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顾徽止低下头浅笑了一声,道:“他顾礼之的立场,从来都不是我的立场。”
“阿绫,你忘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是……是稽查司。”
顾徽止肯定:“对,稽查司。”
所以稽查司的立场,才是她们两个人的立场。
尽管程祁从未提起过有关于他在前朝的事情,可是凭着顾徽止对于他的了解,他即便参与了党争,也绝不会站在太子一边,太子所用的手段,向来都是程祁最为摒弃的。
程祁在从前与她交谈的过程中,从未掩饰过对于太子的憎恶之意。
阿绫庄重的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我既要告诉谢尧诩这件事,又不能暴露身份……”顾徽止沉吟道:“现在朝中与晟王交好的人所剩无几了吧?”
阿绫听不懂,愣愣的看着她。
“只有向家了。”
据她所知,谢尧诩与向家应该没什么关系,她如果以向家的名义把信送到宣北侯府,不就什么事情都说的通了?
谢尧诩只要不把这件事情拿到台面上去说,向家也不会知道有人借他的名义送了信。
顾徽止“腾”的起身:“阿绫,给我拿纸笔。”
宣纸被平铺在桌面,顾徽止换了左手,握笔写下了几个字。
――――
宣北侯府。
入夜,可街上没有剩下多少人了。
侯府的门被人轻叩开,旋即一道身影闪身走了进去。
谢尧诩坐在案前,原本正伴着烛火读书,听到响动后,微微抬起了眸子。
“你怎么来了?”
向启蹑手蹑脚,将他卧房的门关上。
“我父亲说,你一个人在府中无事,叫我过来陪陪你。”
谢尧诩眼睛重新落回书本上:“说正事。”
向启冷哼一声,坐在了他身边:“问问你何历的事情怎么样了。”
“告诉伯父,一切都在谋算之中。”
“是是是,我知道我们赫赫威名的谢大侯爷心里有数,是我父亲平白无故操心,才要我过来问问你。”
谢尧诩头也没抬:“非要这个时候问?”
窗外夜色愈浓,再过不久便要宵禁了。
“这个时候人少,省的被人发现了你与我交好。”
谢尧诩既没肯定,也没反驳。
“不过你即已经布好了局,打算在什么时候用呢?最近盛京城没什么大事,太子也安稳的很,怕是知道了你有意要与他为难。”向启看他不说话,迫切道:“您倒是心有成算,可我们是盲人摸象啊,你又不说,我们怎知你在筹谋些什么?”
一旁的邹廷插嘴道:“稽查司的程主事也没说什么,怎么公子这么急躁?”
向启闻言瞪圆了双眼:“你竟然连程祁都告诉了,没告诉我们?好你个谢成安,枉费了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
“我将崔缙送进了稽查司,既然受人恩惠,总得说些什么做交换。”
比如他的谋算,有关于何家与晟王。
“即使说了,向家也做不了什么,这些事情早在两年前便已经谋划好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向启听他已经这样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愤愤道:“算了算了,由你吧,也幸好你站在晟王一边,不然就你这阴沉的性子,还不知道对付起来要怎样的麻烦呢。”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凭着对谢尧诩的了解,隐约推断出了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他不想说也是不愿意费这个麻烦,他自己的父亲自己清楚,虽说也老谋深算,可是心底还是情感占据了上风,知道后肯定又要再谢尧诩耳边唠唠叨叨。
他向后一仰,将身体栽在椅背上,吩咐道:“本公子要喝茶。”
邹廷怒了努嘴:“那呢。”
向启翻了个白眼:“邹将军连给我倒个茶都不肯吗?”
邹廷闻言不情不愿的给他倒了一杯,递到了他的面前:“公子请用――”
他刚刚将茶放到嘴边,突然传来了两声短促的叩门声。
邹廷立马警觉,谢尧诩也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邹廷去开门。
进来个身穿黑亮铠甲的侍卫,腰间的刀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
“侯爷,有人过来送了封信。”
信封呈浅黄色,略微有些褶皱。
“什么人送来的?”
“他穿着身夜行衣,脸上覆了面遮,轻功极好,府里身手不错的侍卫竟然追不上。”
谢尧诩皱了皱眉。
穿着夜行衣,又赶在夜里跑到宣北侯府送了封信……
向启不明所以,走上前一把将信扯了过来,细细的端详:“从纸张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是盛京城里最常用的牛皮纸。”
他将信封翻转,旋即便露出了几个字。
向启错愕:“这落款……怎么是向家?”
第23章
“难道是父亲让人给你送的信?”向启一边说着,一边将信封撕开,取出里面的宣纸。
“信上写了什么?邹亭问道。
“这怎么是……安国公府的私密?”向启诧异道。
谢尧诩将信接过去,看完后没说什么,让邹亭先将这封信好好的保存起来。
“按理说应该不是向家送的信……”向启思索道。
“我知道。”谢尧诩眸色沉静。
向衡如果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不会以这种方式。外界一直不知道他与向家之间的联系,今日这封信,应当是有人冒充了向家的名义,想要借他的手对付安国公。
既卖给了他一个顺水人情,又解决掉了想解决的人,这桩买卖做的可不亏。
“安国公那老狐狸向来圆滑,还能是谁给你送来了他的把柄?”
谢尧诩端详这张纸,字迹潦草生疏,些信的人应该特意换了左手。
“也没听说安国公得罪了谁啊?”邹廷疑惑道。
“管这些呢,”向启迫切的看向谢尧诩:“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太子不少的人脉都是靠安国公笼络,明里暗里多少消息都通过他传递,若是这个法子有用,即便不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至少失些仰仗,对我们来说也不算是坏事。”
这些道理谢尧诩自然都清楚。虽说是他儿子惹出来的祸事,可是当事之人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即便那些官员念着太子权势不敢多说些什么,御史台那帮老家伙也已经闲的发慌,经此一事必定多方弹劾,向衡又是御史中丞,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怪就怪在太理所应当,这件事情倒像是设计好一般,专门送到了他的手里。
“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向启刚刚要起身回去,却被谢尧诩叫住:“这事不能由伯父提起。”
向启拧了拧眉:“为何?”
“背后之人必定不知道你我的关系,才叫人以向家的名义送信,如果伯父当朝弹劾安国公,不就等于告诉他你我早有勾连了吗?”
向启没理解他的意思:“知道了又如何?”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知道了我参与党争,你觉得会如何?”
向启了然。到时只怕那人会以这件事情作为要挟。虽说太子迟早会知道,可知道的方式也只能在谢尧诩允许的情况下。
“好,我回去便告诉他。”
――――
顾家。
信已经送去了大半个时辰,现在已是深夜,顾徽止却仍倚在窗前,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君,夜已深,快歇着吧。”
顾徽止睫毛煽动,心中若有所思。
信送出去了,宣北侯府接了,这件事情却还没有结束。按理说如果谢尧诩动作快的话,明日早朝上就应该有了弹劾,只是如何让太子知道这件事情的诱因是谢尧诩,而不是宇文衬兀
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告诉他。
“阿绫,你记得身边的丫鬟叫什么吗?”
阿绫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叫小萃。”
顾徽止隐约记起来了,确实有这样一个人。那天赵皇后来顾家提亲,宇文成肀吒着的人就是她。白日宇文郴毓时她也跟在身边,在她与顾徽止说话时并没有将小萃支开,可见是极亲近的人。
既然是极其亲近的人,见她受辱,心中应当早就无法忍受。
“你瞧她,像不像被谢侯爷收买过的样子?”
阿绫反应了一会儿,肯定道:“像极了。”
“既如此……谢尧诩买通了四公主身边的小萃,发现了她在国公府遭遇的一切,借此机会打压安国公,陛下知道后龙颜大怒,将四公主重新接回了宫中。”她说完后,扭头看向阿绫:“你觉得如何?”
阿绫继续肯定道:“我觉得甚好。”
顾徽止笑出了声:“你倒是觉得什么都好。”
先与小萃联系,将这件事情与她说清楚,她绝不会拒绝。
顾徽止定了定神,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叩门声打断。
“阿止。”
听着像是顾徽宁的声音。
阿绫走过去将门推开,正好对上一张忧愁的脸。
“大女兄怎么来了……”顾徽止走到她的面前,话说了一半,旋即便注意到了她今日的阴云密布。
顾徽宁的脸上布满了悲伤之色,见到她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是……”她张了张口,犹豫间,又不说话了。
“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我说吗?”顾徽止疑惑道。
良久,顾徽宁开口,缓缓吐出几个字:
“四公主走了,刚刚皇后娘娘派人传的话。”
顾徽止身躯一震,呆愣在了原地。
霎那间,她只觉的像被寒冰浸透一般,浑身上下僵硬无比:“怎么会……”
她们明明今日上午的时候还见过,明明宇文郴剐ψ湃盟不要担心……
“我不信。”顾徽止兀自进了屋子里,喃喃道:“我不信,她那么爱笑的一个人,怎么会死。”
她还会给她看最好的话本闲书,会将盛京城的八卦趣事全都讲给她听,会心疼她从前的遭遇,然后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她。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顾徽宁见幼妹悲伤欲绝,心都揪了起来,可是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刚走了半个时辰,自戕在安国公府。”
自戕……
顾徽止回忆起她今日对尹婕妤说的话。
她说,要和她断了母女情分,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竟是如此。
早在今日回宫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来见尹婕妤最后一面。许是受不了夫家的跋扈虐待,许是不忍与朝夕相处的尹婕妤分开,她应当在走之后不久,就已经忧思成疾了。
而盛阳做的,肯定比她说出来的要过分一万倍,才会硬生生的逼死宇文场
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可以将她从那个深渊里拉上来,明明她刚才已经计算好了应该怎么做……
顾徽止伏在门边,觉得胸口上仿佛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叫人喘不上气来。
宇文乘懒耍那个第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愿意真心待她的女孩子死了。死在权力牵扯之中,死在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能够随意摆布旁人命运的人的手里。
顾徽止闭了闭眼:“有人告诉尹婕妤吗?”
“皇后娘娘怕尹婕妤想不开,所以没同她说。”
“想不开……呵,”顾徽止紧抿着唇,一字一句道:“她既然知道尹婕妤会想不开,为何还要将四公主送进虎狼窝里去!”
“说到底,权力地位远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要来的重要些。”
顾徽宁震惊:“阿止,你怎么口不择言了!”她连忙遣走了下人,劝道:“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人已经走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啊,人已经走了,她亲生母亲冷眼旁观,默许了这一切。
“大女兄,”顾徽止面色惨白:“我累了。”
“阿止,我知道你伤心,可我们又改变不了什么,你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嗯,我知道。”
顾徽宁还是不放心,继续叮嘱道:“你早些休息,切莫忧思过过度了。”
“大女兄,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见状,顾徽宁也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了,只好回了自己的卧房。
已是深夜,外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今日说起来也怪,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晴的,眼下到了晚上,怎得便阴了起来,是月亮也没有,星星也没有。
只有顾徽止面前的一盏烛台还微微的亮着光,在静邃的深夜里摇摇晃晃。
阿绫看着心疼,过来搀着她,坐到了床上:“女君……”
“……我没事。”顾徽止强撑着说出在这几个字。
“那我们商量好的那些,还有用吗?”
顾徽止猛然清醒。
公主自戕,身边的下人可是不小的罪过,这样说来,小萃此刻怕是已经进了大理寺。
她那日青天白日的和尹婕妤断了联系,想要给外界营造一种她们二人并没有多么亲近的假象,到时候她死了,也就没人会追究这一个无权无势的婕妤的罪过。
宇文匙咧前也肯定叮嘱过小萃,叫她不要将自己受辱的事情说出去,安国公见事情稳妥后,也就不会再去与尹婕妤为难。
“我想见小萃一面。”现在唯一的变故,就是她了。
阿绫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大理寺卿周茌全听太子的差遣,小萃此刻怕是已经被灭口了。”
“不会。”顾徽止极其坚定:“他绝不会动手,即便是要动手,也不可能选在大理寺的地盘,太子的地盘上。”
太子不是傻子,如今公主刚刚自戕,皇帝必定要见身边的奴婢问话,这个时候若是小萃出了事,才是真把祸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此刻夜已深,宇文车氖虑榕率且拖到明天早上。
小萃是最知道宇文车男乃嫉模她不愿意牵连尹婕妤,那么小萃打死也不会将事情的原委说出去,最后含混其词,落得个护主不当的名声,怕是要被处死。
如果小萃死了,安国公与太子沆瀣一气,这件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顾徽止深知自己做不了什么,现在她身处顾家,即便是当时在稽查司时的光景,这件事情也很难办。
现下,唯一的指望就落在了谢尧诩身上。
第24章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一晃清晨,天还微微亮,她便从床上起来,看着窗外细细碎碎的阳光渐渐的拼凑到了一起。
今日是个晴天。
没过多久,府里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了,顾徽止就这样看着他们脚步急促的来回走动,高耸的阳光将影子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