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他真有这样的远见,承国那些年又何至于民不聊生, 改朝换代。
“打仗那几年,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赋税不断增加不说,朝廷也不间断的抓壮丁, 很多人都活不下。”褚曣话头一转, 道:“有饿死冻死的, 也有人奋起反抗,还有人为了活命占了山头落草为寇,也有城池反叛,试图推翻无能的帝王, 渐渐的,承就乱了。”
卫蓁生在天下安定那年, 没有经历过那场举世围承之战, 但光听着就能想象那是怎样的惨境,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打了几年。”
褚曣默了默, 道:“从孤出生那年开始,到你出生那年结束。”
太子的语气虽然与平常无异, 但卫蓁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低沉,她猛地想到,她出生那年,也就是天下大定时,先皇后薨逝。
据她所知,当年褚家三兄弟为争皇位,起了内讧,以先皇后的性命逼陛下退出皇位之争。
先皇后性子烈,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可这只是听说,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有当年几个当事人知晓,但她不愿意去戳他的伤心事,自然不会去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
褚曣却握着她的手往后靠了靠,主动说起了那段尘封的过往。
“刚打仗那会儿,祖父就因病去了,临终前,将三个儿子托付给你的祖父。”褚曣继续道:“后来天下越来越乱,不拔刀就要死在别人刀下,是你祖父用一杆长枪带着褚家杀出了一片天地。”
“后来眼看日子就要安平了,却因争皇位而起了内讧。”
说到这里,褚曣顿了顿,才继续道。
“父皇主和,他们主战,阆王最终选择了父皇,因为天下平定,百废待兴,需要一位贤君治理江山,而不是一味的继续征战。”
卫蓁知道他口中的‘他们’就是褚家二爷三爷。
“祖母去的早,母亲为长嫂,进门后就对他们照顾有加,为他们打点一切,殚心竭虑,可没想到,养出了两个白眼狼。”
褚曣那双睥睨众生的眸子里,渗着丝丝冷意。
“为了得到皇位,他们竟将刀架在了母亲的脖子上。”
卫蓁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那一切竟然全部都是真的。
“母亲性子烈,被如此辜负后心灰意冷,就在父皇说出愿意退出皇位之争时…”
褚曣声音微沉:“她说,为君者,该心怀天下,以造福苍生为己任,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手足相残,更不应该是六亲不认,狼心狗肺之辈。”
“之后,她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你的祖父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都还是晚了一步。”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场景,他拼了命的跑,想去接住母亲,可那时候他太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坠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唯剩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万分绝望。
后来他努力的练习轻功,能够几个眨眼就从他当初站立的地方到城门时,母亲也再回不来了。
“其实他们原本想要抓的人是我,只是那天,我刚好与父亲出了城。”
“他们怎么就不再等等,等我回去,抓我也是一样的。”
听着太子微哽的声音,卫蓁眼泪潸然而下,她倾身一把拥着褚曣。
那时候他也才几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那种悲伤绝望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在他心里,定是觉得母亲是替他死的,那些年,也不知是他怎么熬过来的。
褚曣没再继续开口,他将下巴磕在卫蓁肩上,缓缓闭上了眼。
这些年,他没同谁说过这件事,也无人敢在他跟前提起,今日或是见了那老头,心头突然生出了些悲悸,和思念。
此时,无声胜有声。
二人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卫蓁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所以殿下当初知道要打仗了,让我加训,是因为怕……”
卫蓁的话没说完,褚曣就松开她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他吻的很凶,比之前每一次都凶,卫蓁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点慌乱。
她闭上眼,泪不受控的往下落。
褚曣很快察觉到她满脸的泪水,猛地才停下动作,声音低沉:“孤弄疼你了。”
卫蓁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语气缓慢而坚定:“殿下,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让人用我来威胁殿下。”
这是他的心结,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她绝不会让旧事重演。
褚曣怔了怔后,抬手仔细的替她擦去眼泪,末了道:“孤都没哭,你怎哭成这样。”
卫蓁不去戳穿太子微红的眼眶,道:“我替殿下哭了,殿下就不要哭了。”
褚曣动作一滞,沉默半晌后偏过头,良久后轻轻一笑,将卫蓁拥入怀中。
“要是阆王不同意将你嫁给孤,孤就赖在阆王府不走。”
卫蓁勾唇:“我会让祖父同意的,不会给殿下在阆王府蹭吃蹭喝的机会。”
褚曣:“那要还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私奔。”
太子:“……”
他松开卫蓁,拧眉:“卫蓁,你是不是最近练功偷懒了,话本子看多了?”
“孤堂堂太子,还能娶不到太子妃,大不了,孤去阆王面前撒泼打滚就是,还能要你自损名声来私奔?”
卫蓁:“……”
她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实在无法想象他在祖父跟前撒泼打滚会是什么样子。
“卫蓁,你再笑?”
“卫蓁!”
“啊,痒,痒痒,殿下,殿下,不笑了不笑了...”
这一闹腾,方才低沉的气息也就随之散去了。
待平息下来,卫蓁便又接着前头的问题,道:“谭老爷子的话不似作假,可若连他都不知道前朝皇室还有人在,除了沈家,又有何人能证实沈凌的身份。”
连御前总管都不知情,足矣说明承末皇帝将此事做的有多隐蔽。
褚曣淡声道:“人,都有来处。”
卫蓁与他对视片刻,猛地明白过来:“前朝妃嫔名册还在?”
褚曣:“提前几年将人送出宫,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历朝历代后宫的名册一般都会保留下来,但关乎于他身份的,不知道还在不在。”
“今夜,你随孤去查一查便知。”后头这话,褚曣是看着卫蓁说的。
太子眼里闪烁着的某种光芒,让卫蓁将刚要应答的话咽了回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道:“臣女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归府了。”
今夜若再在外头过夜,祖父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沈凌的爪牙不知几何,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的查,只能趁着夜黑风高,偷偷潜进去。”褚曣道。
卫蓁:“...可殿下一人足矣,臣女又不能飞檐走壁,反倒给殿下增添麻烦。”
褚曣皱眉,不耐的睥睨着她:“这种事,一个人做有什么意思?”
卫蓁静静的看着他:“....”
为什么有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总会变了味道。
“再者...”
褚曣突然凑到她跟前,凝视着她:“蓁蓁永远都不会是孤的麻烦。”
卫蓁反驳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长这么好看,说的话也这么好听,叫她如何拒绝?
罢了,明日回去乖乖的给祖父认个错就是。
于是,这一夜,卫蓁又被太子拐走了。
褚曣带着卫蓁熟门熟路的穿过层层守卫,摸到了内务府。
外头的守卫被暗卫引开,二人迅速的潜了进去。
这里存放着历朝历代宫中人的名册,一层多是宫人,二层才是妃嫔。
怕引来守卫,二人摸黑上了二层,褚曣才点了烛火,微弱的火光被一层层架子遮挡,散不到外头。
历朝历代的名册都存放在此处,架子多的吓人,一眼都望不到头,顺着朝代,二人寻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承’的牌子。
然承有几代帝王,个个后宫众多,足足占了三个架子。
烛光中,褚曣与卫蓁面面相觑。
这要寻到什么时候去。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二人无声一叹后默契的一人选了个架子开始寻找前朝宣怀十三年的后宫名册。
第92章 第 92 章
名册太多加上烛光微弱, 二人在里头翻了约小半个时辰,才找到宣怀年后宫的名册。
宣怀帝在位十六年,后宫妃嫔众多, 子嗣也不少,嫡长子便是承太子, 在宣怀帝为储君时就已经降生,战死之时还差一月及冠。
而年纪最小的皇子才九岁,在城破后死在敌军手中。
“就算他活着,如今也已二十六岁, 不可能是沈凌。”卫蓁道:“除非,这上头的年龄做了假。”
褚曣盯着名册半晌, 道:“不是他。”
“齐夫人说过,两家一直隔的近, 在沈峪文还没有续弦时, 她心疼沈凌自出生就没了母亲, 经常让人将沈凌接过来与齐云清作伴,若在三岁时换了人,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承亡时,沈凌三岁。
卫蓁紧紧拧着眉, 根据现有的一切证据,都证明沈凌身份无异, 可若真是如此, 沈凌的所作所为便无从解释, 仅仅为了荣华富贵就布下这样大的一局棋?
她不信。
以沈凌自身的才学,加上又与齐家结了姻亲, 他前途一片坦荡,完全没必要做这一切。
突然, 她灵光一闪,道:“沈夫人是宣怀十三年临盆,若中间未曾换人,就说明他刚出生就送到了沈家,那一年后宫可有皇子降生?”
褚曣与她对视一眼,放下手中名册,继续寻找。
二人又翻了约一刻钟,终于在一个小册子上发现了端倪。
‘沈才人于宣怀十三年,诞下十三皇子,降生当日,夭折...’
卫蓁念到这里话音顿住,与褚曣同时抬头,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异光。
卫蓁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激烈的心绪后,才嗓音微哑道:“姓沈,年纪也对得上。”
褚曣接过她手中的名册,目光渐渐暗了下来。
“沈才人...”
他早在怀疑沈凌的身份时就让人查过沈家在前朝有没有进宫的女子,可沈峪文的同宗,旁支都查了,并没有人进后宫:“她与沈峪文,应是隔了很远的旁支。”
远到没有外人知晓。
若无亲无故,沈峪文不会冒险将人留在府里。
卫蓁:“所以沈家才不会被人怀疑。”
二人沉默了许久后,褚曣抖了抖册子上的灰尘,缓缓站起身:“仅凭这个册子,不足矣落实沈凌的身份。”
隔着这么远的亲,沈峪文一定会矢口否认,毕竟天下之大,姓沈的何其多,无法仅凭同一个姓氏,就咬定夭折的十三皇子就是沈凌。
卫蓁:“若我猜的不错,沈才人的本家,恐怕没人了。”
以沈峪文如此缜密的心思,不可能留着这么大一个隐患。
要么沈才人本家人丁凋零销了门户,要么就是沈峪文动了手脚,不过后者的可能性很小,毕竟那是沈凌的血亲,他会有所顾忌。
“若这个方向无从查证,那么还有什么线索可以证实他的身份。”
二人再次静默了下来。
良久后,几乎同时抬头,道:“铁甲军。”
话落,二人相视一笑。
“这么大一批人并不好隐藏,往北过去,怕不止有沈凌养的死士。” 卫蓁道。
褚曣嗯了声:“只要能证明前朝铁甲军在沈凌手中,加上这本册子,便能将沈凌的身份公之于众。”
这层浓浓的迷雾总算撕开了一个突破口。
“在此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褚曣道:“铁甲军不可小觑,逼的急了,沈凌若选择孤注一掷,必是死伤无数。”
父皇说过,若非必要,不可将刀对准自己国人,更何况是守护了家国数载的铁甲军。
在战争刚爆发时,铁甲军就是万千子民唯一的期盼,唯一的神明,谭老爷口中的将军,多半也指的是铁甲军的将领。
“殿下想招安?”卫蓁道。
虽然她也认为铁甲军在沈凌手中可惜了,但铁甲军乃承国皇帝所建,忠于宗氏,想要招安并不容易。
“他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若知道他们所忠于的宗氏皇子勾结了敌国,必定会军心大乱。”褚曣:“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落实沈凌的罪名,找到沈凌勾结南爻西雩的证据。”
沈凌一死,铁甲军便群龙无首,再行招安便要容易得多,但沈凌太过谨慎,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很难。
“宋淮能将沈凌留多久?”卫蓁道。
褚曣:“若无新的证据出现,最多五日。”
卫蓁皱起眉。
太短了。
五日不过弹指间,根本不够。
“五日,或许能看他在清朝堂暗中分布的势力。”褚曣道。
大婚之日入了御史台,他的人必然会冒出来一些。
卫蓁轻轻点头。
能看清哪些人为他所用,也是一桩益事。
而沈凌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