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他自己都没想好,或者该说,在今天之前,从来没去考虑过。
徐浥影想了想,决定告诉他:“我出院后没几天,边婕来找过我,问我毕业后是什么打算,出国留学还是听从经济人安排,开始巡回演出,现在我更倾向于出国,至于是继续学习还是加入国外乐团,我还没想好。”
他们在一起后,从不谈论关于未来的话题,仿佛已经默认了他们的未来只有一条路能走,就是在一起。
不管去哪,做什么都是在一起的。
今晚的夜色好到过分,离开餐厅,橙黄的光束连同清透的月光投射而来,徐浥影的眼睛迎来轻微的刺痛,半晌,一顶棒球帽被人扣在脑袋上,帽檐盖住刺眼的光线。
还没走到停车场,徐浥影脚步一顿,伸出手,“你的手机给我。”
池绥从兜里摸出递过去,“密码9999。”
徐浥影边解锁便问:“寓意长长久久?”
池绥实话实说:“一样的数字摁得顺手。”
平时再温柔深情,说到底也是个大直男,徐浥影被堵得哑口无言。
解锁后,手指在屏幕上敲击了会,手机递还回去。
界面还停留在聊天界面上,池绥扫了眼,回复的是之前有人问他的那条。
【我和你们不一样,不用着急,可以先玩个几年,要是还没找到想做的,就只能委屈自己回去继承家业。】
池绥笑了声,收起手机,染上笑意的目光倾斜而下。
被他这么盯着看,徐浥影突然有了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忙垂下脑袋,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他们那么说你,你心大,可以不当回事,但我气量小,见不得你受委屈。”
池绥低下腰,抬起她的帽檐,将唇叩了上去,离开后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欠扁,“这礼我收下了。”
望着对面那双被灯光浸润的眼,徐浥影心脏砰砰直跳,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和池郁白的见面。
是池郁白主动约见她的,为了池绥。
事实上,就在约见的前一天晚上,徐浥影在淮海大剧院附近的咖啡店遇到了他,准确来说,是远远看见了他,一开始她还不能确定这人就是池郁白。
那会何夕就在身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你在看什么?”
徐浥影慢腾腾地收回视线,“一个认识的人。”
“那要不我先进场,你去和他打声招呼?”
徐浥影摇头说不用,“不熟,打招呼还会尴尬,我们进去吧。”
那晚的音乐,徐浥影听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
坐在叶宁对面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眉眼清隽,气质儒雅不菲,几条信息叠加在一起,徐浥影没来由想起一个只听过声音的人——
池绥他哥,池郁白。
根据人际关系六边形定理,这种可能性很大。
徐浥影没有猜错,叶宁见的这个人就是池郁白,那场谈话也不愉快,如果说徐浥影玩的是明刀,池郁白使的就是暗箭。
从小在富沃的家庭长大,池郁白的优越感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市井之人骂爹骂娘、偶尔带上几句生|殖|器的脏话,他的笑脸全程没有垮下来半分,声线也是轻柔又缓慢,“看来这些年叶女士过得很不好,脸皮已经糙到这地步了,作为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非但没有羞愧到夹紧尾巴做人,反倒还恬不知耻地上门勒索。”
叶宁过去没少听到类似的人身攻击,耳膜已经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这些早就对她不痛不痒的话拦截在外,“小池总可别把话说得太难听了,当初要是能选择,我巴不得这辈子都和你们池家没半点联系。”
就他们姓池的一家觉得沾上了自己的晦气,她光是想起自己的过去,就一阵恶心。
池郁白听出她的嘲讽,轻笑一声,坐姿松垮了些,后肩抵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懒懒搁在大腿上,“那我倒想知道,巴不得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的叶女士怎么就突然转变态度,赶着来找不痛快了?干的还是敲诈勒索这种低劣的行径,这可和你清高的性子不符。”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叶宁的痛处,她垂下眼,不去看他,强装镇定地说:“前几天我看见池绥和你在一起吃过饭,听别人说,这些年池绥的生日都是你陪他一起过的。”
像捏到什么把柄一样,叶宁陡然转变语气,“我万万没想到,小池总会对小三的儿子这么好。”
池郁白淡笑着说:“池绥可不是什么小三的儿子,和你叶宁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我的弟弟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但叶宁不肯就此放弃,“在你之前,我去找过池绥女朋友。”
池郁白面不改色地抿了口咖啡,没有表现出对这个话题有丝毫的兴趣,叶宁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无视他的冷淡,兀自往下说:“不是一类人,还真玩不到一起。”
这句话拐弯抹角地把池绥和徐浥影都骂进去了。
池郁白是真好奇,叶宁为什么会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有如此大的抵触情绪,仿佛厌恶、贬低孩子才是她作为母亲的基本职责所在。
徐浥影是池绥放在心里的姑娘,但对于池郁白而言,她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听见叶宁如此编排,池郁白也毫无感觉,但考虑到池绥的心情,他特别提醒了句:“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也没关系,千万别在池绥面前说,毕竟你不看好的这人现在在池绥心里的地位远远高于你。”
池郁白和徐浥影想法不同,他愿意花钱买个清净,更何况叶宁提的数额并不大。
他签好支票,带着几分嫌恶地丢到叶宁面前,收回视线的过程中,意外扫到人群中一道高挑瞩目的身影。
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是谁。
当天晚上,池郁白以池绥哥哥的身份,给徐浥影发了条消息,约她明天下午在银座见面。
也没聊叶宁,全程话题都绕着池绥打转,最后谈到池绥的未来上。
“我想让他来公司帮我,他没答应,问他以后打算做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池郁白始终觉得现在的池绥并不是真正的他,他该是更加游刃有余的,而不是被困在徐浥影无形之中为他打造的囚牢里——
二十二岁以前,徐浥影的背影是池绥唯一能看到的风景,二十二岁以后,池绥能看到的风景变多了,被热气醺成胭脂红的脸颊,恢复光明后清亮的眼……
可不管能看到什么,通通还是被冠上“徐浥影”的名字。
“当然这也容易理解,他一门心思往你那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以后,在他看来,和你就这样过一辈子,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池郁白没有明确表现出对池绥这种心态的嘲讽,但他的话里话外,包括他微挑的唇线,就像在将一顶写有“没出息”三个字的帽子,毫不留情地扣到池绥头上。
徐浥影护犊子心理严重,条件反射想替池绥说些好话,偏偏池郁白这番话说得毫无漏洞,她再厉害的嘴皮子功夫都得甘拜下风。
池郁白:“徐小姐,作为未来的家人,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我这弟弟。”
……
可她要怎么劝?
“池绥,其实我瞒了你——”
徐浥影看着池绥棱角分明的轮廓,幽幽叹了声气,及时闭上嘴巴。
一会是叶宁,一会又是池郁白,短短几天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几个突然成了自己的限定过客,信息量大到她一时消化不了,更别提把这些事都告诉他。
徐浥影实在没想好该从哪切入话题,犹豫后,决定将这些暂存到黑匣子里。
但她也知道绥不是好糊弄的,要是不找个理由佐证自己刚才一时兴起挑起的话题,他不会信服。
恰好在这时,有人主动上门解决她的燃眉之急,她装模作样地在手机上点了一通,“我最近经常收到垃圾短信。”
池绥硬是从她压得无比低沉的声线里听出苦恼的成分,“什么类型的短信?”
那会正好是红灯,徐浥影直接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离得有点远,池绥微微眯起眼晴,下一秒突然觉得眼睛看不见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我是张xx,23岁,跟几个大学同学兼职赚点生活费,就在你附近,可以□□,不接酒后和暴力。复制链接到浏览器打开,私聊看我们照片,可带情趣工具,看情况可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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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徐浥影拖着懒散的调说:“要不是怕手机中病毒,我还真想点开看看。”
“……”
池绥倒有点想打开她头盖骨看看。
第51章 51
她的不羞不臊, 又一次刷新了池绥的认知上限。
也多亏她,他体验了一把坐云霄飞车般的刺激感。
他叫她徐小呆,语重心长:“是不是在你眼里心里, 我就是个阉人?”
徐浥影觉得他不该妄自菲薄,“你就算是太监,也是苏培盛那种级别的。”
她总有那功力,三言两语把人气笑,池绥偏不走寻常路, 没有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作为男人究竟有多行,而是像刚交往不久的小情侣那般, 连吻都克制到小心翼翼的地步。
大胆的是他的右手,也是他的习惯,他总爱在亲吻的时候腾出一只手细细描摹她的后颈,有掌控她生杀大权般的残忍,也有轻柔细腻、情侣间非你不可的温情。
仿佛从一个吻里, 就能看到他们执手相伴的未来。
今天略有不同, 池绥只有指尖搭在她的脖颈处, 冰冰凉凉的, 很轻很慢地挪动着,行经的轨迹是歪歪扭扭的实线。
他得承认, 这慢条斯理中带了点想要折磨她的意思, 也算是为了报复她刚才的挑衅。
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暧昧的气氛消减一半,徐浥影的不满化作脸颊的潮热, 池绥离开她的唇, 额头与她相抵, 低低哑哑的嗓音从他们之间浮起, “又是体验链接?”
怪他低磁的嗓音太性感,像对着耳朵着吹气一般,徐浥影耳尖被染上滚烫的温度,她抬手摸了摸,后退的同时捞起被她乱丢在扶手箱里的手机。
屏幕上方显示出一串号码,看着有些眼熟,内容也不陌生,说的和见面时是同一个话题。
“你哥发来的。”
“我哥?”池绥求证般的多问了句,“池郁白?”
“嗯。”
徐浥影注意力全落在屏幕上,每个字都看得格外仔细,以至于回应池绥的这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池绥心里升起无法言述的情绪,拼命按捺住,才没有凑过去看,或者直接抢下她的手机,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故作平静地等待她开口。
“你哥两天前来找我了。”专注于其他事的时候,嘴巴的开关就和被人打开了一样,收也收不住,等徐浥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木着一张脸从屏幕里抬起头,僵硬地将目光倾斜几度,撞上池绥意味不明的眼。
“找你做什么?”池绥手上的动作停下,双脚变得僵硬,快要坐不住的前兆。
徐浥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但这节骨眼上,她没有时间深入探究,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挽救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
“在电话里找我的,估计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托我好好照顾你。”
徐浥影也知道这解释可信度不高,甚至称得上蹩脚拙劣,但短时间内,她只能想到这个。
池绥笑了声,不紧不慢地重复了句,语气听上去要多不可思议就有多不可思议,“我哥让你照顾我?”
徐浥影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池绥认真看她,又笑一声,“是挺能照顾的,每天都在变着法地想把他弟弟照顾到床上。”
这话徐浥影就不爱听了,“我俩的剧本是不是拿反了,谈起恋爱来怎么跟性转了一样。”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幽幽叹气,“池绥,你算白长了一张万花丛中过的渣男脸。”
明明看着感情史很丰富,偶尔也会蹦出几句让人心痒痒的情话,但在某些方面,又纯情到不行,让她叹为观止的同时,自愧不如。
果真应了她给的那句评价:又纯又骚。
见她不愿多说,池绥也没再问,那憋着心里话的一张脸看得徐浥影心里有些堵,她重新低下头,将信息里的最后一句话默读完,提取出关键信息:“你哥托关系给我安排了一场演出,在国立大剧院,虽然不是独奏,也只有一首曲子,但是是和郑知一一起合奏。”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莫名轻快。
光是在国立大剧院合奏,就已经是不少演奏家望尘莫及的事,更何况还是和那样级别的小提琴手合奏。
这样看来,池郁白的面子不小。
池绥不太了解她那圈子里的事,也无法评断郑知一在业界的地位,他只知道池郁白这人是典型的商人做派,无往而不利,池绥无法想象他会如此主动且无条件地大费周折替弟弟的女朋友疏通人脉。
徐浥影解答他的疑惑:“好像是老高拜托他的。”
池绥看她眼,没说话。
徐浥影跟着沉默了会。
她知道高敬对自己好到没话说,可越是这样,她心里的负担感越重,连一声“爸爸”都叫不出来。
提起父亲这话题,徐浥影忍不住问了句:“你爸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他。”
“商人什么嘴脸他就什么嘴脸。”
池绥半开玩笑地说:“估计是我和叶宁长得像,碍着他的眼了,三天两头跟我吵架。”
事实上,池景明对池绥并不差,也从来没有把对叶宁的厌恶迁移到池绥身上,只是两个人的脾气太相近,每次对话非得分出个输赢,三句不合就给对方撂冷脸,池郁白夹在两头不是人,每回都只能充当和事佬,笑着插科打诨。
徐浥影不疑有他,连忙转移话题,“演出那天,你别跟着我瞎跑,就坐在听众席,好好看着我演奏。”
池绥对上她晶亮的眼,迟钝片刻才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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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浥影和郑知一的合奏排在倒数第二个节目,不是徐浥影的主场,不需要提前太早做准备,前面几首曲子她是和池绥一起坐在楼座上听的,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出剧院吹了会风,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江透几人,票是她给他江透的,乐团每人一张。
乐团那几个人一一跟她打招呼,徐浥影点头应了几声,脑袋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何夕呢?”
江透说没来,“这几天不光你没来排练,她也是,打电话给她一直没人接,本来还以为你演出她会过来,结果电话直接变成了关机状态。”
徐浥影一滞,“何舜华这些天都照常去北音了?”
江透听出她的话外音,点了点头,人一直没联系上他也不放心,还专门挑了个何舜华在学校的时间去何夕家找过她。
房门紧闭,摁门铃没人应,在楼下大喊大叫被当成扰民,差点被保安轰走,不过最后他还是见到了何夕,隔着一大段距离见到的,那会她就站在三楼窗户边,嘴唇微动,具体说了什么,江透一个字没听见,但也容易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