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上学时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一样,贺总却是纯情小公子呢。在方如优之前,也就跟方若好走近过,还是假的。”
“啧啧啧,这么一比,感觉还是方若好好一点啊……”
茶水间里永远不缺少八卦。或者说,出于职场人际的考虑,不得不利用这个空间和时间来社交。
只不过这一次被贬低的对象,变成了方如优。
据说现代女性最看不惯三种人:小三、滥交者和穷人。而现代男性就简单多了,他们只看不起一种人:女人。
靠在窗边等水开的中年女职员忽然眼睛一亮,兴奋招手:“来咧来咧,方如优来咧!”
茶水间里的众人连忙围上去看。
吉姆西“特工一号”像个大块头硬汉,雄赳赳气昂昂地停在了楼下的专用停车位里。方如优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改从前的休闲风,卷了头发,穿了套笔挺的白色西装,像从新闻节目里走下来的主播女郎――成熟、干练、正派。
然
后她打开后车门,扶着一个女人走下来。
“你们看,那个是她妈妈吧?成如投资集团的沈如嫣?”
“母女齐上阵……”某女职员喃喃,将视线转向另一头――那边的玻璃对着楼下大堂,方若好正搀扶着贺豫在等电梯,“PK这边的爷孙俩,你们说谁能赢?”
某男职员接话:“一边是星耀联钻石,一边是王者带青铜,不好说呀。”
议论声中,昭华的大堂里,沈如嫣和方如优,终于跟贺豫和方若好相遇。
一黑一白,仿佛命定的宿敌。
方若好的注意力却不在方如优身上,她注视着沈如嫣。这些年她一共就见过她三次:家中初见,去年某个晚宴,以及现在。
依旧是短发西装,良好的身材管理和精心的医美护理,令她看起来像方如优的姐姐。
成如投资是她和方显成的婚姻结晶,房地产巨贾沈家拿出了不菲的嫁妆,沈如嫣则帮助老公将集团扩大到了服饰、连锁酒店、高级会所等领域。十年前,方显成去了A国发展事业,逐渐将事业转移,她也退居幕后,将工作重心用在了打理俱乐部上。
成如旗下的成如俱乐部,堪称目前国内最上流的俱乐部之一,富豪榜上的名人们全是该俱乐部的尊贵会员,包括贺小笙的妈妈王珊。
方如优跟贺小笙,就是那样认识的。
方若好忍不住想,是预谋吗?因为贺豫想让小笙娶她,所以方如优出来截和,企图
断了她的昭华之路。
在她们眼中,行将就木的贺豫无疑是她最后一把保护伞,摘掉后,就能再次将她踩入尘泥。
她于此刻想起林随安。这个混乱尘世,私生子女的副本这么多,她遇到的为什么不是林随安?
真是……半点都不想跟方如优斗啊,浪费时间,毫无意义,输了不甘心,赢了还心虚。
在方若好打量沈如嫣的时候,沈如嫣则朝贺豫快走几步,搀扶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老爷子早啊。有阵子没见了。”
电梯来了,贺豫没做回应,抬腿走进电梯。一行人自然跟了进去。
电梯合起,贺豫才笑了笑,说:“沈董事是来移交股权的吗?”
“怎会?是如优年幼不懂事,惹您生气了。我特地带她来向您赔罪的。”沈如嫣给了方如优一个眼神,方如优正要道歉,贺豫打断她:“如果是股份的事情,不必,商界竞争,各凭手段;如果是小笙的事,弄错对象了,你们该跟若好道歉。”
方如优面色微变。
沈如嫣则像是刚看到方若好一般,朝她投去一瞥:“老爷子说得是。如优,跟方小姐道歉。”
方如优冷冷说道:“方小姐,对不起。”
方若好只好硬着头皮回应了一句:“没关系。”
这对母女到底想干吗?又准备唱哪出戏?
电梯“叮咚”一声,在次顶层停下。贺豫带头朝总裁办公室走去,并吩咐李秘书:“你去通知十分钟后开会。”
李秘
书半点惊讶之色都没有地开始打电话。
贺豫带着三人走进办公室,环视一圈后,再次吩咐李秘书:“把这把椅子换了,把我原来那把紫檀椅搬回来。”
“是。”
贺豫走到写着“CEO贺小笙”的铭牌前,注视了几秒钟后,伸手“啪”地按倒。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转身看向沈如嫣:“还有要说的吗?你们还有八分钟。”
“一分钟就够了。”沈如嫣嫣然一笑,“如优,还不快给老爷子送上。”
方如优眼中似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慢半拍地从皮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毕恭毕敬地举到了贺豫面前。刺眼的红色,一下子灼热了贺豫的眼睛。
方若好心中“咯噔”一下――喜帖?!
“小笙跟如优打算将婚期提前,就在下周六。老爷子,您可一定要参加啊。”沈如嫣微笑地说。
方若好连忙紧张地去看贺豫,生怕他气坏了身子,但贺豫显然比她更沉得住气,将喜帖接过高深莫测地看了会儿后,随手搁在一旁:“没了?”
“没有了。我们先走了。”沈如嫣带着方如优转身,在迈过门槛时又刻意回头一笑,“会议再见。”
也就是说,她本人要列会?女儿被驱逐了,所以换她本人上?
待二人走得看不见后,贺豫才再次拿起喜帖,看着上面的日期沉吟不语。
方若好也直勾勾地盯着喜帖,思绪情不自禁有些飘远。
她进昭华的第一天,就见到贺小笙了。当
时他跟在贺新醅身后,来找天后唐翎要签名,红着耳朵手足无措,大家都说从没见过那么纯情的富二代。
然后有一天,她加班到很晚,在大堂门口见外面暴雨,没有伞,也打不到车,正盘算着回办公室将就一晚时,贺小笙经过,都已经走出转门了,又走回来问她:“需要帮助吗?”
她连忙表示不用。但贺小笙以“不能让爸爸的员工因为工作而回不了家”为由,让她上了他的车。
当时另有司机,贺小笙跟她一起坐在后排,问东问西,说的都是唐翎为什么退圈了,那下一个天后人选是谁?
她只是个小兼职,哪里知道公司的核心决策,便问他为什么不直接问贺总。贺小笙抱怨说贺新醅只是个冷血无情的商人,将艺人视作标价的商品。可他是粉丝。粉丝看待明星,跟老板的心态是不一样的。
“我追星,能从明星身上获取爱和力量。我如果成了我爸,从明星身上看到的就只是钱了。这太无趣了。”贺小笙当时的表情至今仍鲜活地留在方若好的记忆里。
从那时起她就羡慕贺小笙。贺小笙身上有很像颜苏的地方――因为被宠爱着长大,所以自己本身也充满了爱。
再后来,她成了贺豫的助理,在老爷子的引荐下跟贺小笙共同晚餐。那时候的贺小笙知道了爷爷的意图,一改从前的和善,变得十分冷淡疏离。
他曾问她:“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
她的回答是:“对大部分人而言,是爱的法定结合方式。对我而言,可能更多的是资源整合方式。”
贺小笙当时看她的眼神很震惊,半天才喃喃说了一句:“难怪爷爷喜欢你。你跟他可真像啊。”
贺小笙却完全不像贺豫,也不像贺新醅,所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整合。方若好想,如果她不是那个倒霉炮灰的话,其实是很支持贺小笙的选择的。
选择爱和自由从不是错。
“小笙从小被王珊宠溺着长大,养成了一个废物。”贺豫忽然开口,打断了方若好的思绪,“所谓的废物,就是既没有预知风险的机敏,也没有更改规则的才华,还自我感觉良好。就像家养的宠物,看着千般好,一旦放出野外,没有任何生存能力。”
方若好情不自禁想起了谢岚的猫。
“富不过三代啊。”贺豫感慨万千,然后点了点他的拐杖,“走吧。”
转过身去,才能看到这位老人的脊背已经有些佝偻了。想到他正在无法抑制地衰老,方若好的眼眶便情不自禁地湿润了。
“打起精神来。”贺豫明明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了她的软弱,“你必须让所有人以为你能行,你才能真正地行。”
“是。”她摸着心脏回答。
顶楼的玻璃会议室上空一片阴霾。
颗粒物将阳光遮蔽得污浊不堪,秘书不得不开灯,白炽光映得一片惨白。再看到列会的沈如嫣,众人都有些低气压
。
九点,贺豫带着方若好准时踏入会议室。
他是老派商人,保持着良好的时间观念,从来不迟到。这在如今的娱乐圈里已经非常难得。
但他的龟毛同样有名。一个项目,换了新生代公司一年就搞定了,到他这儿,基本都要磨三年。近十年来,他都没有再亲自介入某个项目,F裁可算是破了天荒。
在场众人心中起伏万千。
贺豫落座,方若好坐在他左边,李秘书坐在他身后,递上一叠厚厚的文件。贺豫却没有着急看,而是环视着在座的二十多人。
被他目光扫到,大家都很胆战心惊。
“如果这个项目做不好,那就停止昭华的运营,注销公司吧。”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
贺豫却依旧面无表情,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地说:“这几年电影市场大爆发,出现了很多爆款,但昭华一个也没赶上。相反,在二八定律中,我们是巨亏的那一批。有赖于家底厚,才没像小公司一样倒闭。我个人并不看好目前畸形发展的市场,如果再不做出改变,过剩的产能会制造出更多炮灰。”
说到这里,他接过李秘书的资料:“去年一年电影产量共计六百八十六部,五百万元票房以下的电影七十四部,占百分之三十七。昭华所投拍的二十九部电影里,只有一部赚钱。为什么?不专业资金的大量入侵,版权产业链的短板,盲目追求大IP大明星……”
方若好想
,这个不专业资金入侵,是刻意说给沈如嫣听的吗?然而沈如嫣脸上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情,依旧带着浅笑聆听着。
相比之下,她身后的方如优慢吞吞地做着笔记,显得有点心思恍惚。好奇怪,很少见方如优如此“蔫”,是被老爷子打击狠了吗?
“我不希望有生之年眼睁睁看着昭华衰亡。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早早结束。”
有人终于忍不住举手发言:“可是老爷子,我们去年的营业收入有四十四个亿,同比增长百分之六十七点二。”
“那是因为艺人。比房价上涨得还快的艺人薪酬,令我们账面上的数字显得还挺好看。但这种全民为明星打工的现象,合理吗?”
“不、不合理。但对我们很有利啊……”该男子是昭华旗下经纪公司的副总严维文,伴随着明星薪酬的水涨船高,他的事业可谓春风得意正当时,因此敢于第一个出来反对贺豫。
贺豫淡淡瞥他一眼:“如果连你也觉得不合理,那么离政策强改也不远了。”
严维文面色顿变:“老爷子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吗?”
“不出半年必改。自求多福吧。”
严维文大骇。
“总之,今天的会议就是告诉大家,F裁计划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执行好了,这条船继续带着大家乘风破浪。没执行好,沉了算了。我决不允许有人在里面各种捣鬼搞小动作。做好电影!培养人才!让一切
靠内容说话!”
众人齐声回应:“是。”
会议进入正式流程。大伙儿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报告工作,贺豫一言不发地听,偶尔露出冷笑的表情,搞得人心七上八下的。
轮到沈如嫣时,她笑了笑:“我第一次列会,没什么想说的。你们继续。”
方如优似想说什么,被她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方若好看到了这个小细节,心中有点惊讶。她一直觉得方如优自信又强大,还带着良好出身养成的骄傲。没想到在方如优跟沈如嫣的母女关系中,方如优是服从的一方。
而她自己呢?在她跟罗娟的母女关系中,除了那一次母亲坚持不让她念一中以外,其实是什么事都顺从她的。
会议结束得很快,贺豫是个不喜欢废话的人,他曾说过自己时间不多,绝不能浪费在闲聊上。众人都习惯了他的雷厉风行,纷纷离开。
沈如嫣是最后走的,经过贺豫身边时微微一笑:“下周六见,老爷子。”
“嗯。”贺豫点头。
如此,这两人也离开了,贺豫示意李秘书:“关门。”
李秘书不愧是跟了贺豫二十年的秘书,自动将这两个字理解为“你出去,给我俩关上门”,然后照做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会议室彻底冷清了下来。
贺豫看着方若好:“按你想做的大胆去做。别管沈如嫣她们。”
“是。”
贺豫站起来,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注视着三十二楼外的
雾霾,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年轻的时候,其实很能接受西方思想,但一过半百,不自觉就故步自封起来,总想为贺这个姓氏的延续做点什么,把一大家子都安置得妥妥当当。”
方若好知道他只是想倾诉,并不需要回答,因此没出声,静静地陪在一旁。
贺豫其实很孤独。他老了,性格强势,还自视甚高,觉得旁人全是蠢货,久而久之,家人们都不爱跟他亲近。所以,从三年前起,他能说话的对象,就只剩方若好一个了。
“然后,新醅走了,陌北也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白炽光映照在玻璃上,再折返回他脸上,抹去严苛皱纹,显现出难掩的疲态和沧桑。
不记得是哪次会议上,贺豫说:“老百姓们多仇富,喜欢看豪门的不幸,看到他们比自己过得还不幸,就平衡了。”
连失二子,就是贺氏贡献给世人的一次平衡。
富豪丧子新闻底下的评论很是不堪入目――
“为富不仁,报应了吧?”这是主流观点。
“我不信他没有其他私生子。”还真被说中了!
“那么有钱,再试管几个呗。”围观群众的凉薄,有时候真是直白得让人心寒。
方若好垂下眼睛,收回思绪,继续静静聆听。
“小笙的事警醒了我。富不过三代,皆是因为长辈教养不当。从前我太忙,没花心思在他身上。现在想扭转,已来不及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
吧。”
听这意思,是不再反对贺小笙跟方如优的婚事了?
方若好默然。
沈如嫣带着方如优回到停车场,上车后,方如优握着方向盘,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发动车子。
坐在后座的沈如嫣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有话说?”
方如优点点头。
沈如嫣笑了:“憋很久了吧?那就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