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人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在她面前,所有虚张声势都是笑话,你必须把自己外壳从躯体中剥离出来,露出一颗坦荡又赤诚的真心给她看。
等到她愿意全身心地相信他,同样他也会毫不保留地回馈给她这些年他积攒下来的所有爱,沉重到让她无法再拒绝。
强硬的态度只在心里坚持了片刻,对上她雾蒙蒙的一双眼,心又软了下来,没把话说死,“如果到那时候你还不肯要,我会主动远离你的视线。”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在心里补充。
徐浥影没法说不,至少对他这样的妥协,她狠不下心说不,只能瓮声瓮气地应声好。
池绥看她两秒,签下字,干脆利落地将自己卖了。
听到笔盖合上的声音后,徐浥影忽然说,“作为你的雇主,摸一下你的脸,应该不需要另外的价格了吧。”
池绥一顿,“当然。”
他大大方方地将脸送到她手心。
徐浥影收下了,力气大了些,根本算不上摸,用揪、扯更为贴切,最后来了句没什么震慑力的威胁:“下回再骗我,把你卖到牛郎店去。”
第31章 31
事实上, 段灼比池绥本人还要早知道自己这位富二代兄弟即将沦为徐大小姐的专属男佣,当然这消息也是从前女友那套来的。
那天在火锅店聚完餐,寝室几个人商量后决定续摊去酒吧, 米洛酒量不好不坏,碍于心情恶劣至极,不自觉又灌下一肚子的酒,醉醺醺的,在酒吧撒起泼来。
她一身蛮力, 几个人凑在一起都拽不动她,无奈只能求助于人, 只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米洛通讯录里唯二置顶的人其中之一就是她的前男友。
那会段灼就在附近,接到电话后也没想太多,直接按照共享位置显示的目的地找去。
然后听前女友诉了整整两小时的苦水,其中一半都在骂同一个男人, 名字挺耳熟——“池绥那狗”。
……
池绥嗤了声:“这事你不早说?”
“池绥那狗”这四个字就跟在脑子里扎根了一样, 段灼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 默了两秒后问:“说什么?”
“她早几天就知道我是谁这事。”
“跟你说这事有用?你能改变主意, 不再喜欢到倒贴的份上?”
段灼嗤之以鼻,“就你这臭德行, 别说当她的生活助理被她折磨到没有人样, 就是她真要你给她当条狗,你也能当场给她吠两声。”
池绥懒得再跟他辩驳,当然他也找不到可以反唇相讥的话来证实自己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
再次开口时段灼态度好了不少, 是站在朋友角度说的,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 你这决定称不上愚蠢, 虽然我和徐浥影接触不多,但通过你和米洛,也算是对她有了些了解,她这人怎么说呢,好像挺享受当假性亲密关系的被动方。你要是不主动点,你俩多半是没有结局的。”
“假性亲密关系”。
一个闻所未闻的定义。
池绥打开免提,将界面调到百度词条。
所谓的假性亲密关系,指的是当你在一段关系中停止主动,处于被动的一方也不会挽留,这段关系随之结束。
还有网友拿Siri举例:Siri有问必答,但从不会发起主动聊天,Siri有礼貌,但没有感情。
后者倒是和池绥理解中的徐浥影截然不同,徐浥影有感情,偶尔会殪崋反省,也会道歉,但她没有礼貌,遇事最爱虚张声势。
段灼人性化的声音响起,成功驱赶池绥满脑子的Siri:“行了不说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好好掂量,别真把自己弄的跟条狗似的就行。”
池绥发出几不可查的轻笑,赶在段灼给自己改成“池狗”的备注前,先一步让他变成“段汪”。
这边刚结束不甘示弱的互呛,“大小姐”发了条消息过来,这回直接打的电话,“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半小时后来我这,地址我一会发你微信上,门锁密码122526。”
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完就挂。
显然,还在闹小脾气,也可能是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态度同剥开007外衣后的老同学相处。
池绥放下手机,双手交叠自下而上,T恤还卡在肩膀那未脱个彻底,又有电话进来:“算了,给你一个半小时。”
一下子变得通融起来,池绥反倒不习惯了,倒也多亏了这一个半小时,他成功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
两个小区离得很近,步行甚至都用不了十分钟,池绥提前半个多小时到,公寓的装修风格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温馨简约的ins风,每件家具看上去不太起眼,但价格不菲,至少六位数起步,落地面积大,物件少,显得房间空空荡荡,唯一占地的是靠近阳台窗的斯坦威三角钢琴。
池绥靠在钢琴旁站了会,才听见朝南的卧室里传来动静,拖拖拉拉的脚步声里,参杂着一道耳熟的嗓音,挺不耐烦的口吻:“谁告诉你我要加入江透那乐团的?”
那会徐浥影还没注意到池绥,单手执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叠好的针织毯上,形象全无地翘起二郎腿。
“是不是江透?”
她都还没给出个准话,江透已经放出了半真半假的消息,是打算先声夺人,好切断她的后路?
对江透好不容易拉扯到及格线的印象分,一下子跌破零,徐浥影恨不得立刻把他和赵雪如这两个烦人精一起打包扔到外太空。
赵雪如在电话里的嗓音顿了下,声若蚊蝇:“他们都是这么传的啊。”
这么久没联系过,茶味一如既往的浓郁。
徐浥影嗤笑一声,池绥循着声音抬眼看去,她眉眼间凝着烦躁,语气依旧疏冷又不耐,“你二十四了,比江透还大,怎么还听风就是雨,没点自己的判断能力?”
赵雪如考了三次才勉强考进北音,年纪和实力一直是她自卑的点,现在被徐浥影毫不遮掩地戳中,心里升起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恼和怨忿,第一次抢在徐浥影前挂断电话。
忙音传至耳膜,徐浥影诧异地抬了下眉,没掐灭屏幕,直接将手机甩到一边,趴在沙发上,双腿在半空乱蹬,发出一句孩子气十足的抱怨:“这一天天的,烦死了!”
她把手机捞了回来,打给米洛继续抱怨,抱怨对象却换了个人,“他可真老实,我让他一个半小时后到,他还真照做了,过去这么久,连个消息都不回,上岗第一天就给我摆烂吗?”
米洛听乐了,同仇敌忾,顺带毛遂自荐,“你是没看到他在学校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做事就不靠谱……而且他不是富二代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哪会伺候人,你还是赶紧把我招回来吧。”
这会米洛已经知道影咖老板就是池绥。
这事徐浥影暂时不考虑,挂断电话的下一秒,听见一声清晰又突兀的笑,不像是幻听。
她僵硬地偏过头,钢琴旁立着一道身影,灰蒙蒙的,看不分明。
迅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他的存在感太强,强到让徐浥影产生一种他才是主人的错觉,加上刚才那一遭,尴尬和无形的压迫下,她坐立难安,强撑着表情。
池绥走进,“我在这让你很不自在?”
一针见血地点破,完全不给雇主留层遮羞布。
这节骨眼上,徐浥影还在逞强,“这里是我家,我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用疑问句来回答疑问句,适用于大多数被人戳穿戳破心思的语境。
池绥这回很给面子,笑着转移话题,“今天要去哪?”
徐浥影发现他这人不该听话的时候还挺听话,她当初只是随口一说,要求他别再叫自己“小呆小姐”,他还真乖乖照做了。
她心里一阵扭捏,半分钟后才开口:“九点半出发去北音。”
池绥应了声行。
徐浥影欲言又止,脑袋抬起两秒又低了回去。
以这种身份和他相处的感觉太奇怪了,亲昵又疏离。
他不当007后就是这副样子?还是说这才是他原原本本的模样?
他不是想追自己,这就是他追人的态度?
徐浥影咽下一肚子的困惑,穿戴好衣服,又在卧室待了会,出来时想起两件事,其中一件和赵雪如有关,“你用我手机找到赵雪如。”
这名字池绥陌生又熟悉,“昵称叫什么?”
赵雪如昵称一周一个样,徐浥影没给她备注,也从来不主动联系她,找到她全凭她三天换一次的自拍头像,滤镜用的零几年风靡的阿宝色。
“头像用的真人,P得厉害,就跟被闪电劈过了一样的那个。”
从她简洁但形象的描述中,池绥精准找到相匹配的头像,矫揉造作的气质看着有些眼熟,片刻才想起这人曾经在咖啡店门口撒过泼,还给她在暗地里穿过小鞋,“要给她发什么?”
徐浥影利落地下了指令,“拉黑。”
池绥照做。
徐浥影继续使唤:“茶几抽屉里有一沓白纸,你给我收进文件夹里,再找纸笔给我。”
池绥把文件夹和笔一起递到她手边,在这过程中,徐浥影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指尖。
已经过了简单的肢体接触就能浑身发痒的阶段,她这会的心情是极度的平静,平静到面无表情,只是手上的力气没收住,落笔时戳破了三层纸。
在一旁的池绥光明正大地盯住她看,她字迹工整,但由于把握不好间隔,导致有几个偏旁重叠在一起,依稀能辨认出完整的意思:见人不打招呼还不出声,没礼貌——-5。
总分是100,要是扣到59,等两个月的考察期一到,原地解雇。
池绥低下腰,轻轻点了下纸面,“我的大小姐,能问一下,起始分有多少吗?”
他喊“大小姐”的时候,没有半点身为乙方的小心与恭敬,相反是暧昧的,感觉像在进行一场偷偷摸摸的办公室恋情,听得徐浥影耳膜一阵发痒,她避开些,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答:“你还想几分?当然是从零开始。”
池绥心里有数了,他得在两个月里把她哄得心花怒放,最少给自己加上65分,才能免于被她炒鱿鱼的悲惨命运。
冲着她这脾气,难度有些大。
“什么情况下能加分?”池绥看着她问。
徐浥影:“我心情好的时候。”
刚说完这句,脸颊就被人捧住,她朦胧的视线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咫尺之隔的人说:“现在呢?开不开心?”
徐浥影皮笑肉不笑:“调戏上司,-10。”
池绥松开手,幽幽叹气,转头又用雀跃的语调说:“那这十分扣得倒也算值。”
徐浥影心脏极速跳了两下。
-
池绥今天没课,全程陪在徐浥影身边,一到北音,徐浥影就去见了江透,池绥还记得这张脸,同样江透也是。
气氛挺不对劲的,徐浥影正在气头上,一点没察觉出,冷着脸质问:“我都没答应你加入乐团,你提前放出消息算怎么一回事?”
江透视线还落在池绥身上,听见她的声音后,才慢腾腾地偏过头,顾左右而言他:“校乐团排练厅你应该还没去过吧,一会我带你去。”
徐浥影有点烦他这种敷衍了事的做派,眉头皱了下,正要开口池绥懒懒散散插了句:“徐小呆,鞋带散了。”
三个人三张嘴,全都不在同一聊天频道。
徐浥影注意力被带跑,温吞地哦了声,池绥趁这时机低下身子,手指灵活地勾住鞋带打了个蝴蝶结。
却没立刻起身,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横在她和江透中间。
徐浥影在心里数着时间,比想象中的耗时还要久,她开口催促:“还没好?”
池绥这才直起腰,轻飘飘地应道:“好了。”
江透被晾了好一会,神情似笑非笑的,“我也是个人,你可不能只搭理你男朋友啊。”
徐浥影眼尾扫过去,“谁告诉你他是我男朋友的?”
江透又往池绥那看了眼,让他失望了,对方脸上不见丝毫波动,他收敛了笑,重新切入正题,“半个小时后,校乐团开始排练,带你去感受一下。”
徐浥影想起边婕说的,“你真是校乐团的指挥?”
“还能骗你不成?”
徐浥影犹豫了会,最后还是跟他去了,显然江透和乐团那些人混得很熟,一到排练厅就开始插科打诨,直到过半的目光落在身后,才想起要介绍徐浥影,至于池绥,直接被他忽略。
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徐浥影隔得远没听清,江透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也没理会,等人到齐后,正式开始排练。
徐浥影是皱着眉听完的第一次练习。
江透放下指挥棒,隔着一段距离问徐浥影,“你要不要加进来试一次?乐团合奏和你独奏可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徐浥影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人抢先道:“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怎么跟我们配合,光指挥这么大的人站那,都发现不了吧。”
冷嘲热讽一旦开了篇,就会迎来无数不痛不痒的编排,叠加在一起,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
徐浥影早就过了一旦受了委屈,就要用眼泪博得同情和关注的年纪,在面临被排挤、被人用言语侮辱类似情况,直面迎击远比畏畏缩缩有效的多。
“你们是看得见,但也只能到这水平了,该弱化的地方不弱化,该突强的地方不突,转调也转得乱七八糟,双簧管音高到都快把提琴盖过。”
她嗤了声,一一点出刚才的失误,“第一部 分的四分音符处也没有保持一致……我记得这首曲子有圆号的部分,刚才怎么一点都没听到,早上没吃饱饭?”
她皮肤底子好,五官也精致,尤其是挺翘的鼻,完全不需要高光、阴影修饰,优越的先天条件使得她很少大张旗鼓地化妆,视力受损后,为避免画成波浪眉、烟熏眼,她更是只用一支口红给素白的脸润色,效果卓然,气势也高了不少。
尤其在咄咄逼人的时候。
没有人接话,也找不到话来接。
一道低磁的男嗓在气氛越来越僵滞的节点上插了进来,“累不累?”
徐浥影没反应过来,“啊?”
池绥靠在排椅上,淡淡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说话累不累?”
她刚才那叫说话?
不是她在单方面怼人么?
徐浥影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池绥眼睛往底下扫了一圈,“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我替你转达。”
他一副“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为你冲锋陷阵”的骑士作风,徐浥影被蛊惑到,没法开口说不,微微点了下头,音量降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
池绥记性好,一字不差地转述,最后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北音弦乐精英的聚集地,菜市场讨好还价的声音怕都是比你们演奏出的都来得中听很多。”
徐浥影愣了愣,及时扯住他袖子,压着音量说:“这一句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