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趁你病,要你命!”
沈太太渐渐止住抽泣,小声道:“难道你也会有牢狱之灾?”
梦家连忙关上厅门,上前扶住老父。
她既不问,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官场上的局面,她相信沈宇轩的判断力。
她现在想知道的,就是花钱到底能不能消灾!
还有,究竟需要多少钱!
沈宇轩低头沉思一会儿,才抬头道:“现在出钱纯粹是给自己买个清白,帮上峰抵挡下煞气,非如此他才肯尽心竭力地护我一把,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懂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要遮着掩着了。
沈太太并没有打发走女儿,乃是当面算起了手上的钱:“我连夜都算过了,三天内能拿得出来的钱,还差一半儿,剩下的都是不动产和股权,就算全部抵押,估计也得被人使劲儿压价,按照半价来算已经很乐观,可总数也不够。”
梦家坐在边上,越听心里越凉:力群确实没骗她,他消息来得更早更准。
他也确实是诚心来买她的,就像他对过去的身边的那些女人,只是这次价钱开得高了些。
就在12小时前,他们还是平等的,甚至可以说她更居优势。
那时她还是官二代,可以对他不屑一顾,可以讨价还价。
可从今天起,从现在起,她这个热锅上的蚂蚁就失去了优势。
梦家知道,很多男人娶老婆,与其说是看重那个女人,不如说是娶她们父亲,娶官位后面带来的人脉和利益。
人走茶凉,有人才有人脉。
不少官家小姐,不管是高官女、小官女、宗室女、还是侯门女,只要父亲一失势,都只是外头好看,内里全没了。
毕竟,有生育功能的美女多得是,能做合伙人的老婆少之又少。
何况,唐力群也没说要娶她。
以前他仅仅说要找她做女朋友,昨天变成了要她陪夜,支票开得越来越小。
猜猜看,假如她现在再去找他,他又能开出什么刷新下限的条件?
梦家一想到他那张脸,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天晚上,梦家收到静芬的电话,就听她在电话那头压低嗓门道:“怎么回事啊,刚才你母亲来找彭太太,说是有转让股权的意图,你们家急用钱吗?”
梦家来不及解释太多,忙问:“彭太太怎么说?”
静芬道:“这事儿需要时间,何况她自己手上也没那么多现金,否则当初就把股权全自己买下来了。”
梦家叹口气,让静芬不用担心太多。
等她打完电话,就跑到客厅门口,就见院子里头黑黢黢的,除了门口两盏壁灯,看不到一丝儿光亮。
按理说律所那边离家不远,母亲这时早该回来了。
一直不见人,说明她又去别的地方借钱想办法了。
她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简直度秒如年,一会儿担心母亲被人下驱逐令,一会儿又担心路上发生意外。
最后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胡乱猜测,然而,那熟悉的车喇叭声仍然没有响起。
她已经做好了忍受即将来临的一切后果,于是就继续忍耐着。
每一秒,梦家都觉得自己到了极限,她的心马上就要爆裂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几点,梦家在客厅都睡着了,沈太太才终于回来。
见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脸上尚未凝固的僵硬笑意,梦家就知道,母亲这一天必定赔了很多的笑脸,说了很多的话,然而必定也一无所获。
北平的权贵圈子,说起来也很小,哪家是真有钱,哪户是假富贵,圈子里的人门儿清。
名利场上的沉浮,讲究的是墙倒众人推,雪中送炭向来不时兴。
梦家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连忙叫人帮她倒茶拿热毛巾。
见母亲用毛巾捂着眼睛,不肯说话,梦家小心翼翼道:“吃饭了吗?父亲还没回来,要不您先休息?”
沈太太不说话,肩膀却分明抖动起来,梦家这才明白:母亲是哭了。
她愣了一下,想要上前抱住母亲,却听沈太太呜咽道:“刚去找了顾太太,她说顾先生出国了,她说话不算数,要等他回来才行。当着屋里那么多客人的面儿,她真是,真是,”
梦家一把抱住母亲,揉了揉她的发髻,小声安慰她道:“妈,我都知道。”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久,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刚过,她就给唐力群打了个电话。
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吃惊,可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在她询问具体的酒店房间时,他甚至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把房间号告诉了她。
一直等到对方挂上电话,唐力群还不能肯定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以至于他双眼失焦,足足望着窗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