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完整的皮肉上撕开一条细长的口子, 从头到脚, 往里塞进去她们新鲜的血肉,重组成一个丰盈的躯壳,然后对着懵懂无知的她,一遍遍倾诉着他们的真心。
徐浥影越想越烦躁,心脏就和打鼓一样,鼓点急促有力,胸腔里逐渐泛起浪花,水漫过心脏,直达咽喉,一尝,是酸的。
她生生愣住了,这次呆滞的时间格外漫长,一直到潮水退去,她突然又开始怀疑昨晚涌现出的这份嫉妒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产生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滋味实在磨人,可她身边能说得上知心话的朋友,米洛算极少数的一个,她要怎么问她,说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一个有心上人的男人,这男人还是007?
徐浥影拿起手机又放下,同样的动作进行了十多次,手臂累心更累,极度疲惫下,脑袋一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的,醒来时只记得那是在午后铺满阳光的走廊,有人往她手里塞进一封情书。
现实中发生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是在高二那年,给她情书那男生是隔壁八班的,据说私底下还被班上其他人评为班草,她当时只觉不可思议,这人除了长得像个人外,哪点和帅字沾边了?八班其他男生是有多丑?
边婕最不能容许的就是她早恋,而那会徐浥影的逆反心理最重,原本打算委屈自己和边婕作次对,可惜她外貌协会出生,看不上丑男,尤其在看到这人和一班的池绥同框时的对比有多惨烈后,将他约到操场,最后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了他。
两个人私下在操场见面这事,不知道为什么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变成她答应和八班班草交往,那男生非但没有澄清,有次在放学路上,还被徐浥影撞见他和朋友满嘴跑火车,距离隔得远,她只听到“接吻”、“本垒打”这些词。
那时候的她,已经过了对性/爱只有一知半解的懵懂年纪,光听这些敏感词汇就能推测出自己正在被人造黄谣,大概率也不止这么一次。
真恶心。
有些事不能忍,更不能妥协。
回家后,她想了不下十种报复这男生、让这男生在全校社死的办法,还没来得及一一付诸行动,就传出这男生被人堵在小巷痛打一顿的消息。
至于是谁打的,那段路没监控,加上天色暗,对方出手干脆利落,直接把他打懵圈,还来不及看那人的脸,就失去意识。
这事最后被压了下去,一周不到,没人再提起。
徐浥影却记到现在,也还记得当初那身心舒畅的感觉,恨不得立刻给那位英雄送面锦旗。
“锦旗”这两个字让她一顿,紧接着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之前送给007的那面小红旗,类似的联想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层出不穷,比如在拿起小提琴时,她会想起他送的钥匙扣。
烦不胜烦。
走投无路的境地下,容易让人产生剑走偏锋的想法,比如这一刻的徐浥影,她解锁手机,在问答论坛上发了条贴子,发的过程中没有求助任何人,自己拿眼睛怼屏幕,逐个字母敲下,简单的一句话就耗费她足足五分钟。
asdfghjk:【我有个朋友,最近情绪变得很奇怪,时不时会想起同一个男生,听见他在自己面前提起别的异性,就会浑身不舒服,这是为什么?】
很快有人私信,昵称:【您的情感导师】。
【详情请咨询vx:zwjtwgl888】
就在下一秒,系统提示弹了出来:“涉及现金、转账交易,请擦亮眼睛,预防上当受骗。”
近距离盯着通知栏里新多出的好友,徐浥影觉得自己的脑子多半被一头叫“007”的驴踢了一脚。
这位情感咨询大师分寸拿捏得很好,没有直白地戳穿她无中生友的事实,而是体贴地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您这位朋友明显是喜欢上了人家。】
徐浥影没有多想就在键盘上盲敲一阵,精准度不够,“不可能”打成了“不肯呢个”。
您的情感导师:【别激动啊,我还没说完呢。】
您的情感导师:【除了喜欢,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
戛然而止,意思很明确:欲知后事如何,请先交钱。
人会上当受骗逃不开“有需求”三个字,就像现在的徐浥影。
她自嘲地啧了声,做了回冤大头发过去一个红包。
您的情感导师:【比心.jpg】
您的情感导师:【另一种可能呢就是,你那朋友其实并不喜欢他,只是占有欲在作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只想看着他像条忠犬一样围着自己打转,容不得他眼里有别人的存在。】
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浥影心烦意乱地将手机甩到一边,消息提示音又响了一下,您的情感导师发来一张售后服务回访卡——如果满意的话,亲,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哦。
满意什么?
打个一星拉黑算了。
徐浥影最后打了个三星,也没拉黑,由他躺列。
大聪明溜进卧室,蹭她的腿,她心烦意乱地没理会,趴躺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双手捂住耳朵,感官被剥夺走,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却未得到消减。
可究竟喜欢还是占有欲,它们的界限分明吗?
情侣间不也被爱和占有欲包裹着吗?
她唯一清楚的是,恼火和迷茫一旦被撕开一条口子,就会有数不尽的负面情绪奔涌而来,为了不被心里的阴暗牵着鼻子走,保持距离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以此来加固在不知不觉中快要被击毁的边境防御墙。
下定决心后的那一周,徐浥影都没有去过影咖,更别提主动联系过他,甚至连他发来的微信消息基本都是已读不回,偶尔来几句没有营养的单字,比如“嗯”、“哦”。
大概是对面察觉到她敷衍的态度,鲜明的红色头像再也没发来消息。
她坚信,自我排解解决不了的问题到最后都会被时间淡化——只要她不去找他,他也不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臆想中的故事发展线并没有如期而至,初十那天晚上,她接到007的电话,那会她正在小区附近遛狗。
“小呆小姐,你最近都没来影咖,在忙什么?”
徐浥影发现自己除了要练琴,找不到别的理由来搪塞他。
“现在呢?”
她在“遛狗”和“练琴”两者之间纠结了会,最后选择实话实说。
那头轻笑一声,如果她没有过分自信的话,应该是愉悦的笑,“看见你了。”
声音与手机里重合在一起,她愣愣回头,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凭着气息和感觉,猜测出与他的距离。
有些进了,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等到反应过来,又是一小步。
池绥装作没看到,朝前走了三步,不仅把她后退的距离补上,反而拉得更进。
“我还要练琴,先走了。”她逃跑了,和从容大方一点不沾,只有逃避的狼狈。
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分钟。
说的话也不超过五句,手杖捣地的声音混乱不堪。
池绥愣了下,下意识去抓她的手,扑了个空,只有她细长的发丝拂过自己手背,挠得人心痒。
他早就知道,徐浥影就是刺猬,也像清水,时而沸腾,时而冰冻,可她的两种状态总是切换得毫无征兆,冰冻期又长短不一,他不是神,只是一个卑微的子民,不敢也无法预判到她所有不合理的行为。
——或许这次是有征兆的。
他想起除夕夜不受控脱口而出的三个字,难道就因为这句话把自己的本心暴露,重新把她吓回生人勿近的保护壳里了?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更为合理的解释。
-
徐浥影回家后,又收到情感导师的消息,自从她对他的服务打了三颗星后,他的消息就没完没了,像极淘宝客服。
她也不知怎的,一直没拉黑。
您的情感导师:【亲,是上次咨询不满意吗?要是觉得还行,您那边能不能撤销打分评论?要是不行,我这边可以继续为你咨询。】
嗓音掐得又细又软,就跟古代刚做完阉割手术的太监一样。
徐浥影没好脾气地回:【我是长了一副容易上当受骗的嗓子吗?】
还想来骗钱?
您的情感导师:【这回不收钱哈~】
隔了半分钟,又说:【您上回说的您朋友那事,其实是有解决方法的。】
他说了一通,语序不通又逻辑混乱,险些自己砸了招牌,徐浥影艰难从中总结出最关键的一点:不管将来是打算抹杀掉这份奇怪的情绪,还是由它顺其自然发展下去,都得先分析验证出它的具体成分。
是单纯的占有欲在作祟,还是参杂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情因素。
徐浥影问:【怎么证明?】
估计没少回复别人同样的问题,情感导师干脆利落地发来一张截图。
徐浥影对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1.见到他是会心跳加速
2.会莫名其妙想到他
3.总吃他和异性的醋
4.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他腻歪在一起
5.当别人说起他的坏话,总会不经大脑地替他辩驳
6.特意为他打扮自己
7.总是下意识地反思自己有没有做出让对方讨厌的行为
【如果中了5条以上,那么恭喜你,坠入情网了。】
“……”
徐浥影抠搜了回,转给对方八毛八的红包,换了不下五套衣服才出的门。
她没有联系池绥,直接去了影咖,一进门就听见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一起调侃老板,不知是谁说了句:“他可别太爱了!”
徐浥影脱口而出:“谁爱了?”
空气一下子陷入凝滞状态。
碍于老板还处于单恋加暗恋状态,这会没人敢说实话,齐齐把锅往不在场的丁文瑞那扣:“007啊。”
007是丁文瑞用了快一年的铭牌,众人叫习惯了,很难改口,私底下还是这么叫着,现在也是想当然就说出口了。
但被徐浥影曲解了,心脏扭得跟麻花似的,不舒服极了,有人又说:“说起007,这小子最近好像越来越飘了,不就是咱老板上回送了他一件高定西服,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看以后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他?”
立刻得到一句反驳:“他除了长得一般,身上的优点不比你们多?怎么就没有姑娘喜欢——”
徐浥影反应过来,突地顿住,紧紧咬住嘴唇。
她觉得。
她大概是完了。
作者有话说:
池绥:你可别太爱了!
徐浥影:闭嘴!
第24章 24
在众多意味不明的目光中, 徐浥影第一次落荒而逃。
她最近就像被开启了“第一次”的开关一样,有了太多奇奇怪怪的第一次,好坏不一, 但都折磨人。
这种感觉类似春夏和夏秋过渡时节的夜晚,在冷与热的交替边缘,用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没一会工夫就会被捂出汗,于是试探性地往外伸条腿, 燥热得到缓解,冰冰凉凉的空气顺着光裸的脚底一路蔓延至大腿, 她一个激灵,又把腿缩了回去。
循环往复,半梦半醒的浅眠状态勉强维持一夜,醒来时,冷汗涔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晚冬的夜没有如此扰人的温度, 持续性的寒凉, 肌肤不必反复遭受冷热交替的摧残, 不稳定的是她摇摇欲坠的心。
她就这样在惶恐状态下入眠,然后带着不知名的期待在梦里遇见了另一个人。
他的嘴唇贴上来, 不太娴熟, 轻柔的像羽毛,一触即离。
她在梦里,浑然不觉自己还翘着的嘴角, 奇怪的是, 她虽看不清他的脸, 却能看见他面部以下鼓起的肌肉。
——她的手伸了过去。
可能是画面冲击力太强, 醒来时,徐浥影没能忘记这场梦,颓废地将脸埋进被子。
从单恋进展到做春梦。
她可太了不起了。
于是这天晚上她又失眠了,最后只能拿起手机,在聊天界面被清到只剩下三个人的头像里找到那位心灵骗子,摁住语音键,用比平时高出三个调的嗓音朝着听筒喊了声“喂”,借着深夜扰民的行为发泄自己心里强烈的不满。
可能是业务繁忙,大师这会正在宰割别的笨猪,深夜两点十分,还处于在线状态,五秒后有了回复消息:【怎么了,亲?】
徐浥影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已经证明了是喜欢,然后呢?
然后要怎么办?
继续保持现状,还是逼自己一把,冲破道德感的束缚?
那她是真疯了。
她道德感算不上强,但也做不出强拆鸳鸯的事,更何况强扭的瓜也不甜。
偏偏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声音:甜不甜,你都没扭过,又怎么知道?
卧室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心底的声音却一次比一次响亮,不是她装聋作哑就能掩盖过去的,手机屏幕亮光明晃晃地映进眼底,她再次嗯下语音键,语气词变成了“呵”,凉飕飕的嗤笑。
除此之外,没再说别的。
手机随意往床头一抛,就着水喝下了半片思|诺|思,昏昏入睡前的最后一秒想的还是那些糟心事,她真心觉得自己最近的种种行为就是在自讨苦吃,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戳破这层略带屈辱的窗户纸,继续自欺欺人到底。
在影咖当着七八个人的面狠狠丢了回脸后,徐浥影下定主意,未来半个月都不会去那,路过也不允许。
但她忽略了一点,就算她有意避开,对方也能主动找上门。
有天晚上,徐浥影溜狗回来,在相同地方撞见了池绥,这回也是先听见的声音,才捕捉到他存在的气息。
她脑子想的是装作没听见,逃了再说,可惜动作不受支配,无意识地抬起手,揪住他的大衣下摆,朝自己的方向一扯。
明显的拉扯感让池绥一顿,他迟缓地垂下眼皮,看见她停在半空的手,雪一样的白,细长的青筋血管分明,指节细瘦。
察觉到他的愣神,徐浥影松开手,随口来了句:“今天的大衣没起球。”
“换了件新的。”池绥慢腾腾地补上,“挺日系。”
徐浥影心不在焉地哦了声,池绥默了两秒,“听人说,昨天下午小呆小姐去过影咖了,怎么不在微信上说一声?”
徐浥影胡诌道:“我就是路过,没打算进去。”
“是吗?”
池绥说,“我还听说——”
徐浥影忙不迭扬声用说教的口吻打断:“你听说的事也太多了吧?反正都是道听途说,就别放在心上。”
三人确实容易成虎,传到池绥耳朵里的话早就变了原来的意思,从“富江大小姐替现任007打抱不平”演化成“丁文瑞背地在挖老板的墙脚”。
这传言池绥是一个字没信,只有他清楚,她挑剔到什么地步,连他都看不上,又怎么会对大衣都能搓出一团毛线球、只会油腔滑调的丁邋遢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