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国已灭,保护承国玉玺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但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尽自己最后一分力在保护家国,这份忠勇确实让人动容。
然而在见到这位前朝的御前总管时,褚曣卫蓁都愣住了。
轮椅上的老者已经白发苍苍,垂着头似乎还在沉睡。
不知怎地,卫蓁心头一酸。
那时候宫门已破,他抱着玉玺,眼睁睁看着国人死于敌人刀下,也不知是怎样的绝望。
褚曣一时也没动。
半晌后,他上前了一步,又退了回来:“蓁蓁,你去。”
卫蓁不解的看向他。
褚曣皱眉:“万一他怕孤,吓没了孤又要多一桩凶名。”
世人见他大多生畏,且此时他又是裹着一身血腥才从战场回来,难保不会吓着人老头。
但...
人都这样了,还能问出什么吗。
第90章 第 90 章
卫蓁上前在轮椅前半蹲下, 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唤。
老伯便道:“周围邻居一直唤主人谭老爷。”
说罢,他弯下腰凑近道:“老爷,有客人到了。”
老爷子动了动, 缓慢地抬起了头,面容苍老, 一双眼已浑浊不清。
他愣了会儿神,才对上卫蓁的视线,想了想后问:“你是这里哪家的姑娘,我可是又忘记你了?”
卫蓁闻言不解的看向老伯, 老伯道:“主人这几年总是忘事,见过的人转眼就忘了, 这是将姑娘当成了周围的邻居。”
卫蓁皱了皱眉,看向褚曣。
如此, 他们恐怕无法问出什么来了。
谭老爷子随着卫蓁的视线望向褚曣, 那一瞬, 他眼睛蓦地睁大,颤抖的抬起了手:“将军,将军回来了。”
褚曣卫蓁俱是一愣。
将军?
他认得他,还是将他认做了旁人?
老伯吓的不轻, 忙要跪下请罪就被褚曣抬手拦住。
在二人的注视下,老伯遂解释道:“主人这应该是将殿下当做...前朝将军了。”
“这些年, 主人总在念叨, 将军何时归来, 是不是报了仇,打了胜仗, 保住了...国家。”
老爷子原话是保住了承国,但在褚曣面前, 老伯不敢如此说。
卫蓁看向褚曣,后者默了默后,上前道:“嗯,我回来了。”
谭老爷子听得这话,眼里顿时泛起了泪光,忙要起身跪拜,被褚曣抬手拦住:“老爷子,如何认得我的?”
谭老爷子似是喜极而泣,笑着道:“怎不认得啊,将军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呢,一看就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褚曣勾唇。
老头眼睛倒是利索。
“将军啊,打赢了吗,是不是保住大承了?可有为太子殿下报了仇啊?”谭老爷子倾身连声问道。
老伯听了这话吓的面色苍白,砰地就跪了下去:“殿下赎罪,主人已过百岁,实在是老糊涂了,没有不敬北阆,不敬殿下...”
“无妨。”褚曣打断他。
“可有杀光了那南爻蛮子,西雩恶鬼,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杀了我好多大承子民啊将军,你可为他们报了仇呀?”谭老爷子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颤抖着。
褚曣轻轻上前一步,迎上谭老爷子的目光,认真回答道:“打赢了,为你的太子殿下报了仇,也赶走了南爻蛮子,西雩恶鬼,我在战场上杀了他们很多人,为我国子民报了仇,有本将军在,他们再也不会踏进我们的国土,屠戮我们的子民。”
卫蓁没忍住,偏头落下了泪。
老伯也抬手抹泪。
谭老爷子呆愣愣的看着褚曣,好一会儿才道:“好,好啊!”
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嘴里一直念叨着:“好,好,好。”
褚曣待他稍微平复下来,才问:“老爷子可还记得城破之时的事?”
“能不能与本将军说说?”
谭老爷子点头:“能说,能说的,你是我大承的英雄,你问什么,我都能说的。”
而后,他便似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才道:“我记得啊,那天,很悲惨,太子殿下死守国门,死在敌军手上,陛下也自裁,后宫所有人都死了,全都死了。”
褚曣追问道:“皇室没有留下人?”
谭老爷子摆摆手:“没有,全死啦。”
“他们一个都不放过啊,见人就杀,我就躲在佛案下,也不知道躲了多久,被发现了,差点儿也死啦。”
“是一个人救了我,一个很面善,很温和的将军,他救了我,对,玉玺,我大承的玉玺呢?”
谭老爷子突然大声道,边说边四处张望,老伯忙跑进去将玉玺捧出来:“主人,在这里。”
谭老爷子抱着玉玺,整个人才又平静了下来。
卫蓁与褚曣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皇室没有留下人,沈凌不是大承皇子?
“哎呀,我想起来了,没有死完!”突然,谭老爷子道。
卫蓁忙看向老爷子,道:“还有谁?”
谭老爷子用手比划了下:“还有好多喔。”
“陛下自戕前,下令让他们撤退,我想想,好像,有两百人?”
两百人?撤退?
褚曣微微眯起眼,道:“铁甲军?”
“对,对对对,就是铁甲军。”
谭老爷子道:“还是将军记性好啊。”
“他们去了何处?”褚曣道。
谭老爷摇了摇头,语气越来越慢:“那我就不知道了哟。”
“报了仇,好哇,报了仇就好啊。”
“我死也瞑目了。”
几人闻言俱是一惊,卫蓁急忙唤道:“谭老爷?”
谭老爷慢慢垂下头,嘴里还在念叨,只是声音越来越低:“老奴要去见陛下,去见太子殿下,告诉陛下与殿下,我大承的仇,报了啊。”
“对了,你是哪位将军啊?”
谭老爷子突然抬起头看向褚曣,似乎在努力撑着等待着他的答案。
褚曣喉头动了动,轻声道:“我姓褚。”
“喔,是褚将军啊。”谭老爷子身子晃了晃,再次低下头:“可我大承没有姓褚的将军啊。”
“哦,我想起来了,救我的那位将军就姓褚。”
“好,好,姓褚好,褚将军...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谭老爷子的头重重垂下,再也没有抬起来。
周遭寂静了一瞬后,老伯砰地磕下头,高喊了声:“主人!”
卫蓁再次落下一行泪。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前朝没有姓褚的将军,国破,就是他最大的痛,也是他最大的遗憾,烙在内心深处,留下一道刻骨铭心的痕迹。
褚曣注视老者片刻,微微的垂眸。
“殿下,主人早就不成了,只是吊着这一口气,要等将军归来,等...”老伯泣不成声:“等打了胜仗,主人才能瞑目。”
“草民谢殿下成全。”
老伯重重的磕下头。
褚曣闭了闭眼,上前将老爷子从轮椅上抱起来,走进里屋:“将他厚葬。”
老伯怔了怔后,忙起身跟上去。
他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有一刻的恍惚。
都道太子殿下疯癫成性,喜怒无常,可他瞧着并非如此啊。
他没念过什么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主人说的那样,太子殿下,很好,很好。
褚曣轻轻的将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老人放在床榻。
卫蓁此时也走了过来。
她不由想,若沈凌真的是大承最后一位皇子,那该多讽刺啊。
要是谭老爷子知道他所忠于的大承血脉,勾结了南爻西雩人残害自己的同胞,那种绝望恐怕不亚于城破时。
老伯上前将谭老爷子怀里的玉玺取出来,恭敬的递给褚曣:“殿下,这是当年陛下留给主人的念想,但草民知道它不应该存在于世间,如今主人已去,便将它交给殿下处置。”
褚曣接过玉玺,端详片刻后,道:“将它葬在他的墓中。”
老伯一惊:“这...”
“这不合规矩啊。”
这可是玉玺,就算合葬,那也该是在帝王墓。
褚曣淡声道:“有什么不合规矩,这是他护下来的东西,合该陪着他。”
褚曣说罢便将玉玺递给老伯,床头的烛火闪烁,照的玉玺透亮。
老伯正要接,褚曣却突然收了回来。
卫蓁与老伯都不解的抬眸望向他,却见他紧紧盯着那块玉玺。
“殿下,怎么了?”
卫蓁顿时就察觉出不妥,问。
褚曣没吭声,走到烛火旁,将玉玺靠近烛火,慢慢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半晌后,他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道:“这是假的。”
卫蓁一震:“假的?”
老伯犹如被雷击中般,僵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怎...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假的,从宫里出来,主人一直带着它,几乎不离手的。”
褚曣看着他:“几乎不离手,也仍有离手的时刻。”
卫蓁猛地想到了什么,忙道:“老伯,您仔细回忆,可有什么人接近过它,尤其...尤其是男子。”
老伯仔细回忆了许久,摇摇头:“没有的。”
“除了草民与主人,没有人接近过它。”
老伯的话不似作假,卫蓁看向褚曣,对上他的视线,二人心里有了同一个怀疑。
真正的玉玺在沈凌手中。
如果沈凌就是大承皇子的话。
褚曣默不作声的出门在周围转了转,卫蓁随后跟上。
打量完周围,卫蓁问老伯:“这里只有你们二人?”
老伯点头:“是啊,这里都是些寻常人家,陛下是暗中将我们安置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发现的。”
卫蓁褚曣对视一瞬,不动声色的挪开。
陛下不知道前朝还有皇室血脉活着,自然不会派人在这里守着,没有防守,想神不知鬼不觉进来换走玉玺,太容易了。
褚曣看向老伯,道:“你家乡在何处?”
老伯摇摇头:“草民本是街头流浪儿,跟了主人后,这里就是草民的家。”
褚曣深吸一口气,道:“孤的人会帮你厚葬你的主人,之后,你立刻随孤的人离开。”
“为何?”
老伯不解道:“草民不想离开这里。”
卫蓁解释道:“老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的行踪恐怕早就暴露了,听殿下的,殿下会给你安排好容身之所。”
老伯闻言自是无比震惊,但随后他就猜到应该跟玉玺有关:“可是,草民什么都不知道,谁会对草民动手。”
“有些人不会管你知不知道。”卫蓁淡淡道:“他只知道要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之前不动谭老爷子,只换走了玉玺,是怕引来陛下查探,如今谭老爷子已死,剩一个老伯,他活不下去。
褚曣留了几个暗卫帮老伯处理谭老爷子的后事,便与卫蓁离开。
走到宅院边,卫蓁看了眼墙边的开的正艳的花,想起了她来时闻到的那股花香。
这些花是经过精心照料的,或许它们谭老爷子所喜爱的,也或许是他哪位旧主钟爱的。
如今人去了,这些花,也就要慢慢地消失了。
二人上了马车,各自沉默了许久。
“铁甲军是前朝的军队?”卫蓁突然道。
褚曣点头:“嗯。”
“是前朝上一任皇帝留下来的,是一支很强大的军队,只可惜...”
“承末的皇帝重文轻武,这支军队没有在他手里得到重用,直到天下大乱,一切都来不及了。”褚曣徐徐道:“但铁甲军还是护了前朝几年,最后寡不敌众。”
卫蓁轻声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被君王轻忽多年,还能在几国的围攻下坚持几年,足矣说明这支军队的强大。
若承末年间是那一位创建铁甲军的帝王在,或许当年就不会那么悲惨了。
“储君守国门身死,铁甲军没有撤退的道理,只有一个可能,皇室确实还有人活着。”褚曣道:“当年的两百,如今还不知增长了多少人,如果是沈凌,这支军队才是他最强大的底牌。”
第91章 第 91 章
“孤今日已问过齐大人, 沈凌是在宣怀十三年降生,本是双胎,另一个随沈夫人一尸两命。”褚曣道:“齐沈两家老爷子也是在那时候有了交集, 齐家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中途没有换过人。”
卫蓁皱眉:“承国是宣怀十六年破的, 如此听来,沈凌的身份似乎没有问题。”
“除非…前朝末帝几年前就已经窥见了承国会亡,提早将一个皇子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