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虞颔首，“小师姐日安。”
“你又在画符？也太勤奋了吧。”
陆望云凑过去，看见桌上尚未完成的符箓。
她的目光在刚起头的朱砂红线上停留几息，自然坐到江少虞对面，换个话题，道，“卓凡和熊吉呢？又偷懒去了？”
江少虞停笔，擦了擦手，温声解释说，“卓凡在房顶睡着了，半夜感染风寒，高烧不退，熊吉带他去丹峰拿药去了。”
“发烧感冒？”
陆望云惊讶，“他不是练气期了吗？修士也会感冒？那看来当体修挺好的，我五六年没感冒了，体质倍棒。”
“我也不懂，看样子像是风邪入体。”
“行吧，他们俩不在正好，省得堵心。反正大部分事情都能用法术解决，也不需要他俩照顾。”
江少虞笑而不语。
陆望云略感尴尬，好像在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了。
她一时卡壳，想不到新话题，目光漂移，又瞥见桌上的红色朱砂砚台，心念意动，下意识问，“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砚台吗？看起来很不错诶，画出来的笔墨很细腻。”
“是吗？”
江少虞反问，他笑意温柔，琥珀色的眸子却黑沉沉的，莫名有种不露锋芒的窒息逼迫感。
陆望云回望过去，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拉入黑暗更深处，被一双双意味不明的、没有眼睑的眼睛打量。
她不喜欢这种被窥伺、被包围、被评判的感觉。
太窒息了。
“难道是我被骗了？这砚台不好用？”
陆望云皱眉，故作不知，道，“你不必顾及我的想法，强迫自己使用它，本来就是堪做纪念的礼物。”
江少虞垂眸，手指落在砚台凸起的红莲上，轻柔抚摸，半晌方道，“不是。它很好用。师姐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陆望云看见他指尖如血似火的红痕，不由得轻叹一声，道，“你可以拒绝使用，可以说不喜欢，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也可以，自由一点。”
最后一句的声音飘渺空灵，像是依附于风的呢喃，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是吗？那可真好，真难得。”
江少虞轻笑。
他微微摇头，提笔蘸墨，补足手边未完成的符箓，符脚成型的刹那，黑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迅猛地、目标明确地吞噬桌上的空白符纸，待符纸燃尽后，又自然熄灭。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陆望云再回神，石桌上只剩艳红的朱砂砚台和一堆黑灰色残渣。
“你看，它很好用。”
江少虞，唇角带笑，眼神无辜。
陆望云点头，不着一词。
“小师姐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我说只是来看你，你信吗？”
江少虞毫不犹豫，“信。”
周身的阴冷感稍稍褪去，陆望云笑了，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起身欲走，“我今天有约，现在要走了。明天见。”
“又是何知夏吗？”
陆望云摇头，“不是，是个女性朋友，但不好告诉你。”
江少虞点头，不再追问，反道，“需要我帮忙掩护吗？如果师兄追问的话？”
说着，他伸手，捏起陆望云垂落在桌上的袖角，仔细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
阳光温暖，风也温柔，桂花浓郁到极致的香气钻进二人之间，竟勾连出些许缠绵。
陆望云垂眸屏息，居高临下地打量江少虞如瀑如缎的长发，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次不需要。他去仙盟大会了，忙得很，估计要在师父面前，狠狠告我一状。”
陆望云抽回袖子，攥在掌心，笑眼弯弯，道，“谢谢师弟，不过这是法衣，脏了也没事。”
江少虞点头，跟着起身。
两人并行至院门处，江少虞忽然出声，用陈述的语气问陆望云，“小师姐，你是不是很喜欢师兄？”
“啊？”陆望云满头雾水。
江少虞又问，“小师姐为什么喜欢师兄？”
陆望云歪头，倚着门边侧墙，思考几息，非常自然地回答说，“当然是喜欢他的脸啊。”
“这有什么好问的？”
“元启明生得多好看，他那张脸，没人能违心说不喜欢吧？”
江少虞毫不惊讶，甚至一本正经地赞同道，“师兄有谪仙之资，确实貌美非常。”
没看出来，你小子也是个颜控啊。
陆望云无奈轻笑，在江少虞迷茫的目光中点头，认真说，“可我觉得师弟也好看，和师兄一样好看。”
说着，陆望云伸出一只手，停在江少虞面前一寸处，指尖游移，隔着深秋微凉的空气，一寸寸抚摸描摹江少虞的五官，最终在他额心停留不动。
一触即分，若有若无。
江少虞呆愣在原地，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愤怒和无措之下，轰然作响的心跳声难以掩盖，越来越鲜明。
他甚至凭空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刚才是剥离了这副身躯，以灵魂的状态存在，赤|裸地、毫无保留地被陆望云窥见，再被她温柔拥抱。
真是……
让人恶心的错觉。
江少虞身体紧绷，牙关紧咬，可笑他竟分不出这种愤怒，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看着陆望云慢吞吞收回手，拢袖直立，自然得像是摸了一只猫、一条狗。
他听见陆望云轻笑，敷衍又轻佻，还佯装好奇，问他，“难道没有人说过，师弟是举世难寻的美人吗？”
江少虞回以意味不明的微笑，咬牙问她，“小师姐是因为少虞好看，才做出如此举动？你对所有薄有姿色的人，都一样吗？”
陆望云耸肩，身体肌肉更为放松。
她打了个哈欠，神情自然，说，“不是，因为你是我师弟，又恰好长得好看罢了。不过，我觉得你，如果穿白衣会更好看诶。”
又在撒谎了。
江少虞垂眸，忽略心底复杂难辨的情感，直言道，“某不喜着白衣。”
那是该不喜欢。
都被灭门了，再天天一身白，不就是告诉别人自己在守孝吗？
陆望云表示理解，她扯了扯胸前的小辫子，稍作犹豫，还是好奇地、不好意思地低声问江少虞。
“那师弟，你，是一直都不喜欢穿白衣吗？”
江少虞迟疑，眼前诸多记忆闪烁翻飞，他却难窥全貌，笃定地、快速地给出答案。
陆望云蹙眉，误以为江少虞是因为灭族之祸，心性大变。
她不忍再勾起美人师弟的伤心事，忙问他，这次有什么想要的，她顺路的话，就再给他带回来。
江少虞回神微笑，“没有，小师姐有这份心，足矣。”
陆望云心虚，握拳道，“嘴皮子动一动谁不会？才不够，我一定给你带些好东西回来。”
“好，多谢师姐。少虞必当翘首以盼。”
江少虞眉眼温和，目送陆望云御剑飞离。
粉衣消失在云端的刹那，他眼中笑意尽褪，一张昳丽至极的美人面平静无波，却无端让人觉得沉重疯狂，邪气横绕。
好东西？
所谓的心意，不过是敷衍廉价虚假的情意，建立在枯骨皮相上可耻的欲望。
不痛不痒的关心，谁会喜欢？
谁会期待？
江少虞无声冷笑，身如鬼魅，消失在一片黑雾之中。
第39章 第 39 章（修）
“你总算来了, 再不过来，我就要杀去沧澜派，把你逮出来。”
钱盈盈攥住陆望云的手，急忙领着她踏上飞梭。
“托你的福, 我生平第一次, 要在仙盟大会上迟到了。”
陆望云窝在贵妃椅中, 一脸无辜, “那就迟到嘛，三年一开的大会，有啥要紧的, 又不是一辈子就一次。”
“说不过你。”
钱盈盈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白茶，小口啜饮，以平复情绪。
陆望云摸摸鼻子, 自己也倒了杯白茶, “不是故意的, 有点事儿，耽搁了。”
钱盈盈白她一眼, 说, “算了, 迟了就迟了。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是你我。到时候等他们开完会, 你再进去, 这回别乱说话啊，被发现了可有的麻烦。”
“知道啦，”陆望会心一笑, “你先进去，不用管我, 我自己在外面等，快结束你给我发个消息。”
钱盈盈叹气，下意识抬手，想要抚摸发簪，抬手却只摸到顺滑的头发。
怎么忘了，这种正式场合，她身为通宝阁少主，要注意形象，不能穿得跟个摇钱树一样。
真不习惯。
钱盈盈放下手，摸了摸手腕的玉镯，道，“好，但记得避开元启明，他上次就怀疑你了。”
陆望云扶额，“知道了。他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听钱济业说，是细节，神韵？但他也不能确定，你太在意，反倒显得奇怪。”
陆望云无奈点头，真就是挂哥，这也能认出来。
飞梭到达蓬莱之前，两人又就公共论坛的事情讨论一番。
钱盈盈是个猛人，想法贼多，行动力也强。
两人合作时，基本是陆望云给出大致框架，钱盈盈细化实施，陆望云持续关注进展，用前世的知识背景梳理，偶尔给钱盈盈一些新想法。
“少阁主，蓬莱到了。”
陆望云听多了，正有些犯困，钱盈盈的下属就来敲门，提醒钱盈盈该做准备了。
“知道了。”
钱盈盈起身，目光严肃，“目前先这样定下来，我等会儿会在仙盟大会上提出来。但如果你想路漫漫的身份保密下去，这个项目，就不能再和基金会联系起来了。”
陆望云点头，“好。”
钱盈盈叹息，“要记得装的像一点。”
“好，”陆望云懒洋洋挥手，“那，再见？”
钱盈盈离开没多久，陆望云拢了拢脑后垂髻，起身抚平下裳褶皱，拉开门，也走下飞梭。
围观许久的101开口，“宿主，你要去蓬莱渡口？”
蓬莱岛地处无尽海东海岸，是仙凡两界的中转点，也是修士前往凡间不能避开的地标。
天地灵气以此为界，由极浓转到极淡，再经无尽海稀释至无，再上西海岸，就是凡界水土。
为了维护世间秩序平衡，凡是前往凡界布道寻徒的修士，都必须经过蓬莱的检查，确认没有携带足以扰乱凡界命运的法器丹药，记下姓名、出发日期和大概事由，才能离开修仙界。
反之亦然，自凡间返回的修士，穿过禁用灵力的漫长海域，到达蓬莱渡口，留下记录，销去出发前的记录，方能重回修仙界。
虽然也有修士，会走歪门邪道，避开蓬莱渡口的检查，但想来白衣仙人不会是这种人。
“对，去看看八年前的记录里，有没有出现过江少虞的名字。”
陆望云说，神情坚定，一双星眸，熠熠生辉。
“或者，是否有荆州人士出现过。”
101点头，“是哦，起点男主是隐士家族的人，就算他曾经去过凡间，也不会用真名吧。可能还会易容？不然他的长相，就算是惊鸿一瞥，也该霸榜各大美人榜单，小报头条了。”
“聪明，所以我也不抱希望，都到这儿了，试试吧。”
说话间，陆望云已经到了渡口，往年记录都已倒入海岸线的界碑上，如有需求，可投放灵石，按需查找某一时间段的记录。
渡口的守界人只管检查违禁物品，并没有义务核实来往修士的具体身份，记录中存在许多化名，但往返日期和某些基本信息，不会差得太离谱，总有迹可循。
陆望云一口气投了自己一个月的月例，选定目标阶段十年的记录，一目十行，快速浏览投影中的记录，她只注意表格中江姓、虞姓和自称是荆州人士的记录。
一路翻看下去，陆望云找到不少符合要求的人，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江少虞，就先把这些人的名字、往返日期、出发事由记录下来。
“宿主，你的玉简亮了，别看了，该去做正事了。”
101提醒道，又给了陆望云一个惊喜，“你刚才翻阅的时候，我已经把全部的数据拷贝下来，导成数据文档了，你等等再看。”
“多少积分？”
陆望云关掉投影，换了一个莲花座法器，疾速往蓬莱岛中央飞去。
“免费。”
“你怎么这么好？”
101挠头，难得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也希望宿主可以早日完成任务，自由地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陆望云沉默半晌，倏忽哈哈大笑。
“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感情牌了？这不像你啊，电脑后面不会换人了吧？”
等着被宿主亲亲抱抱举高高的101，“……？？？”
“爬滚死，另外，一个积分，记你账上了！”
陆望云松了一口气，坦然接受，“这才对嘛。”
101：“……”讨厌一些没有心的宿主！
说话间，陆望云就到了仙盟大会举办点，钱盈盈的属下正在大门外等她。
“路仙子，请随我来。”
陆望云拱手道谢，跟在狐狸眼女修身后，踏进院门，一路穿花拂柳，七扭八拐，穿过十几楼阁，终于到了开会的大厅。
陆望云推门进去，正对上一双双神色各异，但都极具压迫感和威慑力的眼睛，她沉静拱手，道，“见过诸位前辈，我是‘美丽救急基金会’的创始人路漫漫，无门散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