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振和递出话筒。
望舒接过的时候,内心紧张到了极致。
她看着台下大多数是陌生的面孔, 呼吸变得急促,一时间竟大脑空白。
她打小就害怕上台。
念书的时候,老师让她上台做题目,或者背书讲题, 她都能失常发挥, 说得磕磕巴巴的。长大后,竟也没成长多少。
如今站在台上, 只觉梦回中学。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
此时,黎洲对她笑了笑。
她才微微缓过紧张的劲儿,开口说道:“大家好,我是望舒,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宴席, 我会保持初心, 不辜负师父的期待, 将通草花传承下去。”
师父之前嘱咐过,就上台讲几句, 不用太紧张,他们这一行当手艺人的,专注手艺就行了,不必多么舌灿莲花,又不是去当外交官的,说几句就行了,就是让大家熟悉一下面孔而已。
可望舒真的说完后,大家热烈地鼓掌时,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老一辈对传承的期待。在座的许多老前辈都是师父的朋友,他们大多数都是手艺人,从小到大一直坚定不移地做同样的一件事。
不是通草花,但也是其他古老的手工艺,从上一辈传承下来的。
或许没有太多人关注,也或许辛辛苦苦做一整天,最后赚不到多少钱,可他们依旧年复一日地坚持着,以身作则地弘扬古老的优秀的文化,成为历史长河里的一盏灯。
望舒只觉肩上的责任感前所未有地真切了起来。
戴振和拿过话筒,大笑:“我这徒弟向来话不多,但话少归话少,这孩子的刻苦和努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可以骄傲地说,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徒弟!也是最聪明的孩子。我一直相信,她能让通草花焕发新的生机。”
望舒忽然觉得作为传承的下一棒,她不应该寥寥几句就结束了。
这是属于她人生阶段新的起点。
她小声地对戴振和说:“师父,我还想说几句。”
她拿过了话筒,清了清嗓子,说道:“三年前我一毕业就来到了扬市,之前的我从未想过会留在这个城市,也从未想过能成为通草花传承人……”
她笑了下,说道:“当时我好多同学觉得我异想天开,不去考公,不去考事业编,也不正儿八经地找份工作,跑来扬市当学徒,这是很多同龄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当时其实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目标,就是脑子发热,提着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就来了……”
她顿了顿,又说:“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就是偶然在海市博物馆的一场展览里,初见师父的一幅作品,被通草花的魅力深深地震撼了,我想,也许我学习后,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也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将作品放在展览里,有路人偶然经过,看了眼,也被我的通草花所震撼……”
“……当时年纪还小,其实心里也有点虚荣,并没有想太多以后,想的更多是我也能做出这么厉害的东西,让别人也震撼震撼,觉得我很厉害。”
场下有人笑了。
望舒的讲话十分随心,想到什么说什么,她说得很缓慢,却也很认真。她忘却了在台上的紧张,也看不见台下的人,只看得见缓缓铺开的过去的画卷。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的我其实是有悟性的,虚荣的同时也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看到通草花在每一个角落里绽放。在扬市学习的三年,师父教会了我许多,他以一个老前辈的身份亲自向我展现老手工艺人的匠心和匠魂,让我感受到了传承的力量,我希望有朝一日也能传承师父的精神,让通草花开遍脚下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雷鸣般的掌心响起。
望舒鞠了个躬。
“好,很好。”戴振和眼眶微红,也用力地鼓掌。
望舒只觉内心像是有什么在燃烧一样,让她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看着众人热烈的目光,她深感到责任之重大。
从今以后,往后余生,她都要与通草花一辈子连在一起了。
没有慌张,没有焦虑,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就是她人生的新阶段。
宴席结束后,望舒送花棉去高铁站。
花棉看了眼黎洲,拒绝了:“不用送了,异地恋不容易,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再说了,我霸占你这么久,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个巨大的电灯泡。”
望舒说:“你哪里都不像电灯泡!”
她又认真地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无比欢迎。”
“开玩笑啦,我当然知道。”
花棉上前抱了望舒一下,说:“月亮,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不许说谢谢。”
花棉松开了她,又说:“今天受益良多,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改天我写个通草花的文,找你取材。”
望舒笑道:“没问题。”
花棉朝她挥手。
“走啦,不用送了,我到家了跟你说。”
望舒点点头:“好。”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嘱咐道:“半夜不要叫外卖!不安全!”
“好好好,知道了,月亮妈妈。”
花棉的网约车到了。
她又朝她挥手:“不用担心我了,我会过得很好的。”
她钻进了车里,又摁下车窗和望舒挥手。
等车启动后,她戴上了墨镜,遮挡住了泛红的眼眶。
过了会,她又摘了墨镜。
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消失了。
迎面拂来的春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伸手将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和开车的师傅说:“师傅,你干这一行多少年了?”
人总要改变的,也总要往前走的。
第62章 第 62 章
望舒一直目送着花棉的车远去, 才收回了目光,一抬眼又对上了黎洲含笑的眼神。
“月亮妈妈?”
望舒微微羞涩:“别打趣我啦,你这么喊好奇怪。”
黎洲问:“哪里奇怪?”
望舒想了想, 说:“像我有了一个孩子,别人喊我XX妈妈一样。”
黎洲忽然问:“你喜欢孩子吗?”
望舒说:“还行,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
黎洲问:“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望舒说:“……女孩吧, ”她一顿, 又肯定地说:“女孩!如果要生孩子, 我想要一个女孩。不过我知道我这心理不好,我总想着把我童年缺失的那部分给我未来的孩子补上, 但实际上,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承载父母的过往。”
黎洲说:“这个我同意。”
望舒打量着黎洲,说:“都说女孩像爸爸, 男孩像妈妈, 如果我有个女儿……”她想象了下女版的黎洲,浓颜系天花板的五官, 想必会很漂亮。
她顿时有些心动。
黎洲问:“嗯?”
望舒嗔他一眼。
黎洲笑道:“怎么不说了?”
望舒说道:“不说不说,我要回家。”
……才谈恋爱多久,谈孩子太早了。
此时网约车司机打了电话过来,和黎洲确认上车地点。黎洲放下手机时,望舒转移话题:“是不是车到了?”
黎洲说:“嗯, 师傅说还有两分钟。”
他一顿, 又用低沉的嗓音说:“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很好看。”
望舒的脸微微发热。
黎洲伸出手。
望舒问:“干……干什么?”
黎洲轻笑一声:“把手给我。”
望舒搭上他的掌心, 黎洲慢慢收紧,将她的手牵住, 自然而然地垂落在一侧。
他没有再说话。
微风拂来时,望舒的脸没有那么热了。
她低头看了眼两人相牵的手,内心忽然很宁静,像是三四月在树上静静绽放的春花,阳光洒下,岁月静好的模样。
一周没见面的情侣会做什么?
如果是没有谈恋爱之前的望舒,会回答抓紧时间约会,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谈恋爱后的望舒只想回答:根本不用出门,就在卧室里耳鬓厮磨,干天下间情侣都会干的事情。
望舒以前倒是没看出来,她男朋友看着一脸高冷的模样,脸上仿佛写着清心寡欲,可一谈恋爱,却欲得不行。
望舒回到家是下午三点,连口水都没有喝就被男朋友抱到床上了,三番五次下来,人有些虚脱,晚餐也是在床上吃的。
她没有动手,黎洲喂的。
等她歇得差不多了,黎洲又贴了上来。
两人在家里缠绵了整整一个周末。
望舒什么事情都没干,很单纯地跟男朋友“玩”了一天两夜。等周一早上六点的时候,黎洲才启程回海市。
望舒压根儿没力气离开卧室去送他,一双眼睛泛着缠绵后的水润,噘着嘴,委屈巴巴地说:“你走吧,我没力气下床了。”
黎洲亲亲她的额头:“谢谢女朋友犒劳我。”
早知道是这么犒劳,她当初才不说这两个字!
她睁眼瞧他。
太不公平了!
明明动的是他,为什么她累成这样!而他却精神奕奕,像是睡了一天一夜的人似的!这么一对比下来,望舒的心里有些不平衡,还有点气,然而她这会儿根本没力气生气,以至于说出来的气话软绵绵的,带着几分撒娇:“我要去高中同学群曝光你!”
黎洲乐不可支:“曝光我什么?”
望舒:“两天七次!”
黎洲说:“嗯,我怎么记得是八次?”
望舒说:“你改名叫巴黎吧!”
黎洲说:“可以。”
望舒瞪他。
黎洲忍不住又笑了:“好好休息,我忙完手头这个项目就过来陪你半个月。早餐记得吃,我放锅里了,你醒来的时候热一热就可以了。”
望舒听到半个月有点害怕了,连忙说:“我也要忙的!我接下来会很忙!”
“知道了,大忙人,你忙的时候我保证不打扰你。”
他又低头亲了她一下。
“我得出发了,不然赶不上高铁了。”
望舒见他背影匆匆,本来不觉伤感,可他真要走了,内心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黎洲。”
他回头:“嗯?”
望舒伸出手:“抱。”
黎洲回来抱她,又低头吻了下她的脖子:“怎么了?”
望舒说:“没事,就是想抱你一下。”
黎洲微微一顿,松开了望舒,转身脱了鞋和外套,又上了床。望舒愣了愣,说道:“啊,你不是要赶高铁吗?”
黎洲说:“没事,可以改签,下一趟班次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晚一点到……”他半躺在床上,张开了手臂,让望舒枕在上面,又说道:“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望舒一躺在男朋友怀里,就有几分困意了。
她声音里有了一丝睡意,问:“这样没有影响吗?你今早不是要开会吗?”
黎洲说:“没事,睡吧。”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望舒调整了一个姿势,又蹭了蹭他的胸膛,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黎洲的手像是沙滩边上的小海浪,有一下没一下地冲上了岸边,溅起了朵朵浪花,自带白噪音催眠效果。
望舒渐渐进入了梦乡。
黎洲本可以离开的,可是看着望舒恬静的睡容,一时半会竟也有几分不舍,空出来的那一只手从床头柜拿了手机过来,给张一航发了消息:临时有事,会议推迟一个小时。
黎洲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同时,他又继续轻柔地拍着望舒的背。
将近班次出发的时间点时,他才轻手轻脚地松开了望舒,替她盖好被子后,又拿了保温杯调了一杯蜂蜜水。
最近有点倒春寒,月亮觉得冷,室内的空调暖风整宿整宿地开,昨天醒来时她觉得嗓子干,鼻子也干,他给她倒了杯蜂蜜水,才舒服了一些。
她最近要忙起来了,刚接了传承人的位置,以她的性子,肯定是要做得更好,势必会花更多的时间,他不给她弄好,她分分钟就忘记这事了。
他在床头柜上放下保温杯后,又拿便签纸写了句:记得喝。
贴上后,他才弯腰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下,无声地离开了。
第63章 第 63 章
倒春寒一过, 没多久扬市的夏季便来了。
江南的春天迷人,比起总是暴雨连连的夏天,要可爱多了。不过往年的望舒最喜欢的就是夏天的季节。
窗外雷鸣电闪, 暴雨如注时,开着空调,盖着薄被,来一场长达一小时的午睡, 醒来时顿觉神清气爽。
换季那会儿, 望舒还悄悄地畅想过某一个夏天的周末, 等暴雨来了,躺在黎洲的怀里睡午觉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