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凉蝉【完结】
时间:2023-05-24 23:09:27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表姐忽然问。
  陶南屿不回答。表姐狠狠用手戳她脑袋:“你哑了啊!”
  十六岁的女孩声音嘶哑粗鲁,陶南屿只觉得她说什么都很难听。两个女孩在晚霞里呆站,陶南屿想逃跑,但她的铠甲——那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蓝书包还在表姐手里。她没有勇气就这样走在路上,每一个人看她的目光,都让她感到自己是赤.裸的。
  书包甩回她怀里,表姐说:“你回去,我晚上去找你。”
  陶南屿只知道她那时候在男友家里住,每次回家都必定跟大伯吵一架。那天也不例外,表姐先和大伯互相谩骂一通,才冲进陶南屿房间里。
  陶南屿现在住的其实也是表姐的房间,衣柜门被锁死,她很多东西不敢随便动。
  表姐关好门窗,把手里拎的一小包东西丢到床上,依旧凶巴巴地吼:“过来!”
  她盘腿坐下,当着陶南屿的面,开始脱衣服。
  陶南屿在那天学会了怎么穿脱内衣。表姐买来的是小褂子一样的白色内衣,有简单的内衬,总共三个型号。陶南屿只能穿下小号的。
  痛觉没有消除,表姐用手按她的皮肤,陶南屿甚至下意识地红了眼眶。
  “挺起腰!”表姐拍她后背,“你这样以后会驼背,很难看。”
  衣服上小巧的棉垫托住了她的乳.房,她不自觉地挺拔。表姐砸掉衣柜的锁,里头有一面半身镜。陶南屿在镜子里看到穿上了贴身内衣的自己。
  她惊讶又惶恐,想躲闪,却被表姐拉住。
  “很好看啊!”表姐还是凶巴巴的语气,“你这件还有小碎花,我挑了半天。啊?你不喜欢啊?你敢不喜欢?”
  是的,内衣上有指甲盖大小的浅黄色碎花,零散分布。中号的内衣上缀着白色雏菊,大号的内衣下摆是波浪般的蕾丝边。
  陶南屿捏着衣角,不敢抬头看镜中的自己,嗫嚅着:“喜欢……”
  “还有这种,你也要学。”
  表姐的上臂、胸口都有纹身,玫瑰啊LOVE什么的,还有英文字母。她很丰满,胸口一只黑色蝴蝶挤在白净沟壑里,陶南屿面红耳赤。
  她把手反到背后,背对陶南屿,一遍遍地演示。手臂怎么穿过衣带,怎么系扣,穿好后上身前倾,怎么把软的肉用手括进内衣罩杯里。
  陶南屿第一次接触到有钢丝的衣服。内衣原来并非柔软,有独特的硬度和厚度。表姐带来了好几件,逐一让她试穿和学习,学完又告诉她,她还不能穿这样的衣服,再等等,再等几年,再长大些。
  “等你变成女人,就可以了。”表姐穿上黑色的蕾丝内衣,知道自己胸乳很美,便轻拍胸部对她笑。
  陶南屿笨手笨脚地学习。表姐在她眼里换了个模样,像电视和杂志上风情万种的女明星,袒露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丝的害羞和羞耻。
  她渐渐有了直视表姐的勇气,在表姐问她“想不想要我这样的胸部”时小声顶嘴:“不要。”
  等她学会了,表姐把新的内衣交给她,接着掏出卫生巾。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陶南屿摇头。
  表姐骂了句脏话:“去,去拿一条内裤出来。”
  十一岁的陶南屿终于从十六岁的女孩身上,懂得“女人”和“男人”的真正不同。
  表姐讲话粗俗,也不懂得身体器官的学名,她边说边笑,陶南屿不知道她笑什么,耳朵和脸都通红——为这个在自己面前坦然敞开身体的女孩。
  那时候的卫生巾大多没有护翼,表姐拿来的也一样。她教会了陶南屿血从何处流淌,血会给身体带来什么疼痛,末了让陶南屿自己粘贴一遍,满意地点头。“这个很容易卷起来,会漏的,你记住到时候不要跑不要跳……”
  她从未跟陶南屿说过这么多细致的话。她还是会凶狠地瞪陶南屿,还是会说陶南屿妈妈是疯子,会打陶南屿的手,反复教她贴牢、撕下、卷起再丢掉。
  “你认真学,不要浪费我的东西!很贵的好吗?”她仍旧那么凶,眼睛瞪得滚圆,会在陶南屿看自己时灵活地翻一个白眼,“蠢死了。”
  奇怪的是陶南屿一点都不生气。她觉得表姐坐下时腹部堆积的脂肪很有趣,内衣带在肩膀勒出的痕迹很新鲜,用食指一遍遍插入拳头演示什么叫“做.爱”时,腔调很好笑。
  “很痛。”表姐说起男人和女人在床上会做的事,不悦皱眉,“一点都不舒服。”
  陶南屿终于想起她几分钟前说过的话:“会流血?”
  表姐点起一支烟,笑笑:“有时候会。”
  陶南屿:“那你不要再做了。”
  在表姐的目光里她垂下眼睛,踟蹰后勇敢抬头,重复道:“你觉得痛,就不要做了。”
  表姐揉揉陶南屿扎得潦草的头发。她温柔得很陌生。
  “要做的呀。”她笑着,“你不肯做,就没有男人爱你。”
  表姐在跌跌打打中,熬到22岁,攒足一笔钱,离开了家乡。她在离家之前跑到派出所,把“陶香娣”改成“陶泳”:她从小喜欢游泳,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游泳好手。
  和陶南屿一样,她离开小岛,像逃离一般没有回过头。
  两人就此断联。陶南屿在这个夜里想起了许许多多和她有关的事情。母亲登船离岛时,是表姐牵着她的手,生怕她哭喊中跌进水里。她初中要到陆上读书,已经读大学的表哥辗转让表姐给她两百块,表姐凑足五百给她,临行时忽然叮嘱:好好读书,不要跟男的搞在一起,没前途。
  往事在暗灯中变得异常清晰。陶南屿倒在床上,蜷起身体。她在镜中看到自己朦胧的身体,水浪一样美丽地起伏。
  头脑风暴会议上,陶南屿带着自己的创意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记得自己第一件内衣是谁买的吗?教会你们穿内衣的又是谁?”
  男同事面面相觑,是江以冬充满兴趣地第一个回答了她的问题:“是我妈妈买的,也是她教的。”
  女同事一个接一个地回忆。杨诺的经历比较特殊:母亲为她买了内衣,但太忙碌了,是姑姑教会她穿脱这件私密又重要的衣裳。负责商务的小招与离异的父亲一同生活,是继母带她逛商场买衣服,并和导购小姐一同手把手地教。除了她俩,大多数人都是从母亲身上获得启蒙。
  “这正是我的想法。”陶南屿说,“内衣对我们乳.房起保护作用,但也必定带着束缚,说‘解放身体’太过掩耳盗铃,真追求解放不如戴胸贴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穿。同时‘无拘’的市场和客群定位决定了,它没有办法像其他走高端路线的内衣那样,以‘品质’‘格调’为口号,品质和格调的市场早就已经被三位数的内衣占据了。我们不如尝试唤起女性的共鸣,我们的第一件内衣,第一次被启蒙,意识到女人和男人、自己和他人不同的那一刻,那种温柔亲切的,被保护的感受。”
  当讲解完整套创意方案,出乎陶南屿意料,第一个为她鼓掌的竟是江以冬。
第22章 陶南屿:我想象你穿着
  ◎“你想看吗?”乔慎脱口而出,“我现在穿给你看。”◎
  陶南屿的创意得到了小组所有人的认可。接下来的几天,策略、创意和设计经过三轮讨论,拿出了相当漂亮的方案。
  比稿当天,江以冬提出由陶南屿主讲。因为连日的加班和熬夜,陶南屿身体状态不太好,低烧了两天,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但她坚持着:“好的。”
  向宇路载陶南屿和江以冬去比稿现场,下车后去咖啡店给陶南屿要了杯热水。陶南屿戴着口罩,向宇路忽然说:“不会是甲流吧?”
  江以冬:“她烧了两天,要真是甲流我们整组人都已经被传染了。”说完让他不要多话。
  陶南屿却有点儿担心。她喉咙疼得紧,吞咽什么都像砂纸往里塞。身体状况让她更焦虑了,不停翻看讲稿。明明是自己写的东西,翻开下一页便忘了上一页。江以冬一直观察她的情况,快轮到她们时她再一次问陶南屿:“你确定吗?”
  陶南屿点头。但其实讲到半途,她便忘了自己在说什么,后脑勺里像有锤子在猛砸,又疼又晕。
  PPT开始展示时,连续看了两个公司比稿方案的“无拘”品牌方对画面上那句“你记得自己的第一件内衣吗”流露兴趣,陶南屿知道她们是有希望的。她终于看向江以冬。
  江以冬立刻起身把陶南屿搀到位置上坐下,先跟品牌方道歉,随即接着陶南屿的讲解,开始了自己的阐述。
  江以冬讲得很好。她不仅没有遗漏方案中的任何一点,而且加上了自己外国留学、工作的经历,提到全世界女性对内衣和自己身体越来越重视的趋势。品牌方与会人员中竟有她的师姐,俩人聊了几句,气氛很融洽。
  “方案中最核心的创意是我们的创意文案陶南屿设计的,包括这两个线下活动以及与大学联盟的联动……”江以冬时不时提一下陶南屿。
  陶南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等江以冬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和江以冬在桌下轻轻握手。江以冬对她微笑:“很顺利。”
  陶南屿霎时间又想起少女时代,自己被杂志封面上美丽的名门闺秀吸引的瞬间。
  向宇路陪陶南屿去医院挂号,陶南屿打发他回到会议现场听结果。争执中,江以冬已经在小组组群里发出讯息:OK。
  组群里一片热烈的欢呼,向宇路拍下陶南屿手背的照片发进群里:陶姐激动得输液都回血了。
  陶南屿用手机揍他,他连忙解释:“陶姐你这是工伤,医生也说是你太累了,压力大休息不够引起的免疫力下降,工伤的关键是什么?是卖惨!”
  果然,族群里的hrpb、杨诺和在组里当吉祥物的副总,纷纷发来亲切问候。
  江以冬补充:甲方一直在赞陶陶的想法很契合他们的理念。
  “她夸你!”向宇路嘀咕,“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啊到底?”
  陶南屿没有参加聚餐,江以冬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是问候她身体的。
  杨诺给她放了一天假,陶南屿跟她聊了会儿天。杨诺忽然问:“你跟江以冬现在关系怎么样?”
  陶南屿:“普通同事关系。今天我差点出篓子,幸亏有她在。”
  杨诺:“警醒一点。”
  陶南屿打吊瓶打得昏昏沉沉:“什么?”
  杨诺告诉她,在前两天开的高层会议中,江以冬明明职级不够,却神奇地参与了会议。其余几个BU的头头都盯着杨诺,似笑非笑。杨诺在会上再一次提出给陶南屿升职,“创意文案副总监”,比江以冬低一级,至少薪资能上一个台阶。
  “你是我BU里的人,我说要升你的职,你成绩也出色,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杨诺说,“她不肯。”
  陶南屿一下坐直:“江以冬?”
  “江以冬否决了我的提议。她是你的直属上司,她说你还不够格,还需要再看看。”杨诺说到这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真有她的!”
  这不仅死死压住陶南屿上升渠道,更是狠狠刮了杨诺的面子。公司里有传言,江以冬颇有成为ComeTO股东的架势,下凡当总监不过是为了熟悉业务内容。杨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已经在考虑离开。
  陶南屿心里一团乱麻。团队里最熟悉她工作的是杨诺,而她也是杨诺最器重的人。杨诺若是走了……她忽然想起之前好几次,杨诺有意无意地提醒过她务必重视“无拘”的项目。
  “杨总,你是我们大家的定心丸啊。”陶南屿说,“只要有你在,她作不了什么妖。”
  杨诺沉吟:“安心养病吧。把‘无拘’做好,让它成为你值得拿出手的成绩,这样以后无论你怎样抉择,即便title达不到,你至少有亮眼的成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陶南屿心脏砰砰直跳:“多谢杨总。”
  出租房已经修好,楼上住户出钱找人清理了房子,趁着放假,陶南屿决定搬回去。
  康心尧因项目开机变得忙碌,女儿西西白天去幼儿园,晚上由保姆接回家,只要陶南屿不加班一定会陪她玩儿。西西很亲近陶南屿,听陶南屿说要搬走,半夜竟爬起来去敲陶南屿的门,哭哭啼啼问她可不可以不走。
  陶南屿抱着软乎乎的小孩,哄她入睡。给康心尧发了张西西的睡脸,亲妈笑嘻嘻回复:“小孩好玩吧?”
  陶南屿:“别人的小孩最好玩。”
  她来时没带多少行李,回去也一身轻松。只是家里始终要亲力亲为地整理,正翻找手机思索找哪个朋友帮忙,乔慎发来信息,是池幸即将参加明日剧本会的信息。
  陶南屿回复:“来帮我搬家。”
  乔慎秒回:“立刻到。”
  出租房里尚算整齐,地面干净,只是家具有些凌乱,清洁人员不会帮忙摆好。
  乔慎在陶南屿的指挥下乖乖干活,陶南屿想起江以冬,问他:“你觉得江以冬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之前问过,乔慎也详尽地回答过。虽然他在节目上被江以冬闺蜜讽刺,也因江以冬的直播而被人嘲笑过,但他对江以冬的印象始终很好。
  对江以冬的“恐惧”,也出于一种知根知底的了解:江以冬是个“记仇”的人,她最恨男人给自己添麻烦。和乔慎分手不是要紧事,乔慎的不谨慎让她成为“被分手”的那一个,让她在社交场上饱受奚落,这才让江以冬愤怒。
  乔慎太清楚江以冬的性子:若她知道自己对陶南屿有好感并且俩人正在暗暗较劲,她一定会跟陶南屿说尽自己的坏话。
  乔慎不够资格当恋人,江以冬誓要把这句话刻入每一个爱慕江以冬的女人脑子里。
  “以冬最近为难你?”乔慎反问。
  陶南屿便说了工作上的事情。
  乔慎正在挂窗帘,闻言从梯子上回头:“不可能,她不是两面三刀的人。”
  陶南屿:“……你这么信任她?”
  乔慎:“她如果看不惯你,她不会遮掩。换句话说,你不值得她花心机去遮掩恶意。如果她关心你、对你好,那肯定都是真的。”
  这话让陶南屿相当不舒服。“那她为什么否决我的升职提议?”
  乔慎察觉她的不悦,闭嘴不言。挂好窗帘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惊奇道:“以冬不会是因为我而为难你吧?”
  陶南屿冷笑:“别太自恋了大哥。她根本不知道你我认识,她为难我,肯定是因为我优秀。”
  乔慎笑笑从梯子上爬下来,落地时踩到一块布,差点滑倒。
  他跌进沙发里,把原本放在沙发上的一个帆布袋弄翻,袋子里的东西五颜六色,全落在他身上。
  乔慎起身才发现,那些都是女性内衣。
  陶南屿原本咳嗽,因狂笑咳得更加凶猛,连忙灌了两口水。
  乔慎耳朵红了。不是没见过,是没见过这么多。内衣勾勾缠缠,他越是想解开,越是狠狠打结,织成一张网披在他身上。陶南屿笑得叉腰:“你没解过吗?”
  乔慎:“不是这样解!”
  陶南屿有滋有味观察他:“认识你这么久,总算让我震惊一回。”边说边拆开一包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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