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走出看守所,热风熏面,只有这句话一遍遍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她不去想,可无端胸腔发闷,喉咙发紧。
深呼吸几次,温岁刚要抬步,包里急促的手机铃声响。
屠昭昭说快来眠眠的幼儿园,出事了。
——
三小时前。
向日葵希望幼儿园。
温颂眠坐在位置上画画,小姑娘拿起绿色蜡笔一板一眼地在涂,位子前叫许思恺的小男孩转身,“温颂眠,你真的不去苗苗家过生日吗?”
她摇摇头:“我爸爸会来接我的,如果我不在,爸爸就接不到我了。”
“那你可以打电话跟爸爸说呀。”
“我没有电话。”
“我借你。”
温颂眠犹豫了下,适逢老师宣布放学,她就跟许思恺说不用了,我走到校门口跟爸爸说。
“好吧你真听话。”男孩朝她扮了个鬼脸。
收拾好书包,温颂眠小小一只独自走到校门口等爸爸。
往常江爸爸都会早早在门口等,但今天没有,温颂眠也不乱走,就站在门卫室前面踢小石子玩。
可半小时过去了,许思恺他们都等急了,江随还没来,温颂眠让他们先走,爸爸会送她来苗苗家的。
出什么事了呢,妈妈去了慈城出差晚上才回来,爸爸……不会忘记来接她了吧。温颂眠郁闷地瘪嘴。
难道,爸爸在路上出了车祸?
温颂眠想到在电视上看过的两辆车哗啦撞在一起,好恐怖。她开始担心起江爸爸,小女孩想起可以打电话,她抻长脖子往门卫室瞧,门卫叔叔不在。
幼儿园门口小朋友们都被接走了,就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温颂眠往铁门外挪了几步,眼睛大大地瞅着街上的寥寥行人。
“小妹妹?”
她吓了一跳,仰起脑袋。
是个六十余岁的老婆婆,慈眉善目的,问她:“怎么不回家呀?”
“爸爸还没来。”小姑娘怯生生地答,“我不能走,爸爸会找不到我的。”
“好乖的囡囡。”老奶奶笑起来,皱纹挤成一团,“长得也水灵,今年几岁呀。”
温颂眠不告诉她。
老奶奶也不追着问,上下打量她一遭:“给爸爸打个电话问问好不好,奶奶这里有电话。”
小姑娘有些动摇,眼睛乌亮亮的看着奶奶手里的电话,伸出手:“谢谢奶奶。”
碰上老人粗粝手掌的一刻,老婆子脸色剧变,大力拽住温颂眠的手腕朝没人的小巷子拖。
温颂眠吓得大叫,使出浑身的力气不被她拽走,可小孩哪比得过大人,老人又拉又拽,温颂眠急得大哭,使劲挣脱她的手。
哭闹声太大,有行人侧目,老婆子解释是孙女吵着嚷着不肯回家,闹无赖呢。
拖到最后,那老婆子也没了力气,直接扛起温颂眠闪进小巷。
巷子阴黑潮湿,更不可能会有人了,老婆子窃喜,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一点猩红的火光。
男人长身孑立,靠在墙根抽烟,听到人来的动静,往这儿飘了一眼。
老婆子心中警铃大颤,那温颂眠见机扯开嗓子就喊:“爸爸救命!”
这是妈妈教她的,如果遇到坏人就喊爸爸妈妈,总有人会回头。
因为天下的爸爸妈妈有很多。
男人熄了烟走过来。
他身影很高,压迫力无形,老婆子见状不妙放下温颂眠就跑了。
小姑娘怕极了,但她又不敢去抱高大叔叔的大腿,万一也是坏蛋。
但人走近了,她就有些看呆。
祁鹤垂头看着她,同样发愣。
许久,男人慢慢蹲下,考究地盯着温颂眠的脸。
两个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终于——
温颂眠嗷地一声大哭。
这么小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哭是第一回 ,而且不知是否他错觉,总感觉这小女孩哭起来莫名似曾相识,很像一个人。
祁鹤局促地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好左手虚虚地揉她的脑袋:“别…别哭。”
“爸爸,我要江爸爸。”她嚎。
“好,好。”祁鹤单手抱起孩子,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叔叔带你找爸爸。”
温颂眠边揉眼睛边偷偷瞅他,被男人察觉她就继续装哭。
祁鹤有些无奈,他走到街上,拇指揩去女孩脸蛋的泪花,示意路边等候的张存澜去找地方停车。
他有心通过闲谈来发散女孩的注意力,这样就不会老记着哭了,“你爸爸呢?”
“不知道。”温颂眠抹眼泪,“叔叔是好人吗?”
这话说的。
祁鹤假装阴恻恻地笑:“不是哦,叔叔要把你卖掉了。”
嗷!温颂眠狂飙眼泪。
“不是不是。”祁鹤算是被她拿捏住了,“叔叔开玩笑的。”
她真的很像很像温岁。
祁鹤知道这不可能,他忍不住去端详女孩的容貌,可真的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
祁鹤问她爸爸妈妈的电话,温颂眠说她要自己拨。
“你妈妈教的挺好的。”祁鹤把手机给她,“刚刚那个奶奶你认识吗?”
一提起来温颂眠就害怕,“我不认识,她硬拽着我走。”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给他自己的手腕,果真,小小一圈都捏红了。
这一幕,被匆匆赶来的江随撞见。
眠眠脸哭得跟花猫,手腕还受了伤,被祁鹤抱着。
他纠缠温岁不够,居然还找到了眠眠!
江随一股火气直冲脑门,等祁鹤反应过来时,他已直冲自己挥拳。
温岁接完电话赶过来,看到颂眠没事先松了一口气,她让屠昭昭带孩子回去,转而去刚结束扭打的两人那里。
江随没什么大碍,倒是祁鹤有点严重。
他没还手,额头豁开了一道口子,自己用纸巾按着,血流得挺瘆人。
看见温岁过来,两人都很默契地抬起头。
“岁……”祁鹤张了张口。
温岁只冷冷瞥他一眼,她扶起江随,轻声询问他有没有事。
她背对着祁鹤,背影冰凉无情,半分心疼关切的目光都没给他留。
“是不是他先挑事?他先动手打的你?”温岁说,“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会改。”
不是,不是。
她话语里的笃定,不信任和失望犹如玻璃片,刺得他额头上的伤口疼,心也疼。
不是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做错了什么。
“岁岁。”祁鹤费力地站起身,他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渗血,疼得男人时不时抽气。
他的眼神破碎哀伤,望着她,只期盼她的目光能有一刻为他短暂的停留。
但没有,温岁选择了江随,即便他受的伤并不严重,她还是第一刻先朝他的方向奔去。
两个人的选择题,她选择了江随。
可祁鹤今天就只是路过,他救了一个小女孩,安慰她找爸爸。最过分的事就是下车去抽了支烟。
他什么都没有做,被她误会。
他甚至念在三年里都是江随陪着她,他不还手。
祁鹤不去医院,他一个人朝反方向走,一个人坐进车里。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委屈,可这些,曾经他都带给过温岁。
他终于尝到这种憋在心里难受的滋味。
温颂眠给温岁打电话,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随也说是他先入为主,以为祁鹤在欺负眠眠,所以先动的手。
一码事归一码,温岁先问眠眠有没有告诉那个叔叔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眠眠答没有。
她去问人要来纱布和酒精,走到黑色轿车前,敲了敲车窗。
“不去医院么。”温岁坐到副驾驶。
他没有看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温岁把纱布和酒精给他,还没说话,被他勾住手指。
他很会这种小心翼翼的触碰,似有似无,“岁岁,我好疼。”
“疼就去医院,我又不是医生。”温岁简单给他止血,他就很开心地抬起头看她。
是非对错爱憎都要分明,他无意帮了颂眠自己合该感谢,但温岁不会说原因。
她带他开车来到医院,处理完伤口温岁让祁鹤坐在大厅等一下。
“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嗯。”他很听话。
温岁去取药,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有关swui的合作,十万火急。
长椅旁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祁鹤望着不断跳动数字的大屏幕,有些疲累地揉眼睛。
手机没有消息,女孩也没有回来。
他舔了舔略干的嘴唇,继续等。
照射进大厅的阳光逐渐黯淡,归于虚无,身旁的病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祁鹤翻弄着手机,眼光也灰下去。
忽地手机屏幕一亮,他立马欣喜地点开。
却不是。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现在没有温岁的联系方式。
我很快就回来。
祁鹤不想走,他还想再见到她。他不相信温岁会忘记他,忘记自己承诺过的话,就这样丢下他,他不相信。以至于电话打进,他心不在焉地接起。
“鹤。”
熟悉却苍老的声音,祁鹤皱眉,看了一眼联系人名字。
“我就快进去了,七年,我七年不能出来。”
“鹤,是我自己作孽,我的人生彻底毁了,但是,我真的不甘心,你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并且认为这是个没有意义的垃圾电话,就要挂断。
“祁鹤!”话筒里女人歇斯底里地喊,背景有嘈杂的斥责声,“你就喜欢温岁?她什么样儿你都会喜欢?你都不会抛弃她?”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用全家性命担保!在英国,我亲眼见到她去妇产科做孕检,她消失的三年在干什么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吗。”
“温岁早就怀孕了,她早就生下跟江随的孩子了。我有证据,温岁在英国的时候就已经怀了和江随的孩子!”
祁鹤心口一缩。
第39章 醉酒/
Chapter 39
祁鹤没有听明白。
与其说是听不明白, 更像是无法接受这个荒诞的结果,反正钟姒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他还想追问,那边掐断了电话。
可静下来仔细推敲——
祁鹤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因为他开始仔细回忆和今天遇到的小女孩的对话。
假设温岁怀孕有孩子是事实, 假设小女孩就是她的女儿, 因为她们的外貌在某种程度上极其相似。
小女孩说要找爸爸,她称呼自己的爸爸叫什么来着?
答案迅速在祁鹤的脑中成型,再结合江随今天的反常举动,一切逻辑都说通了。
那一刻他呼吸不上来,指甲深深掐陷进肉里,耳朵一阵轰鸣。
眼前的景物颠倒反转, 模糊再清晰,他不相信, 可事实逼得他去相信。
温岁已是人母。
无疑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打击,祁鹤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往医院门口走。
可是绝望瞬间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男人一头撞到了台柱, 一点痛也没有。
他颓废地坐在地上,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不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他一遍遍地自言自语,挣扎着站起来, 额头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来, 血珠顺着轮廓线条滑落。
夜色荒凉, 伶仃的背影独自走出医院。
——
公司的事情忙得温岁头昏脑胀,她累极了, 自然也忘了自己随口应付的一句“等我回来”祁鹤会当了真。
医院的事之后他似乎沉寂了一星期,没有去公司开例会也没有去应酬。
再见到祁鹤, 是缪弈借他的手机打给温岁电话。
“为什么会有我号码。”她感到奇怪,这个号码她三年前就新换的,一直到现在祁鹤应该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打过。
缪弈一哽:“我不知道啊,你换号码了吗,我就是看到他手机通讯录里有你备注。”
“没事,有什么事。”
“那个……”缪弈显得很为难,用恳求的语气道:“你能帮个忙吗,来一趟,祁鹤他喝醉了,谁都带不走。”
“喝醉?”温岁嗤笑,“他不是千杯不醉么。”
“是啊,但他伤口都没愈合就碰酒精,闹起脾气来浑身是刺,我真的有点害怕啊。他三年前身体……”缪弈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总之拜托你来一下……祁鹤!药放下!”
通话掐断,温岁在想。
什么药。
她进到酒馆时,只有缪弈和祁鹤。
缪弈坐在旁边苦恼地挠脑袋,见到她犹如喜迎救星来临。
温岁看向趴在桌上手臂圈着一二三四五瓶酒的男人,“他还清醒吗?”
“算,清醒的吧。”
看着不大像,睡着了吗。
她戳了戳祁鹤的手肘,他就慢悠悠地扭过头。
很多人喝醉后多多少少脸色会泛起酡红,但祁鹤没有,他就跟平常一样,甚至连眼神都更加明亮。
亮得烫人,温岁有一秒愣怔。
祁鹤看着她,很孩子气地笑,他对缪弈说:“我老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