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知道的是谣言底下的真相。
徐浥影无从知晓他丰富的心理活动,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
她光是想象,就感觉自己快掉进他的漩涡中去了。
可她又很清楚,这漩涡不是朝她而来的,她只是误入其中的过客,如果无法及时抽身,最后只能成为别人恋情里的陪葬品。
逃避的心又升起,片刻沉沉落地,换成另外一种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她开始试探,“对了,你和你那白月光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问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避不让地盯着他看,像是非要让他看清自己眼底的无所谓。
事实上,手脚都是僵硬的,心脏上好像架着一堆柴火,他的呼吸成了助燃剂,一瞬的工夫,火焰腾腾燃烧,烫得她难受,最底端的木柴棱角分明,硌得她心脏一阵阵的麻。
池绥眼皮动了下,淡淡道:“我好像做了什么让她抗拒的事了。”
徐浥影唇角差点没绷住,反应过来后,又欲盖弥彰地拉直唇线,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池绥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顺理成章地注意到那细微的偏差,“小呆小姐,你看上去很开心?”
徐浥影的脸垂下几度,谎话张口就来:“我最近练琴练得不太痛快,现在听到你不痛快后,我可痛快多了。”
刻薄的嘴脸展露习惯了,已经到了随时随地就能运用自如的地步,以至于池绥完全没有察觉到违和的地方,恰好这时,米洛的电话进来,拯救了正被无声氛围折磨的徐浥影。
米洛原本打算在老家待到开学前一天,因为放心不下徐浥影,改了行程,提前一周回来,打来这通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机场落地,准备直奔御景华庭,借宿到开学。
徐浥影就这样有了正当理由告辞跑路,可没等她开口,池绥那边的电话也进来了。
他当她的面接起。
徐浥影这会耳朵格外灵敏,听见了听筒里传来的女声,一顿。
是他的白月光打来的?
程诺在电话里说:“下周六高中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池绥没怎么犹豫:“没时间。”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徐浥影再次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你白月光打来的?”
池绥这会听出了她语调里的异样,但也没往吃醋那方面想,“怎么会?要真是她打来的,我就不是这反应了,至少原地蹦个三米高。”
“……”
徐浥影干巴巴地扯了扯唇角,落下比起夸赞更像嘲讽的五个字:“你可真厉害。”
又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碰面。
徐浥影撂下一句“我还要练琴”后回了公寓。
十多天没见过面,米洛特别想念她家大小姐,一见到面,雀跃得眉开眼笑,尤其见到光靠一个狗头就能把人逗笑的大聪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徐浥影总是心不在焉的,态度就像针尖上的白霜,冷而刺人。
米洛猜测她心里藏着事,也知她是典型的不报喜也不报忧性子,就没凑上去惹她烦上加烦,安安静静地缩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
情绪上头,才没忍住发出声音,恶狠狠的一句:“三人者,人必三之。”
徐浥影最近格外敏感,听不得“小三”这些背德代词,脖子突地转过去,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当小三了?”
米洛被吓懵了,声线磕磕巴巴的,“我也没说你啊,我说电视呢。”
徐浥影僵住,“是吗?”
背着光,晦暗不明的环境,成功掩盖住她脸颊的薄红,米洛毫无察觉,问道:“你怎么了,有点不对劲。”
徐浥影勇气不足,底气也虚,只字片语都不敢透露,含糊说了几句,最后问:“你身边有没有小三小位的例子?”
米洛摇头,义正词严地说:“我从不和绿茶婊交朋友。”
徐浥影不死心又问:“你看的小说多,那有没有那种女小三上位,还没读者骂三观的小说?”
米洛一脸“你在想屁吃”的表情,“别说小三上位,你在小绿江写个大脑齐全、美貌与智慧并存、不靠男人上位的女主,都会被个别读者抨击得狗血淋头。我之前写了本男二上位的文,一开始就说了女主已经不喜欢渣男了,结果还是有一堆人在那喷女主舔狗,没男人活不了什么的,男渣女贱……”
徐浥影从她说到“狗血淋头”这个词时,就已经失去兴致继续听她的心酸史,神色萎靡地回了卧室。
在床上自闭了会,脑袋里被三个字占据得满满当当——
不扭了。
这破瓜谁爱扭谁扭。
她才不去做这么跌份的事。
-
正月十四晚上,徐浥影接到边婕电话,告诉她明晚七点有场饭局,她必须到场,和她未来的经纪人好好“培养感情”。
徐浥影听了想笑,“我都没有演出,也早就不是圈里认为的明日之星,你给我安排经纪人做什么?”
“你现在没演出,不代表接下来没有,另外,我和你们学校沟通过了,只要你下半学期把之前的没修的课程、学分全都补上,就能按时毕业,到那时候,我会替你安排好后续行程活动,当然如果你愿意提前修完学分、提前毕业,再好不过。”
路都给她安排好了,除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她还能说些什么?
徐浥影说:“你下回做决定前,能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这个词似乎不太妥当,边婕对处于自己权威之下的人,早就习惯了命令式口吻,应该改成“能不能先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这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边婕先掐断电话,徐浥影对着间奏分明的嘟声扯开一个嘲讽性十足的笑容。
边婕很重视这次见面,三点不到安排造型师上门给徐浥影改头换面,期间打来好几通电话明里暗里警示她服从造型师指令。
徐浥影懒得抗争,全程跟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被换上一身白,头发做了微卷的纹理烫,银色发箍上镶嵌着一排细钻。
比起穿成一朵柔弱的白莲花,她更喜欢富江那种阴沉沉的打扮,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和这位二次元人物的形象适配度很高,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喜欢将自己融进阴暗的背景色里,不需要装模作样,就能轻而易举地营造出生人勿近的气场,这省下不少麻烦。
边婕第一时间收到造型师发来的照片,不走心地夸赞了几句,手机转到徐浥影手里,“六点,会有车过去接你。”
徐浥影不答反问:“除了你说的经纪人外,还有谁?”
边婕没回。
和从来没见过的人吃饭是边婕的惯常操作,只是这时间点选得过于微妙,元宵团圆夜,徐浥影没法多想。
去了才知道高敬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经纪人的弟弟,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大学准毕业生。
算是这局里的边缘人物。
一开始徐浥影没想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边婕用丈母娘般慈爱的声线赞扬了句:“几年不见,小透又俊了不少。”
懂了。
这是场相亲局。
第25章 25
边婕“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徐浥影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牵涉到她的未来伴侣问题,她没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待见的态度通过一些简单的对话毫无遮掩地表露出来。
比如在边婕又一次称呼江透“小透”时,她会冷不丁发出一声嗤笑,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过来时,继续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准毕业生,那就是比我大, 你叫他小透,我是不是该叫他老头了?”
比如在边婕殷勤地介绍菜品时, 她又开始抬杠,恨不得亲自拔下头发插进连一根刺都找不到的鱼肉里,再口无遮拦地一句:“不干不净的东西。”
很幼稚的小学生行径。
但她享受其中,尤其在她想到这会边婕已经被她气到不行,偏偏脸上还得维持一副大度慈爱的模样后, 眼角都藏不住笑意了。
江透朝她看去, 跟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新找的经纪人叫江橙, 估计没见过说话这么刺、这么爱找事的小姑娘, 以至于每回听到她的声音后,都会沉默两秒, 等找到合适的话茬, 又在心里确认一遍后才往下接。
边婕脸上的表情频频僵硬,好早调整的时间极短,无人察觉, 她连声同江橙姐弟道歉, 事实上每句话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同时借着机会向他们传递出一个信息:徐浥影的坏脾气是她天生自带的性格缺陷, 并非失败家庭教育下的衍生品。
江橙今年三十出头,出社会也早,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不到三回合,就习惯了徐浥影尖锐的话腔,一扫最初的尴尬,笑着附和了句:“直来直往,挺好的。”
边婕也笑,见缝插针地给徐浥影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还不是被她爸给宠坏了。”
这回又把罪扣在未到场的高敬头上。
徐浥影不打算配合边婕表演母女情深的戏码,意兴阑珊地拿筷子去晃杯里的红酒,然后又戳了戳碗里的肉,很快猜出是哪道菜,放下筷子,连碗带肉推得远远的,偏头对正在同人攀谈的边婕说:“我最近高血压,吃不得红烧肉。”
“……”
有人笑了声,从声线推断,是在场唯一的男性。
紧接着听到轻微的动静,是椅子在羊毛地毯上拖拽的声响,不属于她的气息逼近,雪松和琥珀的混合味道,似乎还有麝香,挺骚。
“是不是很无聊,我们要不要出去透透风?”
态度也轻佻,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没骨头似的贴了过去。
出去吹风可以。
但请别用上“我们”这个词。
徐浥影浑身一激灵,就跟要被染上病毒似的,挺直了背,连头发丝都不愿意与他的手指有一寸纠缠,片刻在另外两人意味不明的视线里,佯装镇定地起身,江透稍愣后跟了上去。
边婕默许这行为,随后朝着江橙无奈一笑,“孩子不懂事,见笑了。”
江橙:“哪的话,率真点才可爱。”
后面的话徐浥影一个字都没听见,手杖敲地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响,眼见就要撞到人,被江透扯住手腕。
她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甩开,“耍流氓呢?”
江透食指敲了两下银质餐车,“不拉着你,你这一身就报废了。”
徐浥影难得气虚一回,扁嘴不说话了,等推车的动静小到几不可查,才继续朝前走。
她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江透看不下去,指了条明路,“前面左转,通到大厅,可以坐那休息会。”
徐浥影倔脾气上来,没听他的,直接出了酒店,坐到喷泉边上,江透跟着坐下,两个人隔了一个身位。
夜风把徐浥影脑袋吹清醒了,“你几周岁了?”
江透:“21。”
徐浥影表情松散下来,露出恶魔般的笑容,“还好。”
江透挑眉,“还好什么?”
还好离法定年龄还有一年,她有足够的时间让边婕对他失去兴趣,如果能让他永远失去“性趣”最好不过。
当然这些话得放在心里,一说出来,铁定会被人在没教养的标签上贴上一层标亮标粗的“女疯子”、“女魔头”。
见她不答,江透眯了眯眼,犹豫后放弃追问,另起话头,“半个多月前的那场演出,我看了,怎么说呢?”
徐浥影最烦把话说到一半的人,“你舌头是突然掉了一截吗?”
“急什么?我这不是在斟酌措辞吗?”
她哼笑一声。
这一停顿就是两分钟,江透说:“和你以前拉琴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
“以前你总给我一种高高在上、谁也不放下眼里的感觉,上回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到都不像你,但也能看出,你到最后,是开心的。”
徐浥影愣了下,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反驳道:“你知道什么啊?”
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脚步声是笔直的,由远及近,可能是个高腿长的缘故,没几秒就停下,这时的距离已经近到只剩下两米。
高大的身影挡住她前面的一片光,西柚气息扑了过来,她宛若许久未上过润滑剂的老机器,僵硬地抬起头。
“徐小呆。”罕见的称呼,让她微微一愣,他语气里似乎还参杂着别的东西,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宣示主权般的语调。
这一幕极渣女出轨后的火葬场现场,前提是他对自己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然而,他没有。
徐浥影条件反射起身,距离推断错误,她的额头毫无征兆地撞上他的胸膛,坚硬的像块钢铁,衬衫质地冰凉,触碰使得温度不断上升,钢铁融化,成了铁水。
没多久又因她的后退,冻回冰冷的固态。
徐浥影这会不仅抗拒与他的肢体接触,一面还在若无其事地回避着他的视线,“巧啊,你怎么也在这?”
“和家里人一起吃饭。”
聚餐的时候,池郁白起了坏心思,想在难得一见的团聚现场当着老父亲的面逗逗自己这弟弟,酒杯一空,立刻倒上,不知不觉间,池绥被灌下不少酒。
这会酒劲上来,眉眼倦怠乏力,眼尾带了点红晕,散垮的姿态又松懈几分,黑衬衣纽扣被扯下几颗,领口胡乱不平整,露出精致的锁骨,少了装模作样的老实,混不吝的气质泄了出来,配合懒懒散散的声线,像在人心上抓痒。
徐浥影额头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热气一路往下涌,烤得嗓子发干发痒,她轻轻哦了声。
除了“哦”,她找不到别的话。
池绥最终在她晦暗不明的态度里落败,无光的眼神复杂到一时半会找不到突破口去解读。
“徐小呆,我——”
不该看到的,他全看到了。
只是以007的立场和身份,有些话他问不出口,也没有勇气问。
池绥不着痕迹地扫向她身后那人,忽然笑了声,“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嗓子干涩得厉害,徐浥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哦”的回应,忽而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不太明朗的声线,“你喜欢他啊?”
徐浥影脸上瞬间热腾腾的,用恼羞成怒来形容她这一刻的情绪最为贴切,“你烦不烦,一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这么想说话,你自己去表演单口相声,一个劲地骚扰我做什么?”
真稀奇,被人戳破心事后,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用谎话辩解。
江透安静听着,等她气势汹汹地落下最后一个字,很轻地笑了声。
这声笑能拆分出的含义实在太多,徐浥影自觉难堪,在极度羞恼之下,口癖又犯了,啧了声,不轻不重,恰好能让三米开外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