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现实, 记忆纷乱,她的眼里倒映出的只有漫天的火焰。
“我只有眠眠了……让我换她。”温岁喃喃自语,突然冲向火场。
多亏旁边几人眼疾手快按倒,“你进去就是送死!”
“消防还有多久能到!”江随大吼。
——
火苗肆虐的餐厅,没有退路。
祁鹤找到眠眠的时候,她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还算安全的空地哭。
可是浓烟滚滚,哭的声音也渐渐微弱。
“眠眠!”
温颂眠已经开始有窒息前兆,但听到声音女孩打起精神。
她看见了人,看见了那位叔叔,脆弱决堤。
“不可以哭。”祁鹤咬紧牙,他脱下西服盖在女孩头上,递给她沾水的湿毛巾,“捂住口鼻。”
三岁的小女孩对死亡已有模糊的概念,但她不会说,只憋住眼泪:“叔叔,我不想看不见爸爸妈妈。”
后面的路走不了了,祁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叔叔会带你见到爸爸妈妈。”
他牵着眠眠的手往前跑。
湿的毛巾只有一张,即便他是成年人,很快也经受不住,他剧烈咳嗽,肺很痛。
高温灼烧着裸露的皮肤,终于,祁鹤发现一扇窗户,还没有被火吞噬。
但是上面上了锁。
这可能是唯一的出口,祁鹤朝着那里加快步伐,也咳得越来越厉害,窒息感灼热感无时无刻不在摧残他的神经。
火绕上屋顶,突然噼里啪啦的声响更频繁。下一秒,烧断的木梁直直坠落。
温颂眠抬起头,只看到叔叔挡在自己头顶,表情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害怕地呜咽:“叔叔…叔叔……你没事吧。”
火苗舔舐的木梁摔落在身侧,祁鹤的眼尾泛着异常的潮红,他摇摇头说没事,“眠眠,暂时闭一下眼睛。”
小姑娘很听话。
祁鹤盖住她的耳朵,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口血,他低低骂了句脏,才松开手,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
窗户打不开,无论祁鹤怎么砸都无济于事,他的力气已经耗尽了,瘫坐在墙角大口喘气。
火很快就会蔓延,烧上窗台,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没有办法,温岁的女儿会死在这里。
祁鹤想。
颂眠在小声地哭,她的小手轻轻拍着祁鹤的胸口,希望他会舒服,小姑娘将湿毛巾放在男人的口鼻。
再取下是点点殷红的血迹。
“温颂眠。”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你一定要出去。”
“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体力已突破极限,祁鹤强撑着站起,他的身形在晃,拼尽全部力气扯下一根木棍。
“你是她最好的礼物。虽然我没缘分做你的爸爸。”身体超负荷运作,肺已痛到麻木,祁鹤这回没来得及让她闭眼,又吐出一摊血,落在地面红得比火焰刺目,“这几年我做了一场梦,现在梦要醒了。”
“救了他的女儿,这人情江随怎么也还不清了。”他自嘲地笑,“你妈妈……”
他话说到一半,头顶的窗户砰砰砰地响,外面有人在敲,温颂眠赶紧跳起来。
是老板他们,他们听见祁鹤砸窗的动静过来,看见颂眠也很惊奇,连忙嚷嚷拿工具救人。
祁鹤坐在窗下,他们没有看见他。
他也没力气再走了。
同样是一扇窗,温岁第二次面对生死。
窗内是她的女儿。
她好好的,她还没事!
温岁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叔叔!妈妈来救我们了。”温颂眠摇他的手,可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祁鹤紧紧握住同心锁,耳畔的声音在某一秒忽然渺远。
“你妈妈会想我吗?”
窗外的人拿了工具大力地在撞,玻璃一瓣瓣地碎裂。
最后,尽数碎开,风灌进来。
一寸寸的光照进来,昏迷前的寥寥几刻,祁鹤的声音很轻,乘着风。
“我放手了。”
热焰蒸干眼泪,温颂眠攀着窗台侧头看向他。
阳光明媚,微风卷起少女的长发。
在樨园,温岁也这样笑眯眯地转过头,看过他。
她和她重合。
纵使有多不甘,有多遗憾,有多懊悔,到最后都沦为一句。
“请她幸福。”
迟来的告白太晚。
温岁会知道是他吗?没有人知道他会来。
算了,就这么静悄悄的。
“眠眠,请告诉你妈妈——”
“我爱她。”
温颂眠爬了出来,温岁的身体发抖得厉害,牢牢拥抱住她。
小姑娘要说话,她要说还有叔叔。
但那一秒是温岁先开口。
“他呢。”
祁鹤,你不是没有被看见。
消防车几分钟后到达,而温岁直视着窗户里熊熊的烈火。
高中时她不敢靠近,她和窗户里的人生死两隔。
昏睡倒计时,祁鹤浑浑噩噩地听到。
温岁搬起灭火器,砸向窗户,东西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她砸碎阴影,砸碎懦弱,跑到窗户前。
“祁鹤!”
梦的句号被涂黑,加上一撇,他睁开眼和趴在窗框的女孩碰上视线。
自己很狼狈,昂贵的西服上是血和尘土,而她迎着光。
十年前,祁鹤站在升旗台,少年恣意张扬,光芒耀眼,也曾是台下她的光。
从此,少女有了念想。
我们都可以是彼此的光。
因此,他奋力挣扎,即将溺死的鱼探出水面。
只为轮转,再得她一次垂怜。
颂眠没有大碍,而祁鹤肺部及多器官受损,所幸抢救及时,捡了一条命。
但如果没有他,颂眠不一定能活下来。
再晚几分钟,房屋坍塌,她的身板根本扛不住被掉落的任何一根木头砸到。
温岁想等祁鹤醒来好好谢谢他。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去一趟机场。
“我没有他那样的魄力。”江随说,“他完全没有犹豫也没有怕。”
“即便知道那不是他的女儿,他也要这么做。”江随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不如他。”
温岁沉默。
“岁岁,眠眠其实是他的女儿,但他不知道。”江随斟酌着语句,但后面的话他想了想,没说。
温岁说:“先别想这些了,你好好去英国谈合作,回来再说吧,眠眠跟江爸爸说拜拜。”
登机的提示音响起,江随带着行李箱深深地看了温岁一眼。
好,他说。
医院病房。
祁鹤穿着病号服,一口饭没吃。
“她去机场了?”
张存澜硬着头皮,答是。
“她又要走。”男人酸涩地笑,“这次又要去多久。眠眠去了么。”
“去了。”颜明萤走进来,女人扔下挎包,“祁鹤,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那是你女儿吗?那是我们祁家的孙女吗?你倒好,小三做不够还要当接盘侠是吧,我告诉你!那是温岁跟别的男人的孩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了她们母女命都要给我搭进去是吧。”
张存澜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顶嘴:“我觉得小姑娘跟祁总长挺像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
颜明萤皱起眉,就连祁鹤也看他:“什么?”
“不觉得吗?”张存澜挠挠脑袋,嘀咕:“反正跟江随不像。”
“随她像不像。”颜明萤打断,“温岁已经带她去机场了,一家三口出去过日子了不会再回来了,祁鹤你跟我回去,别再想着她了行不行。”
“不行!”他手指伸进头发,疲累地抱头,“不可能,她为什么还要走……”
祁鹤觉得心口发堵,他想去摸药,却发现没带。
“行…行……”颜明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三年是什么样自己知不知道!我承认公司是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你是用什么极端办法,垄断产业迟早会反噬的知不知道,你父亲都不这么狠,而你这几年就唯独放过swui,对minteton最有威胁的swui,就因为人家有个sui。”
“还有你的身体,分离焦虑症加幻想抑郁症,温岁不知道吧,没药吊着没心理医师,你还能在她面前那么正常?祁鹤你以为我不知道,三年前温岁换了新的联系方式,你在一个月后就派人调查到了。”
“三年硬是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不敢打,祁鹤你对她的爱还真是小心翼翼。现在呢你得到什么。”
祁鹤的左胸越发绞痛,他感到不安,感到没有方向,分离焦虑症的症状慢慢浮现。
“我要温岁!”他缩起身体,紧张地窥伺周围。
颜明萤发觉端倪,问张存澜药呢。
“药在火里丢了。”他说完,祁鹤突然下床,赤着脚跑出病房。
“追啊,他肯定会去机场。”
但是,祁鹤没有去。
他回到了樨园,颤抖着手打开房门。
里面的家具依旧焕然一新,只是很久没有人烟气了。
男人奔上楼梯,他跑的急栽了一跤。
“岁岁……”
眼前朦胧出现一个白裙女子,朝温岁的房间走去,他爬起来跟上去。
其实被褥早没了温岁的味道,但祁鹤还是捧起一角餍足地嗅。
白裙女子坐在床边,温柔地对他笑。
“岁岁。”他坐到她身边,兴冲冲的,“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
温岁带着眠眠走出机场,正好碰上颜明萤和张存澜。
女人问她,祁鹤呢。
温岁莫名其妙:“不在医院吗?”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看来祁鹤没有来机场,那他会去哪儿。
张存澜含蓄地说,祁总现在这个心情有点不好,跑出医院了。
“什么心情不好。”颜明萤瞪着温岁,“他犯病了。”
温岁不懂她说的犯病是什么意思,后来张存澜建议,祁鹤可能去了樨园。
“应该会在。”张说,“他在慈城也没有别的地方会去了。”
于是三个人到樨园。
结果发现都没钥匙。
“指纹锁。”张存澜觑她,“温小姐要不您试试?”
温岁放上指纹,传来电子锁解锁的冰冷机器音。
突然有种跨越岁月的恍惚。
她走进去,走进曾无限熟悉的地方。
什么都没变,甚至一丝灰尘都没沾染。
温岁奇怪地问:“他还回来住?”
“偶尔。”张存澜搪塞。
二楼传来响动,温岁走上去,张存澜拉住颜明萤:“夫人,咱在下面等。”
祁鹤坐在她的房间里,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温岁一进门他就很警觉地扭头,落寞的眼神倏地一亮。
他是有些奇怪,但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温岁看着他走过来,“岁岁换好衣服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什么意思,女孩蹙眉:“祁鹤,你又喝醉了么。”
她没有闻到酒味,祁鹤又开始自言自语。
温岁不想承认,可他现在这样很像高中时的她,走不出去阴影,创伤性幻想。
不可能,祁鹤怎么可能得。
这个家她不大想久留,退后几步和祁鹤保持距离,冷冷:“再装疯卖傻我就走了。”
对面的大个男人一愣,那是温岁第一次看见他如此脆弱不堪,寡碎的眼神。
“你又骗我。”
他还穿着病号服,抬起手臂用力地抹眼睛,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抱她。
男人下巴搁在她肩膀,就像没有重量,他整个人轻得跟纸片一样。
“你答应带我一起走的,不要骗我。”
“我没有说过要走。”她只是轻轻一推,祁鹤就松开了手朝后趔趄几步,垂着头。
“可怜演够了没有。”
男人眉毛一动。
在这个房间的回忆实在不太美好,温岁情绪略微失控,转身就走。
他没跟,仍旧杵在原地低着头。
祁鹤认真地铺好她的被子,耳朵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
他开始机械地重复某些行为,比如走去早已空落的猫粮盆加粮,比如坐在阳台。
这些都是他记忆里温岁做过的事情。
他从白天坐到晚上,起来的时候尾椎骨有点疼。
男人手搭在栏杆吹风,向下望。
可怜演够没有。
他歪了歪头,目光空洞地眺望万家灯火。
白衣女子坐在他身边荡秋千,在沙发上看电视,忙忙碌碌地围着他转,最后她跳下了阳台,不见了。
祁鹤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那一晚,他生生捱着苦病,睡不着觉。
被抛弃的小狗呜嚎,守着长夜,守着家门。
直到第二天温岁来。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闻到她的香味,找到主人似的拥住女孩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