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皇后乍见之下,骇得后退了一步。
沈寔苦笑:“这便是妖气。孩儿身负妖气,活着时倒是能掌控它。但若是有一天孩儿死了,怕是立时便会化为厉鬼。”
朝臣又怎会拥立这样一位邪气的君主?
吴皇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沈寔赶紧挽扶她回座上坐下。
吴翌也急了:“怎会如此?之前没听你说过啊。”回京途中遇袭,是沈寔出手才力挽狂澜。他还以为这是一件好事,谁知福祸相依。
沈寔跪在吴皇后面前:“母后,我这便去父皇那请示,回边疆守城,此后再不返京。”
吴皇后气得一拍座上的镶玉扶手:“你这是什么话,再不返京?你是连你母后都不见了吗?”
沈寔一脸毅然决然:“孩儿恳请母后随同孩儿一起前往。”
远离京城,远离这里的纷争。
吴皇后被气笑了:“你母后我一路腥风血雨地杀过来,你以为我为的是什么?如今你却说要放弃这里的一切,将权势拱手让出?”
不可能!
“你以为你与沈遇兄弟情深,要让位于他?你想让我们母子二人都要屈尊于他之下,仰他鼻息?阿寔,你是不是糊涂了?”
“你母后我出身西阮吴家望族,你父皇贵为天子,你生来便是嫡子,身份尊贵;那沈遇不过是个贱婢之子,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登上那个位子?
“你要不想气死我这个母后,回边疆之事,往后再也休提。”
吴皇后可谓是苦口婆心,说到后来,心肠渐渐冷硬下来。
“从前你的婚事母后由得你任性,但今时不比以往,如今母后势弱,得靠你的婚事与朝臣联姻,来获取他们的支持。母后这便召你舅舅入宫商议联姻人选,你这段日子也辛苦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准备好大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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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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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方旗送司月回到沈遇新赐的辰王府邸。还没进门,司月便被吴宛闲给叫住。
“这位姐姐有礼了。”天真可爱的吴宛闲向司月施了一礼。那是贵女们长年如一日的礼仪规范,举动间那叫一个漂亮。
沈遇平常无论是说话、行走、做卧也是这般的令人赏心悦目,想必这便是贵族们刻入骨髓的修养吧。
司月有模有样地学着施了一礼,不过,她动作别扭僵硬,比起吴宛闲来,那叫一个东施效颦,毫无美感。
吴宛闲噗嗤掩嘴一笑,“我叫吴宛闲,不知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父兄在朝中担任何职位?”
司月答道:“原来是宛闲妹妹,我叫司月,你叫我司月即可。我无父无母,并无父兄在朝中任职。”
吴宛闲立刻愧疚道:“抱歉,是妹妹失言了。”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纸符,“这张符箓,是妹妹去普宁寺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听说贴身藏着,可保平安,极其灵验。为表歉意,妹妹将此符箓赠予姐姐吧。”
送着,将黄纸符递过来。
司月却不肯接:“既是宛闲妹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又那么灵验,我怎敢夺人所爱?宛闲妹妹你还是收好吧。”
吴宛闲却执意不肯收回去,双目通红欲哭不哭的样子:“姐姐不肯收,是还在责怪妹妹刚刚的失礼之言吗?”
好像自己不收她就真哭了。
“那好吧。”司月伸出两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夹住那符箓。
吴宛闲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姐姐既已收下,就代表不怪妹妹了。姐姐赶了那么久的路才回到京城,舟车劳顿,定是需要好好将养一番。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休息,先行告辞了。”走了两步,又回眸粲然一笑,“对了,姐姐,妹妹送你的符箓,可要贴身收好方才灵验哦。”
吴宛闲走远后,方旗见司月两根长指夹着那符箓,跟夹着什么脏东西似的。不由觉得好笑:“司姑娘,普宁寺的符箓一张难求,吴小姐也是一片美意,你便收好吧。”说完才想起眼前这位道法高深,哪需要什么符箓?
遂自觉地闭上嘴,领她到侧院厢房歇息。
司月一进门,便取出火折子点上烛台上的蜡烛,打算将黄纸符给烧了。
刚刚吴宛闲将这符箓一拿出来,她便察觉到不对劲了。之所以收下来,不过是懒得跟对方周旋而已。
“哼!在符纸里下了咒术想害我?简直是班门弄斧!”司月不屑。
哪想黄纸符刚在火舌中燃起,忽然从中喷出一团浓雾,浓雾里有数不清的盅虫,对着司月的面门蜂涌而至。
这下子变生不测,根本来不及祭出符纸施术拦截,眼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蛊虫将至眼前,司月一个后仰翻,堪堪躲过这次攻击,鼻中只闻见一阵腥臭之气。那盅虫像是有意识般,一击不中,半途中又转了个弯。好在此时司月已有空闲施术拍符,这才将这群盅虫一一烧死。
好险,差点阴沟里翻船了。
看着一地的盅虫尸体,司月心有余悸。想不到那吴宛闲如此歹毒,竟想出这种下作法子害人。
她回想起之前在城门口处,吴宛闲对她投视的那个怨毒的目光,不禁心生胆寒之意。
吴宛闲不过就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瞧着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对着她时张口姐姐闭口姐姐的,谁能想到她竟是这般口蜜腹剑。
她喜欢沈遇,估计是瞧着自己与沈遇走得过近,心生妒忌之故,这才想出这么一个恶毒的法子来对付她。假使自己真信了她的话,将符箓贴身收着,那上面的咒术便会使她食水难进,整个人很快就会萎靡不振垂垂死去;但设若她将符箓烧掉,符箓里面的蛊虫遇火便从沉睡中惊醒,迅速充气般长大,随着浓雾喷出,攻击活人,最后估计也是个死。
亏得自己是玄门中人,懂得术法,才堪堪保住一条命。但若是她不会道法呢?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沈遇的“克妻命”不会是因为吴宛闲吧。
***
城外玉清山下不远处的茅草屋里,柳愿与容姑姑她们久别重逢,又是抱头痛哭了一场。
“容姑姑,你们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啊?”柳愿哭着道,“是不是银子花光了,我这里还有银子,要不然我都给你们吧。再不然,再不然你们就到我家去住吧。”
容姑姑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傻孩子,这里虽然简陋,但我们已经住习惯了。再说了,普宁寺就在山上,我们也要时刻盯着山上的动静啊。”
叙过旧后,婉静和柳愿将王蕴和拉出屋外。容姑姑以为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有悄悄话要说,也不在意。
到了屋外,婉静就迫不及待问王蕴和:“师妹,你还记得司月师妹吗?”
王蕴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记得啊。”
“咱们天容观遭逢大难那天,她是不是被恶人一剑穿心,倒在望月石旁边?”婉静盯着王蕴和的脸。
王蕴和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婉静跺跺脚:“你不记得了吗?当时望月石上的青苔沾满了她的血,你还哭了呢。”
王蕴和更懵了。
柳愿看看王蕴和,又看看婉静:“婉静师姐,估计你是记错了吧。”
王蕴还没弄明白:“你们两这是怎么了?弄得我一头雾水。”
“事情是这样子的。”柳愿好脾气地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就是这样子。师门大难过后,婉静师姐说她和你一起安葬了司月师姐。可我却在几个月后的玉雀城见到了司月师姐。婉静师姐说她没有记错,可我也是亲眼目睹。所以就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见过司月师姐的尸身?”
“蕴和师妹,你快好好想想。”婉静道。
王蕴和凝神苦思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师姐,我真不记得了。”
婉静不解:“怎么会不记得呢。当时你对着司月师妹的尸身,哭得可伤心了。”
王蕴和只得道:“师姐,我当时看着满地的尸体,人都吓傻了。哪里还认得出谁是谁?我估计是被吓哭了吧。既然阿愿都说在之后见过司月师妹了,那她定然是还活着啊。咱们的同门还活着,难道你不开心吗?”
咱们的同门还活着,难道你不开心吗?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却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婉静心上。
是啊,她又何必于执着她的记忆是对是错呢?她想起当初观主选中司月做关门弟子,她难受了好长时间。莫非是因为她一直妒忌司月,这才幻想了司月的死亡并把这种幻想当成真的?
婉静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切莫被嫉妒蒙蔽了心志。
“蕴和师妹说得对,是我着相了。司月师妹还活着,我很开心。”婉静豁朗一笑,转过身来问柳愿,“阿愿,你不是说在玉雀城时遇见司月师妹了吗?那她现在在哪里?”
柳愿一拍脑门:“我没跟你说过吗?”
婉静摇摇头。
柳愿黯然道:“辰王你们知道吗?就是皇帝的长子,前不久刚刚得了封号的那一位。之前在玉雀城时,我看司月师姐与他很是熟络的样子,便请求她借助辰王之力查出被黑衣抓走的那些同门的行踪。司月师姐答应了。谁想来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危险,一行人中,只有司月师姐失了踪影。”
婉静和王蕴和不约而同“啊”了一声,“怎会如此?”
柳愿叹气:“听慎哥哥说,辰王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行踪,只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王蕴和双掌合十,对天祷告:“太上老君在上,请您保护司月师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而婉静则是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喃喃道:“谁都平安无事,就只有司月师妹没了踪影?”
柳愿耳尖听到了:“师姐,你可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婉静点点头,给两位师妹分析:“你们说,司月师妹的失踪,会不会跟辰王有关?你们想啊,咱们观主跟长老便是被黑衣人带进普宁寺囚禁着,而普宁寺又是皇家寺院,如果说这事和皇家没关联,我是不信的。而司月师妹刚入关不久,便遇到辰王,还和他结交上了,这也太过于巧合了吧?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么一说,柳愿和王蕴也觉得有点奇怪。
“师姐是说,辰王故意和司月师妹偶遇?可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婉静冥思苦想了一回,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这和黑衣人抓走我们观主跟长老的目的是一样的。他们想从我们观主和长老口中,打听什么消息。此事必然干系重大,观主和长老们宁死不屈。那些人撬不开观主和长老们的嘴,于是把主意打到了司月师妹身上。而司月师妹遭逢大难,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便失去记忆了。可辰王却不知道这一点,反而处心积虑地接近师妹,结果发现她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便在上京的途中把她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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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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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婉静把手在脖子上一横。
柳愿和王蕴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柳愿摸了摸发毛的脖颈:“不会吧。我听慎哥哥说,辰王这人挺好的。性情温和,知人善用。”
对此,婉静表示:“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蕴和有个地方不解:“那照师姐这么说,咱们观中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大到官家丧尽天良不惜杀掉我们天容观那么多人,也要知晓。那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啊?我们从小就在天容观长大,可从来没听说过观中有什么秘密啊。”
婉静这回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立刻就想到:“灵气复苏!”
“你们想啊。这番妖魔重新降世,灵气复苏。是不是从我们师门被灭几个月后开始的?或许,我们天容观藏着灵气复苏的秘密。说不定,这个秘密只有历任观主才会知晓。”
王蕴和又不明白了:“可是官家已经是天子之尊坐拥天下了,权势富贵登峰造极,为什么还要让妖魔降世祸乱天下,这并不利于他的统治啊。他是疯了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柳愿心里咯噔一声:“不,官家没疯。我听慎哥哥说过,帝后一向不和。大概六年前,皇后母族联同前堂的朝臣一起借机发难,圣上敌不过,最后朝堂几乎唯吴皇后马首是瞻,连圣上都要退避其锋芒。可是自打妖魔重新降世后,圣上就把权柄慢慢地从吴皇后手里收拢了回来。这或许,就是他找到我们天容观重启灵气的封印的原因。”
“还有,吴皇后膝下只有一子,就是大燕朝人人皆知的夔王。不是有句话是爱乌及屋吗?想来反过来亦是成立的。圣上对吴皇后不满,肯定也不希望夔王接替他的帝位。圣上又只有两个儿子,他不喜欢夔王,那辰王不就成圣上心目中的继位人选了吗?辰王既得了皇帝青眼,定然竭尽全力为他办事。”
那这样一来,所有的事就都能理通了。
柳愿不禁两眼发红。当初在玉雀城时,要不是她极力劝说司月跟着沈遇,借助他的力量寻找同门行踪,司月也不会因此而丧命。
她真是愧疚极了。
这种愧疚的心情弄得她难过不已。直到她回到家,碰到从天师盟回来的李慎。
李慎告诉她:“今日辰王从怀阳城归来了,你师姐跟着他一起也到京城了。”
柳愿还沉浸在司月因自己而枉死的悲伤中,听到他的话没反应过来:“师姐?哪个师姐。”
李慎见心上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恨不得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好好安慰。只是两人尚未完婚,如此举动太唐突了。
他只能摸摸她的脑袋:“还有哪个师姐,当然是你司月师姐了。”
柳愿震惊了:“哈?你说的是真的?”
李慎看她那傻样,宠溺地笑了笑:“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慎哥哥对她从不撒谎的。
“那……那她现在在哪,我去见见她。我……我还以为她死了呢。”
“傻丫头,她现在就住在辰王府邸。现在天色已晚。很快就会关坊了,你再心急,也得等明日再去。”
辰王府邸。
司月本想等待沈遇回来,将吴宛闲的事告诉他。谁知等到她睡着了也没见到人,第二天一早,倒是李慎带着柳愿上门来了。
看到柳愿,司月可高兴了,扑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个拥抱,让柳愿触感到了司月的体温。果然,司月师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之前她和婉静、王蕴和两位师姐的猜测竟然是错的?
但婉静可不认同:“我们猜测的那些,或许有部份是假的,但有些绝对是真的。”
司月一开始不明白婉静口中什么真的假的,待听完柳愿的复述了她们昨天的对话后,就明白了。
她觉得沈遇没那么坏。初见时,他怀疑她是司流光,还对她下了禁制术呢。他不就是怕司流光会祸乱人世吗?后来知晓她并非司流光后,他对她可好呢。他怎么可能会是灭她师门的侩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