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我可以跟杨总一样叫你吗?”江以冬说,“要继续深化,还是推翻重来,我不想草率决定。我知道你是杨总非常重视的人,我也看到你做的项目,非常有趣。我觉得我们相互配合,一定能做出更棒的东西。”
陶南屿在这瞬间忽然意识到,江以冬和乔慎很像。或许因为他们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从那一片池子里长出来的植物,总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但她的圆滑中带着敷衍,又比乔慎少了一份真诚。
“下午把资料给我,晚上全组人开会讨论,OK?”江以冬的语气不容置疑。
六点刚过,陶南屿便拎起帆布袋离开了公司。她的理由光明正大:物业通知家里漏水了,得处理。
这当然是胡诌的。陶南屿联系乔慎,说要请他吃饭,多谢他上周六拍摄时帮了大忙。乔慎果然颠颠地来了,但屁股后还跟着一个瞿鸣。
瞿鸣对陶南屿挥挥手当打招呼,一坐下就开始点菜:“得开一瓶酒。”
他一口气把店里最贵的酒和菜都点上,冲陶南屿咧嘴一笑。
陶南屿七窍生烟。这地方私密,当然也昂贵,约乔慎吃饭之前她还特意问乔慎喜欢吃啥,乔慎答“晚上吃沙拉”,陶南屿当时先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餐厅的凯撒沙拉一份高达98,但一份两份,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你不知道我们AA吗?”陶南屿也冲他笑,“你不会真的打算让我请饭吧?”
“这顿不是他请吗?”瞿鸣瞥一眼乔慎。
“可以可以。”乔慎好脾气地笑笑,试图制止二人的争执。
面对陶南屿的锐利目光,乔慎解释:他今日和剧组的人在麦子家里讨论细化剧本,不料瞿鸣中途加入。麦子打算缓和二人关系,免得对项目造成影响,但乔慎确实毫不在意瞿鸣的敌对宣言,狂怒的只有出拳打在空气上的瞿鸣一人而已。
离开时他收到陶南屿微信约饭,聊天内容不巧被一直盯着乔慎的瞿鸣看见。瞿鸣尾随乔慎而来,强行加入饭局。
陶南屿:“……”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个都是跟踪狂?!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痛苦。
陶南屿看瞿鸣阴阳怪气怼乔慎,乔慎云淡风轻化解一切袭来的暗箭。
瞿鸣则看乔慎殷勤为陶南屿倒茶挡酒,陶南屿几次开口打算说话,顾忌瞿鸣在场,只能把话吞下。
快乐的只有乔慎。
光是陶南屿主动约他就足够开心了,何况还能观赏陶南屿在面对瞿鸣时愈发犀利的口齿,好几次说得瞿鸣愣在当场,半天想不出怎么应对。
饭局快结束时,瞿鸣手机叮地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忽然坏笑。
“江以冬回来了,你知道吗?”他问乔慎。
陶南屿喝着茶,差点呛进喉咙里。
乔慎也停了动作:“你认识以冬?”
“不认识,但知道。”瞿鸣刷开手机,“你的事情我都很清楚。”
乔慎颔首:“多谢关心。”
瞿鸣:“谁他妈关心你啊!”
乔慎用“我都明白,我都了解”的敷衍笑容应付。
瞿鸣张牙舞爪之时,陶南屿插话:“她在我们公司。”
乔慎的笑容还未收回:“谁?”
“你前女友,江以冬。”陶南屿说,“她现在是我的上司。”
乔慎:“……?!”
即便当日骗乔慎帮忙挖坟,陶南屿都没见过乔慎瞳孔中震动过如此强烈的惊恐。
仿佛他们提起的江以冬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令他闻风丧胆的怪物。
尽管这样对乔慎十分不礼貌,但陶南屿无法控制自己:她此时和瞿鸣一样,露出了八卦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陶南屿:请大佬吃饭。
大佬:请读者朋友们吃饭。
第17章 乔慎:什么CP?
◎陶南屿:听我细细道来。◎
若没有乔慎和工作这一层关系,陶南屿一直是把江以冬当做优雅的气质美人来欣赏的。江以冬上过杂志封面,造型古典优美,表情富有故事感,一颦一笑都自然松弛。
那本杂志曾在陶南屿少女时代的枕头下放了很久。她离开海岛到陆上上学,普通话不够流利,学校里朋友不多。她路过书报摊,被杂志吸引,花一天饭钱买下杂志,宝贝一样供在床头。
封面的美人好看,杂志里说的五光十色的大城市也好看。除了时尚品牌和娱乐新闻,杂志还有几篇专栏连载,都是红男绿女、情海翻波。陶南屿看得津津有味,翻来覆去的,几乎把每一句字词都记住了,包括封面美女江以冬的名字。
“成为江以冬那样的人”,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从来没进驻过陶南屿脑袋。
她知道世上人天然分三六九等,有的人物仰望得脖子发酸也难以靠近。每每想起穿白色礼服站在芦苇丛里的江以冬,她便感到世上确实有凡人难以企及的美。
江以冬和乔慎的恋情虽然收场狼狈,但无论开端还是过程都足够浪漫。江以冬热衷在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的生活,乔慎也从不讳言这段感情,陶南屿搜寻资料时,仍能在江以冬的微博、ins等等媒体上,找到许多甜蜜的瞬间。分手后江以冬没有删除乔慎的相关信息,她坦然大方,不惧怕他人窥伺和挖掘。
但乔慎竟然害怕这样的江以冬。这让陶南屿新奇。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陶南屿问。
乔慎不打算在瞿鸣面前诉说往事,两人一左一右看他,眼里都是兴奋的好奇。乔慎清清嗓子,给瞿鸣和陶南屿各夹一筷子硬菜:“吃吧你们。”
陶南屿今日约他,本来就是想打听更多江以冬的事情。这中途冒出的新鲜八卦让她暂时忘了自己目的,席散才想起来意,忙挽留乔慎:“等下,我还有事问你。”
瞿鸣戴着耳机,不知怎么的就听到了这一句,目光立即犀利射来:“什么事,我也要听。”
他笑嘻嘻的,对上乔慎和陶南屿目光才回过神,登时故作凶恶:“谁要听无聊事啊!”
眼前一个是他仇人,一个是不给他面子的女人,瞿鸣很快收拾起恨意武装自己:“你俩肯定有猫腻。”说着拿出手机。
不料陶南屿反应更快,一个箭步窜到旁边,咔嚓拍了张照。
画面里是正冲乔慎举起手机的瞿鸣,和微微笑着,打算回头跟瞿鸣说话的乔慎。
非常和谐,十分友爱。
“发了。”陶南屿敲敲手机屏幕,“哇,六个人秒赞。”
瞿鸣冲过去:“发哪儿了?我看看。”
陶南屿收好手机的工夫,乔慎已经出门买单了。她拉开距离,出门时恨不得离瞿鸣三公里。
但瞿鸣紧追不舍:“你散布了什么谣言?我跟乔慎合影?还是什么相谈甚欢?”
门外便是餐厅的庭院,停着几辆车,一个人也没有。陶南屿才刚松口气,瞿鸣便说:“我的pad忘拿了。服务员……”说着就要举手喊人。
“我去拿我去拿!”陶南屿被这位大爷纠缠得心烦,迅速说,“您就在这儿等着,好吗?”
瞿鸣惯了被人服侍和照顾,又见乔慎正走出来,憋了一肚子坏话要骂乔慎,便冲陶南屿挥挥手。
陶南屿把pad物归原主,左右一望,乔慎正在院子里敲一辆车的窗户。
车窗降下来,里头一个笑着收起相机的年轻人。
陶南屿悚然:是狗仔!她脚底一弹,离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瞿鸣更远了。
瞿鸣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干脆也走向那狗仔。狗仔火速调转车头,跟乔慎挥手拜拜。瞿鸣气冲冲走来,乔慎拦住了他。
半小时后,他俩密会的事儿就上了媒体。
有视频有照片,主角自然是乔慎和瞿鸣。一个和颜悦色地拦住愤怒的同伴,一个怒气冲冲但很快被安抚。视频剪出来还配了说明:“两人有说有笑,看来这顿饭吃得不错。据我们观察,除了一个助理之外,两个人都没有再叫别的朋友……”
配的是陶南屿拿着pad出来,交给瞿鸣的画面。
“……谁是他助理啊!这些狗仔不是拍到过我的照片吗!”她嚷完想起那天自己化了全妆,和如今素面朝天的样子有一定差距,哈哈大笑后收好表情,把那段视频前前后后看个通透,“很有cp感。”
正喝咖啡的乔慎差点喷出来:“什么?”
陶南屿见乔慎不懂,兴致勃勃解释:“自从瞿鸣宣布你是他的‘目标’,不少人开始给你俩拉郎。你们的cp名称叫‘神明’,很火。”
她吸溜喝一口咖啡,继续说:“你可能不太关注这些,你知道你跟曹闲云也是热门CP吗?”
曹闲云是那部古装仙侠剧的男主角,魔王“沈沧溟”的一生之敌。麦子大力介入,修改乐沈沧溟的故事线之后,其实整体的故事线也随之全都变了。女主幼时错放命珠,让男主与“沈沧溟”命运对调:一肚子坏水的在细心照顾下褪去邪瘴,成了光明尊;原本正直赤诚的被魔渊侵蚀,化作大魔王。对于男主,沈沧溟先把他看作敌人,后来得知真相,又把他和女主看作夺走自己命运的犯人。直到三人激斗中被天雷击落,坠入人间记忆全失,竟阴差阳错,成了知交挚友。
乔慎:“……知道。所以我跟他在明面上从来不互动。”
陶南屿:“去年十一月的国潮庆典,你俩在后台聊天聊到笑。”
乔慎:“好像是吧。但又能说明什么?”
陶南屿击掌:“这就对了!说明你们的感情转入地下,一定是真的!所谓欲盖弥彰,难抑真情。”
乔慎咬着吸管默默看她:“……”
陶南屿:“不过我不磕。您放心。”
乔慎笑了一会儿:“可是您很懂,陶小姐。”
陶南屿:“一般般吧,我跟着康心尧看过一些。她最喜欢看,尤其是你俩不可描述的同人文。”
这回乔慎真的呛到了。
聊着聊着,陶南屿忽然想起今日约乔慎的目的,一是想谈谈他被瞿雁谋杀的事,二是打听打听江以冬。但,她忽然不想提起任何人,尤其是江以冬的名字。就这样跟乔慎在夜风和灯光的包围里闲聊也很好。
确定没人在附近蹲点,乔慎提出送陶南屿回家。才到半途,陶南屿便接到了物业的电话。
“你家漏水了。”物业说。
陶南屿:“没有没有,那是我逃避加班的借口。”
物业停顿片刻,加重语气:“202业主,302装修凿破水管,你家漏水了。”
水从202门下漫出,浸了半条走廊。陶南屿手抖得厉害,没法顺利开门,乔慎从她手里拿过钥匙,门一开,陶南屿便冲向母亲的骨灰罐,不料被乔慎一把拉住。
漏水的点在卫生间和客厅,也不知302住户怎么装的修,水滴落得像下雨一样。
“等等!”确认电闸已经关上,乔慎才松开手。陶南屿甩开他直奔客厅的餐边柜,陶良女的骨灰罐就放在那里,罐上放着陶良女的一张小照片。
确认母亲的骨灰罐没有问题,陶南屿才松了一口气。电视被浇透了,沙发已经吸饱污水,她转身想把骨灰罐放到门外,脚底忽然一滑。
乔慎眼疾手快,左臂揽住她,右手把骨灰罐稳稳抱在怀中。
两人都被这突发情况吓得不轻,乔慎胳膊力气很大,陶南屿在他怀中发抖,她剧烈的心跳甚至让乔慎产生自己正触碰一颗心脏的错觉。
“没事,没事的。”乔慎低声安慰她。
无论是陶南屿,还是骨灰罐,他都保护得很好。
等待康心尧赶到的时间里,乔慎和陶南屿在楼下坐着。陶南屿拿着笔记本电脑和骨灰罐,乔慎陪她一同沉默。
陶南屿用纸巾擦干骨灰罐被溅上的雨水,她右手虎口有一道伤疤,很陈旧。
“被我妈剪的,用剪刀。“陶南屿看着伤疤,“因为我从杂志上把你的照片剪下来时,不小心剪坏了。“
乔慎连呼吸都放缓了。
“其实我妈不姓陶。父母同一个姓氏,还是比较少见吧。“陶南屿笑着说,“这名字是我大伯起的,办身份证的时候现起的。良女,好女人的意思。她叫什么,姓什么,从哪里来,全都说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今天随便吃吃,喝点儿咖啡吧大家~
谢谢冷杉、舍夫沙万的地雷;
谢谢小木小木、IKEA、识趣的营养液。
第18章 陶南屿:我不会哭
◎“她会想,天呐,我有陶南屿这个女儿真是太好了。”◎
小时候,陶南屿只知道母亲"凶"。
陶良女操周围人都听不懂的方言,陶南屿出生后,她才渐渐学会简单与女儿沟通。她会用自己的家乡话跟陶南屿聊天,但还没到陶南屿记事的年纪,她的话已经越来越少了。
陶南屿还记得,乔慎的《苦葡萄》在电视上播放时,围在井边洗衣的女人常常议论被苦水泡大的葡萄。聊着聊着,有人就会说:"比阿良女还苦!"
在注目与笑声中,陶良女抿着嘴眯起眼睛,姑且算是跟着笑,但不答话也不应声。
后来陶南屿想,也许那时起,母亲已经拒绝跟世界有所交流。
"陶良女"的名字是大伯起的。陶南屿两岁时,全国人口普查,村里统一给黑户上户口、办身份证。大伯和父亲带母亲去拍照,登记名字时,她说了个乳名,音节奇怪,辨不清是什么字。
最后落实到纸面上的,是"陶良女"。
她识得一些字的,只是脑子不灵光,反应很慢。她懂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吗?如果不懂写,或者曾依稀辨认出形状吗?陶南屿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村里人都说阿良女有点傻。说这话时他们指指脑袋,心照不宣地笑。
被陶圭娶回家是阿良女的福气。不然早就死在海里了。不然不知道又被卖到哪里。
嗡嗡的议论声从小就包围陶南屿。亲戚们生怕她也跟母亲一样"傻",每次见到她都要考一考她的功课和算术。
被剪刀剪破虎口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刀刃切入皮肤,流出血的时候陶南屿吓得哇地哭了。一切只不过因为她把杂志上乔慎的照片剪掉了一只手,她怯怯问母亲:怎么办?
同样拿着剪刀的陶良女立刻抓起她的手掌,挥动手里的凶器。
伤口不深,没有缝线,去医院后医生用纱布包紧她的手,叮嘱她不要乱动。陶南屿哭哭啼啼地跟着大伯回家,听见父亲在房中踢打的声音。
陶良女凄惨地哭叫,陶南屿浑身发抖,大伯捂紧她耳朵把她带走。
母亲被锁在房间,和她满墙贴着的乔慎照片一起。晚上陶南屿疼得睡不着,想起阿爷说要罚母亲好几天不得吃饭,她找出没吃完的半碗粥,悄悄上了山。
她走得很慢,一路只有月亮陪伴。
那时候老屋的窗户还没封死,她敲敲窗,母亲红肿的脸便出现了。她头发被拔走几撮,鼻子下有干了的血迹,眼睛几乎睁不开,但吃力支撑着,看陶南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