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退房的人流来来往往,站在栏杆边,基本可以一览无余。
初萝心脏松了松,长长吐了口气。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某个早已谙熟于心的号码。
指尖悬空,停留在拨号键许久。
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地按下去。
“嘟——”
“嘟——”
“嘟——”
三声响后,那头接起了电话。
少年的声音很柔和,带着阳光干燥温暖的气息,“萝萝?”
初萝垂下眼,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掐着手心。
“……阿炽。”
江炽低低笑了一声,“叔叔他们的宴会结束了吗?”
初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江炽:“我妈说的。”
“哦。”
初萝抿了抿唇,“还没呢。估计还要一会儿。”
江炽:“你一个人在外面吗?还在酒店里?”
闻言,初萝心底倏地有些恼火,脚下徘徊,“……你怎么样样都猜得到。”
青梅竹马就像这样吗?
因为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对于互相的生活细节、习惯、脾性都太过了解,所以什么都藏不住瞒不住。
可是,相对地,她却看不透江炽。
这样实在好不公平。
叫人心生委屈。
江炽并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地说着:“我知道你会打电话来。”
所以,这个点,他很反常地没有在做体能基础练习,而是一个人呆在休息室里。
手机就放在手边。
不用等太久,最多四十分钟,小姑娘就会来电。他知道。
“萝萝,日升月落、聚散离合是自然规律。”
初萝飞快应声:“我知道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爽快地认可张阿姨。
但是心里的别扭不能一时半会儿消除。
特别是在他们俩领着她去参加尚在装修中的新家时,这种别扭感到达顶峰,无法化解,一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直到此刻依旧如此。
“……”
江炽沉默半秒。
可惜,两人隔着千里远,没法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
顿了顿,他转开话题:“我听说,你们之后会来看比赛。”
“嗯,应该会。”
闻言,初萝挺直背脊,打起精神。
江炽:“票已经给你们留好了。到时候你提前打电话给我就好。”
虽然林英早已经说过,但初萝还是再次向他道谢:“好,谢谢。”
江炽又笑,喊她“萝萝”,语气亲昵,如同在喊自己的亲妹妹。
他问:“你是不是从来没看过我的比赛?”
初萝半倚在栏杆上,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
江炽:“那你早点来。我等你。”
电话挂断。
阴霾顷刻一扫而空。
初萝确信,江炽这句“我等你”,一定是郑重的承诺。
无关其他冗杂感情,只是承诺。
他不会骗她的。
因为江炽是她的太阳啊。
……
婚礼结束,张阿姨正式和初萝成为了一家人。
家庭旅行也近在眼前。
出发前一晚,也是初萝在这间屋子住的最后一晚。
纸箱都已经打包运去新房子。
那边是独栋别墅,东西可以放在私家车库。
现在,这套叠拼里,上下两楼,全数被搬空,只余几件生活必需品,如牙刷毛巾之类。初萝明早用完,再全部收到行李箱里,带去旅行。
夜越来越深。
初萝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辗转难眠。
她轻轻叹口气,爬起来。
没开灯,只是拉开了窗帘,趴在窗边,撑着下巴、默不出声地望着窗外。
今夜无云,月亮高悬天际。
想必明天会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
只是,月光微凉,无端显得凄清。
视线尽头的云杉树四季如一,遥遥望去,像个夜色里的卫兵,队列整齐,守卫着每一轮月亮。
初萝发了会儿呆。
蓦地,整个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虽然是夏天,但毕竟是北方地区,深夜还是会有点冷。
她冲着云杉树摆摆手,低声说:“晚安啦。”
从此以后,这般月夜,大抵只能在梦境中相见。
-
初萝第一次坐飞机,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太过兴奋。
可能是因为前一晚没有休息好,托运值机安检又耗费了一些精力,飞机甫一起飞,她便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
广播里,空姐已经开始提醒。
“本次航班预计还有30分钟抵达目的地,现在飞机已经开始降落,请各位旅客回到座位,收起小桌板……”
初萝揉了揉眼睛,瞥见旁边座位,初柘和张阿姨正交头接耳,低声聊着。
她默默移开视线。
习惯性地摸摸手臂,感觉皮肤被空调吹得冰冰凉凉,像是有寒气在氤氲。
初柘敏感地注意到了初萝的小动作。
他转过头,脸上带笑,“萝萝睡醒了?”
“嗯。”
“饿不饿?”
“还好。”
初柘想了想,告诉她落地后的计划安排,“我们先去酒店放好东西,然后再吃饭。萝萝想吃什么?火锅好不好?”
初萝没意见,“可以啊。”
初柘:“我们在这里会玩五天左右,下周再去隔壁市。江炽在那边比赛吧?你跟他打电话说过了没有?”
初萝点点头,“打过了。”
初柘笑起来,摸摸她的头发。
“你们俩一直关系好。你从小就喜欢跟着他跑。挺好的。”
初萝有些不解:“哪里好?”
阴晴圆缺、聚散离合,都是自然规律。
等两人长大之后,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回忆起一起长大的经历,除了遗憾,还能剩下什么呢?
她不理解初柘的意思。
不过,这一切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在五天后、见到江炽的一瞬间,尽数化为泡影。
夏日暖阳中,高个子的清瘦少年大步朝她走来。
“萝萝。”
江炽走到初萝面前,慢条斯理地喊了她一声。
停顿片刻,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路上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初萝摇摇头,闷声说:“挺好的。阿炽,我爸和张阿姨要去看小品,我不想去。你带我去吃饭吧,行不行?”
说完,她仰起头,满脸期盼,直勾勾地盯着江炽的脸。
好像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十来岁,那么想要依赖这个邻家小哥哥。
江炽笑了起来,比平时没表情时,嘴角上勾弧度大很多,桃花眼里也落了细碎的微光,炯炯有神。
“当然行。”
第20章
晚餐时间。
火锅店人头攒动。
初萝和江炽到得早, 比第一波客流更早,菜品就上得很快,一碟一碟, 林林总总,有荤有素,摆满了整张四人桌。
没多久, 热气开始蒸腾而上,锅底也“咕嘟咕嘟”冒起泡泡。
江炽给初萝涮了一筷子羊肉片。
“听说这家热气羊肉很正宗, 萝萝, 你多吃点。”
他语调温吞, 不紧不慢的。
在这种吵闹的地方, 就很像是错觉,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忽略过去。
但幸好, 两人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有个大柱子挡着走道,占了一大片空地, 周围没能放几桌。热闹大多来自更远处,互相的声音都不会被对方错过。
初萝点点头,先给安妮回了一条“我去吃饭啦”。
接着,便放下手机,拿起筷子。
面前小碗里,此刻, 已经装了小半碗肉。是江炽烫好夹给她的。
初萝动作微微一顿,低声问:“你不吃吗?”
江炽笑, “我们今天不能在外面吃东西。你吃吧, 我刚刚已经在食堂吃过了。”
第二天就是预赛。
虽然不是重量级大赛,但也是国际赛事, 还有国家队的领导观赛。国内所有备赛明年冬奥的种子选手,悉数都报了名。各自的动作难度也都很高。
对此,各个教练非常重视,早就进行了各种耳提面命。
比如说,临赛前,运动员需要绝对小心,不能吃外面的食物。不仅仅是怕兴奋剂之类,也是怕吃坏了肚子,影响竞技状态。
因而,江炽只能在旁边看着初萝吃,帮她涮涮菜。
初萝“啊”了一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她非常不好意思,咬了咬唇,迟疑,“……是不是很麻烦你?”
本来么,初萝是觉得,江炽既然都特地出来接他们了,肯定是自由活动时间。
而且刚刚在动车上,她也发消息问过江炽。
江炽主动说今天休息,可以带他们在附近简单逛逛。
初柘和张阿姨早已经计划好要去现场看小品舞台,初萝没什么兴趣,这几天旅程中也觉得拘束,这才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们分开行动,和江炽一起。
哪想到,江炽并不方便。
或许,只是客套一句,唯有她这个笨蛋当了真。
没等江炽回答,初萝垂下眼,低声喃喃:“你干嘛不拒绝呀。我去酒店睡觉也行啊。……其实我们前几天刚吃过火锅,不一定非得今天来的。”
语气里颇有点嗔怪之意。
江炽被她逗笑,又给她烫了几片菜叶,放在骨碟中,“真的没事。只是不能吃外面的东西而已。其实,其他人也都跑出去玩了。”
初萝:“赛前不需要保持状态吗?”
江炽点头,“需要,但是精神放松会更好一点。明天只是预赛而已,技术动作的难度不高,像平时一样正常发挥就行。”
初萝虽然早就不能继续花滑,但之前也曾经参加过一些比赛,还算了解。
她点点头,故作轻松,“那你就看着我吃吧!”
“好。”
不过,被江炽的目光注视着,让人很难保持镇定。
初萝吃了几口,有点味同嚼蜡的感觉。
频频抬头想去看他,回过神来,又在半途紧急刹车,拼命抑制住自己。
江炽似乎发现了端倪,主动开口,同她说话:“萝萝最近睡得还好吗?”
初萝:“还可以。”
江炽追问:“没有失眠吗?”
“之前一直在打包收拾,这几天白天又在外面玩,每天都太累了,躺下就睡了,也没有失眠。”她低声解释。
当然,这是谎话。
陌生的空间,陌生的床,身体再累,好像也难以入眠,全靠白天在车上睡觉。
汽车摇摇晃晃,像摇篮,是天生的安眠药。
今天也是。
全靠在动车上睡了会儿。
要不然,初萝应该会顶着一对黑眼圈来见江炽。
特别是她皮肤还白,黑眼圈比旁人显得更重更显眼。
听她说完,江炽点头,“那就好。等我回去,到时候再陪你去医生那里检查一下,好不好?”
初萝咬着筷尖,思索许久。
“……你什么时候会回北岱啊?”
江炽想了想,告诉她:“12月底开始冬奥选拔,结束之后应该会有假期。”
初萝“啊”了一声,声音里掩不住失望,“要明年了啊……”
“嗯。”
随着一个单音节字被挤出来。
两边气氛陡然沉寂。
火锅还在一直煮着。蒸汽蔼蔼,烫得人眼眶发紧。
初萝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调料,把麻酱搅得四下纷飞,流离失所,直到沾满碗沿。
桌对面,还是江炽率先打破沉默。
他说:“萝萝,听话,就几个月而已。你可以经常给我打电话。”
初萝嘟了嘟嘴,哼了一声,“那你怎么不给我打呢!”
“我给你打的话……”
江炽滞了滞,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转而岔开,“你不是交了个好朋友么?她可以陪你。她叫什么名字?”
初萝果然被他带偏,睁大眼睛,赶紧介绍起来:“安妮。她叫安妮。也是我们班的啊,你没印象吗?她长得很好看的!”
江炽没说话。
眼神却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
眸光深处,藏了千言万语。
这会儿,初萝正注视着他,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
她拧起眉,脱口而出:“我突然发现,你们长得好像……”
一样清瘦又精致的脸颊线条,一样迷人的桃花眼,一样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甚至,连讲话语气都有点像。都是温和的调调,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很值得信任。
但毕竟,世界上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处,初萝本来还没这种感觉。
直到此刻。
直到江炽露出这种眼神。
一瞬间,两人的面孔在脑海里重叠交错,再分开,旋转不休。
初萝猛地抱住了脑袋。
“萝萝?!萝萝!……”
天旋地转间,江炽焦急的声音像是从虚空传来,若有似无,再听不分明了。
好冷啊。
初萝身体颤了颤,眼皮愈发沉重。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火锅店切了背景音乐。
音响里,轻快的女声正在唱:“所以说永远多长永远短暂,永远有遗憾……”
是之前她在班里哼的那个调调。
当时,安妮还特地偷偷查了歌名。
这首歌叫《答案》。
……
最终,初萝也没能现场看一次江炽的比赛。
因为她在火锅店晕了过去。
当即就被送往医院。
赛前,江炽不能外宿,便在路上联系了初柘。他等初柘和张阿姨赶到医院,把人交给两人之后,才在教练的夺命连环call中匆匆离开。
夜色浓稠,深不见底。
-
初萝睁开眼。
时间竟然已经悄然抵达秋天。
入目处,环境很是有几分熟悉。
应该是在医生的病房里。
她小时候住过好长一段时间。
这病房和普通病房不一样,并不是一片白色、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单人单间,家具不多,但病床睡着很柔软舒服。中央空调是24小时开启状态,四季恒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