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小声道,“现在太晚了, 修士们不是在睡觉, 就是在修炼。何知夏可能要明天才有空回你消息, 你别等了。”
“也没想等。”
陆望云笑道, 只是笑容里无端有几分苦涩。
101看着,也有些难过。
“宿主,要不要我给你放首歌助眠?免费的哦。”
“不必, 徒增伤感罢了。”
陆望云婉拒。
101手足无措,陆望云又菜又爱唱,以前做噩梦的时候,最喜欢叫它出来放歌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望云不再言语, 她沉默着洗漱完, 躺到床上,目之所及, 都是四方全包的床帐。
浅蓝色棉麻布上, 零散印着些白色碎花, 明明是会让人感到平静宁和的配色, 可她越看越觉得, 这是个狭窄的牢笼,她就是其中唯一的困兽,前后左右, 东西南北,都看不见出路。
或许有一天, 她侥幸逃脱了囚笼,也不过是蒙上眼睛,进入更大更复杂的樊笼。
可困兽犹斗,何况人也?
不就是大海捞针,没有希望吗?
我又不能真的放弃求生!
陆望云闭眼,轻声说,“101,我的任务完成,你会消失吗?我知道,我们会解除合同。”
101摇头,“不会,一般都会保留备份和联络点,除非是宿主要求系统彻底消失。”
陆望云有点开心,指着西南角,大声说,“好!等我完成任务,积分都拿来兑换你的宝贝。然后,我就要心无挂碍地四处游荡,不带目的地结交朋友,独自一人去危险的秘境探险夺宝,去看大漠的孤烟直,黄河落日圆,去听琴音,吹龙笛,舞细腰……”
“你到时候,记得帮我记录下来,等我老了,再放给我看。”
“好啊。一千积分够我少干十几单了。”
101答应完之后,后知后觉地挠头,发出灵魂质问,“可是,宿主,你要是好好修炼,成功飞升了怎么办?那你就不会老了。”
陆望云哈哈大笑,如果101有实体,她都想抱着它狠狠揉搓一顿了,明明是个人造物,连人格都是设定好的程序,为什么会这么可爱啊?
“101,你是不是因为会卖萌,才成为销冠王的?”
“才不是,我哪有卖萌?!”
系统否认,气鼓鼓道,“我本来就很可爱!”
陆望云连连应声,“好好好,你最可爱。”
系统惊讶,“你竟然夸我?不嫌弃我不靠谱啦?”
“凑合过呗,还能离咋滴?”
陆望云轻笑,指尖无意识攥住胸前的鱼骨链,和系统开玩笑,“对了,101你长得好看吗?在系统界。”
“你想干咩!”
系统瑟瑟发抖,捂紧自己的小被子,“我们系统是没有性别的,我不喜欢跨物种的恋爱,我还要攒钱包养十七八个小白脸呢。”
“我有这么饥不择食吗?”
陆望云摇头大笑,没再逗它。
消解完夜晚的负面情绪后,陆望云大脑清明,难得有心思,在晚上说起正事来。
“101,你知道江少虞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吗?还有他画的止风符,里面的符胆我没见过,临摹后也没效果。我是说,我甚至没法用它勾连引动天地灵气。”
陆望云挥手,在半空中重画一遍江少虞贴在袖上的符箓。
“就是这个。”
101屏息凝神,仔细查看空中的红色图案。
“这……”
陆望云一脸期待,“怎么样?”
渣系统摇头,“不好说。”
陆望云迫不及待,“直接说,我又不会介意。”
系统言之凿凿,“我看不懂!没见过!”
陆望云:“……”我就知道,可爱什么的都是假象,狗系统还是熟悉的狗。
“爬。”
系统耸肩,“你管这儿干嘛?就算是起点男主随便画的鬼画符,也不影响你做任务啊。你赶紧和他搞好关系,让他帮帮你,把他过掉,我好导入任务,看看他是不是白衣仙人。”
“行吧。”
陆望云摇头,暗道自己杞人忧天。
就算江少虞真的别有用心又如何?
这鬼扯的世界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都是贱命一条,没必要在乎这些。
难不成,拿着两年不到的寿命,她还想当救世主吗?
*
江少虞回到主峰大院时,熊吉已经睡下了,卓凡却还坐在屋顶上,努力吸收月华。
月光如霜,毫无保留地自天空倾泻而下,映得万物冷冷生辉。
卓凡盘腿端坐,闭目沉心,但他微蹙的眉头,颤抖的指尖,如实显露出主人吃力不怠的状态。
贪多嚼不烂,这种道理,卓凡不是不懂,只是不服。同龄好友熊吉的对比和包容,使得他更为骄傲愤懑,总觉得自己是明珠蒙尘,黄金掩泥。
但,事实上,卓凡的天赋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差。
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再如何不服,斑驳的三灵根,都注定了,他此生难成大道。
若他非要强求,陷入迷障,甚至于堕魔,都是早晚的事。
像他这样,内心充斥着各种欲望的修士,灵界还有很多,都不用魔种引诱挑拨,就可做魔魂的躯壳,不过也无甚大用。
江少虞轻咳两声,折身合上院门,插好插销,漫不经心同卓凡搭话。
“你倒是少见的勤奋,假以时日,必能有一番作为。”
“师兄是在和我说话吗?”
卓凡睁眼。
法决停止的瞬间,他几不可闻地长出一口气,整个脊椎瘫软下来,明显是到了临界点,身体不堪再容纳月华精|气。
“院中尚醒着的人,只有你我了。”
江少虞微笑,“况且,主峰的弟子,像你这般勤奋的,也没几人了。”
卓凡目露不甘,咬牙道,“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说话的语气,比起谦虚,更像是自我安慰。
江少虞摇头,意有所指,“有时,勤奋其实无甚大用。天赋、资源、家世、人脉、背景,这些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卓凡偏头,啐了一口,“我自然知道,用不着师兄特意提醒。陆师姐天赋差到无法引气入体,只能当个体修,不还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启明仙君的宝贝师妹?”
陆望云吗?
天赋差到无法引气入体?
江少虞睡眼微垂,又想到那日陆望云施法结阵的样子。
五行元素,她都能运用自如,怎么会是因为天赋太差,才走体修的道路呢?
“莫非,小师姐是最差的五灵根?”
“谁知道呢?反正陆望云不行,大家都知道她天赋平平。”
“是吗?”
江少虞问,脸上一直挂着的假笑忽地消失不见。
卓凡在屋顶上坐着,看不清江少虞的表情变化,只觉得这病秧子态度突然差了许多,估计也是看不上陆望云。
陆望云天天来这儿“看望病人”,比上朝点卯还准时,又聒噪得很,病秧子看着就喜静,能喜欢陆望云才奇怪。
也就元启明个狗屁仙君,眼瞎耳聋心盲,把她当宝贝。
“可不是。大家私底下都说陆望云是掌门或者剑尊的私生女,不然她怎么能成为沧澜派的真传弟子?”
“她明明和启明仙君一样,同时拜在剑尊门下,却是个体修。”
卓凡讥笑,接着说,“没天赋走后门就算了,陆望云还极为懒惰,经常找借口逃避修炼。简直是在浪费沧澜派的资源,浪费真传弟子的名额。”
江少虞轻飘飘感慨,“是吗?原来小师姐是这样的人啊。我都不知道,谢谢你啊。”
明月西斜,夜色渐深,起雾了。
江少虞的面容笼罩在雾色烟云之中,飘渺模糊,他听着卓凡的肺腑之言,昳丽锋利的眉眼渐渐冷下去,像无情无欲的鬼怪神明。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只是仰着头,眯着眼,隔着模糊的烟雾,冷冷的、不带感情地看了卓凡一眼。
卓凡一愣,低头回望,明明江少虞嘴角还有笑意,他却觉得自己窥见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可怕深渊。
卓凡顿时毛骨悚然,想要移开目光,眼睑却忽然颤动数下,如同被蛛网绞杀的、在做最后挣扎的蝴蝶的翅膀。
“师……师,师兄?”
黑暗一闪而过,卓凡话未说完,就莫名奇妙,打了个哈欠,倒在房顶上,不省人事。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愚蠢自负的东西了。
灵界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江少虞嫌恶地收回目光,用手背擦了擦光洁的额头。
薄雾渐渐散去,他缓步,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的窗前,微微探身,朝屋内望去。
屋内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两凳藏于桌下,一眼扫过,干净整洁到几乎没有人气,唯独书桌上纸笔堆叠,杂乱无章,显示出真人生活的痕迹。
江少虞伸手,扯出黄色符纸下压着的红色牛皮礼盒。
红纸的色彩过于艳丽明亮,十分俗气,折出的礼盒不大,他单手就能握住,想必这块朱砂砚台也不大。
江少虞捏着礼盒,快步走进房中,在书桌前坐下后,才记得要挥手点亮屋内的明烛。
明亮的淡黄色烛光亮起,江少虞微微弯腰,两手卡在卓沿处,在烛光照明下,缓缓剥开纸盒。
色泽艳红,如血似火的朱砂砚台徐徐显露真容,果然才半个巴掌大,品质也远不及他记忆中江氏所用的砚台,但好在雕刻得还算用心,中间凹陷成池,左上角凸起的砚额处,刻有栩栩如生的红莲,砚池斜挤在砚堂和砚额间,正是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
好一池睡莲卧血,既圣洁又诡异,倒是合他心意。
“倒是选了个好意象。”
江少虞轻笑,指尖摩挲血砚,也染上显眼的红色,像是流了满手的血一样。
江少虞笑得更为开怀,他把玩血砚,期间自然地翻转砚台,不期然发现,砚台底部,竟刻着两行篆书小字。
他凝神细观,一字一句地念出小字的内容。
“沧州澜城城西朱雀路胜利宝器。”
“全部正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哈哈哈哈哈——”
“好一个陆望云,好一个小师姐,好一个做师姐的,理应关心师弟。”
江少虞将朱砂砚台抛掷到符纸堆里,登时狂笑不已。
笑声苍凉阴郁,响而压抑,许久方止。
其实,他称不上伤心,也不是真的觉得,陆望云从沧州主城给他买边角料做礼物,有多好笑。
他就是感觉,有些荒唐,竟然被看不上眼的人,给嘲弄戏耍了一番。
明明早知她的真心敷衍又廉价,为何还会怀有期待,真以为这痴女沉溺皮相的行为里,有几分真心?
连元启明那般贬低批评都能忍耐,想必,只要所对之人有几分姿色,她怕是,都会一视同仁。
但是,为何又特意给他带了荆州的云雾酥?
想到难吃至极的糕点,江少虞眉头紧锁,捡起朱砂砚台,抬手抹去底部的小字,将之随意地放到笔洗右侧。
接着,他面无表情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云雾酥,在书桌上展开包装,掰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一如既往地,难以下咽。
江少虞面目扭曲,又掰下一块,吃了进去。
他一口一口,竟然慢吞吞地,吃完一整块云雾酥。
……
“嘎——”
萎靡无力的鹅叫声响起,元启明抬眼望去,只见他遍寻不见的大白鹅扇动翅膀,左摇右摆,从西南角的草丛里钻出来。
一脸疲惫,衔枝挂草,好不狼狈。
正准备去灵兽园找鹅的元启明:“……小呆?”
“嘎。”是我。
小呆仰头,生无可恋地晃动脑袋。
这副样子,不会是偷溜出去,被人欺负了吧?
元启明皱眉,先挥手,劈头盖脸地往小呆身上丢了个清洁术,再提溜起小呆,仔细检查它有无受伤。
“没受伤,那是出去玩累了?”
元启明问。
小呆摇头,一言不发,跟一个不懂鹅语的笨蛋雄性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自己都追不到啾啾姐姐,还虐待鹅鹅。
“算了,回来就好。”
元启明揉了揉小呆鹅绒初生的脑袋,把它放到走廊木板上,转身回屋继续修炼。
虽不明白小呆因何沦落成这副模样,但它不想说就算了。
反正连自己对小师妹的感情理不清楚,又怎么能摸明白小呆敏感复杂的少鹅心呢?
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
……
次日一早,元启明出发前往蓬莱岛,参加仙盟大会。
他走后没多久,陆望云就在系统的催促下,到主峰大院打卡。
今日的大院略显空荡,卓凡不在练剑,熊吉也没在侍弄花草,只有江少虞一人,安静地坐在桂花树下画符。
橘黄色的晨光穿过浓绿繁密的枝叶,零零碎碎,洒在他身上,光影斑驳,更显他肌肤莹润如玉,眉眼锋利昳丽。
真是光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陆望云心忖,笑眯眯地同江少虞打招呼。
“小师弟,早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