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收回视线,微低了低头说,“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她说着,又忽然有些哽住,说不下去。
男人始终未说话,闻知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分明周围人声鼎沸,不时传来路人和小孩子的交谈和玩闹声,甚至有一对儿像大学生的小情侣从他们身旁跑过。
但贺屿之不说话,闻知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站在死寂里。
他似乎已没有想对她说的话,只是在等她说完。
闻知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在袖口处捏紧了,许久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是我配不上你。”
“我们现在都太痛苦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放过彼此。”
“婚姻应该是美好的。我也会一直记得你的好。”
“会记一辈子的。”
闻知说着说着,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原本在车上打好的草稿已不记得多少。
她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还未眨眼便已经有眼泪潸然落下。
“其实我真的想了很久,想要等再过些日子说的,可是我不想让我们再这样下去了。”
“我知道你很累,也很痛苦。我也一样。”
“所以……”
“贺屿之,我们就一起走到这里吧。”
她说着说着,已经快要没有力气去说:“你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伴侣的……你值得更好的人。”
“可能,我们都需要走出来。”
闻知说着,忽然听到对面笑了一声。
她心口像是被人捏了下。
她抬起头来,尽管眼前对方的轮廓早已被泪水弄得模糊不堪,但她仍然努力去看,直到眨了一下眼,视线重新变得明晰。
贺屿之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山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笑着,唇边有微微勾起的弧度,一开始是自嘲,但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为苦涩与无奈,像是感受到某种真实的疼痛。
闻知看到他眼底红了,但始终转过头,不愿意看向她——
直到有清晰可见的透明的液体,从眼角缓缓落下。
“嗯。”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
他说着,又低头笑了一声。像是在笑她,但更像是在笑自己。男人下颌微微动了动,已经极力在隐忍着泪水。
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吗?
不,其实他早有预感。
就在她几十分钟前打电话给他时,他就已经预判了她想说的话——
她就要离开他了。
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分手。
可是他还是要赴约。哪怕已经提前知道这是一场凌迟,但因为刽子手是她,他又只能来赴约。
不想让她难过。
如果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一方比另一方更痛苦,那他宁愿是他。
贺屿之一直都知道闻知想要跟他离婚,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毕竟闻知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心甘情愿的和他在一起过。一切只是因为贺占年的期待,以及她天真且混乱的决定。
每当贺屿之想跟她亲近时,她觉得他烦,只想远离;现在他不管她,不靠近她,给她足够的自由,甚至尽量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却好像仍然是错的。
他怎么做都不对,也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做。
越想要抓住的,就越偏偏抓不住。
每当她问他要不要回家时,他都会痛一下。
难道是他不想回去么?可他真的怕她又会因为他而紧绷着,做什么事都不自在的神情,躲避的动作,甚至是因为他的存在而痛苦。
他比她更痛苦。
再没有比不能靠近自己心爱的人更难过的事。他心里难受到不行,甚至有一瞬间想要一了百了。
贺屿之看到那女孩儿低下头来,喃喃地说:“再过一段时间,等爷爷的事情结束……”
“离婚需要什么我都会配合你的。”
“你买的东西也不用给我,我什么都不要。”她说着,脸上有些安静却忧伤不安的神情。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你要忙的话现在可以回去了。”
她抬头看了眼他。
但贺屿之已经麻木了,当某种痛苦的感觉到达了顶峰,痛苦就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了,甚至感受不到活着的感觉。
闻知抬头看着他,略微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低下头。
“那……我先回去了。”她说。
贺屿之始终站在原地,看着闻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转过身向下台阶的那个方向走去。从他的视线里一点点消失。
他什么都明白,但依然无法接受。
心口和身体里都像是灌满了水泥,慢慢沉到深不见底的井水中,绝望的溺死。
她带走了他仅存的空气。
贺屿之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又或者说已经死了。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风吹,寒冷,光芒;同样感受不到悲伤和痛苦,甚至是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那样始终在原地站着,站到两条腿都麻木——
直到那道熟悉而又细软的声音从耳旁传来。
“你不回去吗?”
闻知都已经下山了,始终没有看到贺屿之下来,心里终究还是不忍心也不放心,又重新折返回来。却发现贺屿之还站在原地,只好过来问他。
贺屿之转过头看向她。
“回哪儿?”
他问她,声音微微有些哑。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他说。
他看到她回来,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崩溃掉,第一次觉得孤独又无助。
“你能带我回去么?”他问着,眼泪怆然落下。
你能带我回去吗?
你能把以前的闻知还给我吗?
闻知抬头,愣了愣。
女孩儿那双眼睛就直直的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清澈,最后才低下头来,神情稍微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贺屿之站在那里,左手忽然有温软细腻的触感,轻柔得像一朵带着热度的云。
她右手牵过他。
“那你跟着我走吧。”他听到女孩儿小小的叹了一口气,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小兔子把淋湿的大灰狼领回家,
下场就是被吃掉。
虽然被淋湿了看起来很可怜 ,但是不要忘了他天生就有獠牙
对的对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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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是喜欢的”◎
感觉到贺屿之状态不对劲, 怕他做出过激的傻事,闻知也不敢狠心一走了之。
她重新折返回来,拉着他下山。
牵过他手的那一刻, 手指肌肤上传来的温热触感稍微有些陌生。
她已经不记得两个人上次牵手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在很多年以前。
男人此刻变得极温顺,只是任由她牵着。
贺屿之的手很大, 手指修长,皮肤摸上去有种湿润的冷感, 虎口和食指处有微微的薄茧。
闻知一路牵着他下山。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心也随着两只手的触碰而紧张悬起,可从山上到山下的那一段时间的距离,又好像习惯了牵着他手的感觉。
有种踏实、安稳的感觉。
贺屿之始终没有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悲伤和绝望。
他怎么可能忘记该怎么回去?这个地方最初还是他带她过来的。何况两个人上山时已经走过一次。
但闻知理解他。
自己刚刚说了分开的话,可能那对于贺屿之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
她牵着他的手,有几个紧握的瞬间也曾觉得不想放开。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治愈他。
直到下了山,闻知牵着那人走到刚刚下车时的位置。
“你现在还能开车回去吗?”她回头问他。
闻知别扭, 敏感,但又不是铁石心肠。没有办法放任一个抑郁的人不管。
但贺屿之没有回答。
她抬头望向他时,只看到他半垂下的眼睛, 以及没有情绪的脸庞。
闻知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带着他上了自己过来时司机开的车。
司机一直守在山下, 看到两个人回来也能察觉到气氛不对。很快下来拉开车门,直到闻知跟贺屿之进去后才关上, 从前面重新绕到驾驶位。
“还是直接回家吧, 麻烦了。”
闻知对司机说。
此时她坐在左边, 贺屿之坐再右边。两个人的手仍是牵在一起的状态。
前两天刚下过雪, 这几日的气温也一直是低的。两个人刚刚一直站在外面, 身上自然带了些寒气。
她刚牵过他的手时, 只觉得他的手冰冰的,很凉。
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在一起牵久了的缘故,再加上进了车,司机早已经很贴心的将车内温度稍微调得高了些,贺屿之的手已经不似刚刚那样冷。
车子缓缓启动。
密闭的空间内,闻知的安全感也大了些。不过不是自己的安全感,而是因为贺屿之在她旁边,她就不用担心他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原本牵他的手就是要带他下来,但现在好像没有必要了。
其实也有些尴尬。
两个人才刚刚说过离婚的事,现在却牵手坐在一起。
待车行驶到主干路线时,闻知微微松了松手指,一点点从对方的手心里抽离出来。只是她还没有完全抽出来时,却被那人忽然抓了一下。
他始终没有用力,直到她快脱离开他时才很紧地抓了她手腕一下,让她无法再收回。
闻知随即看向他,眼睛睁得大了大。
贺屿之不让她收回手,但却没有看向他。那个男人好像始终处于痛苦跟游离的状态,但抓她的时候用的力气却很大。
闻知不动了。
他想要握着那就握着吧——
她已经不能为他再做些什么。如果能多安慰他一点就安慰他一点。
闻知放弃了收回手,那人过了一会儿就也卸了力气。
带着薄茧的指尖慢慢拂过女人纤细白净的手腕,而后将其翻转过来,放在真皮座椅上,使他的手掌在上握住她。
闻知始终任由他喜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个男人即使是这样的时刻,骨子里都还想占据着一点点主动权。但这已经是他仅存的脾气。
“你不回公司可以吗?”
“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吧?”
车都往家的方向开了一半了,闻知才想起来这一点,忍不住转过头问他。
但贺屿之只是摇了摇头,闻知就也不再多问。
他都这个样子了,就算回去了应该也没办法再专心工作。
闻知垂下眼帘,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但目前看起来又好像有些残忍。
她本来以为他已经无所谓了的,以为他已经不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
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她都是冷淡的,哪怕她叫他回家他都不回。
她以为他想要跟她离婚。但没想到自己说完后贺屿之的表现却又是这样的……
仿佛她才是抛弃他的那个人。
车终于开回了别墅。
闻知都不记得两人有多久没有一起在北城这间大到空旷的庄园内同住了。他们一起进了家门——
如果这里还能称之为是“家”的话。
“你今晚想在哪个房间休息?”在客厅时,闻知尽量语气温和的对贺屿之说。
但对方却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她问完后,贺屿之只是忽然松开了她的手,上楼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闻知站在一楼大厅,直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最终叹了口气,也上楼回了两个人的卧室。
路过贺屿之书房时,那个房间已经关上了门。
但闻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在里面。
之前他非要把他办公的书房放在俩人卧室的隔壁,说是工作完可以快些回来睡觉。还专门请人过来重新做的设计。现在看来却有些讽刺。
闻知回到房间,整理衣服。
其实她在北城这边的个人物品并不多,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物品大都在沪城那边,所以收拾起来也还算快。
只是去衣帽间,将自己的几件衣服从衣柜中拿出时,心里忽然又有些沉重。
住进来的时候,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吗?
其实嫁给他的时候,她也是有过美好期待的。
只是她做的太过糟糕,让这场婚姻只剩下了彼此的折磨和伤痛。
把贺屿之这样一个桀骜不驯,高高在上的人,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闻知觉得自己有罪。
她拿了衣服回来床上去叠。可还没有叠两件,却忽然听到隔壁有强烈物体撞击的声音,咚的一下,然后又是桌椅板凳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她心也紧跟着咚了一下。
随即停下手上的动作,身体僵住。
闻知竖起耳朵去听,还担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她很快又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庄园很大,邻居也都离他们很远很远。就算是家里雇佣的阿姨和厨师也都不在这边,在旁边一百多米处的楼里面住。
所以这个声音就只可能是贺屿之发出来的。
他是在砸东西吗?
闻知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可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一下时,那声音却忽然停了下来。周围再没有一点动静,甚至静得有些让人不安。
她的心被悬了起来,有些害怕。
闻知总是喜欢把事情往悲观的方向去想。
女人紧张的攥着拳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两圈,最终还是一鼓作气从房间出来,快步走到贺屿之书房的门口。
里面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客厅的水晶吊灯明亮优雅,映着明亮细腻的暖光。可闻知却只觉得心里冰冷,且焦急。
隔着一道门,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想到贺屿之还在吃抗抑郁的药物,怕他情绪失控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贺屿之,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