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大理正看了眼魏文鸿,暗道,或许这桩案子已经轮不到他了。
偷走郡主之女是要诛满门的,再加上走私案,魏家还真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与大理寺少卿一样,并不相信人是魏家在路边捡来的,郡主长女是在香山寺佛堂下丢的,他在路边捡哪门子的人?
那襁褓显然也不是方才无意中搜出来的,明显是已经知道东西在魏家,庞大人过来并不是搜什么走私证据,就是冲着这襁褓来的。
这也就证明,郡主府已经提前查清了郡主长女的身份。
郡主府能查到魏家,那必然是魏家露出了什么破绽,庞大人原是越州的人,他如此态度也就证明魏家并非郡主府的恩人。
所以,魏家就算没有涉走私案,也一样得完。
只不过...
大理正皱了皱眉头,按照他办案多年的经验,这场走私案是不是来的太过于巧合了些?
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就好像是早早安排好的一样。
顾兰庭过了很久才放开魏姩,他低头看着与他眉眼相似的面容,喉头动了动,声音沙哑:“对不住,父亲到这时才寻到你。”
他找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人就在奉京城,还是在侍郎府。
按理说,侍郎府的姑娘会参加宫宴,凭着她与他的几分相似,早该进入在他们的怀疑范围内,可却到秋雾山,郡主才第一次见到她。
魏家做的很干净,他们竟一时间也没有找出纰漏,若非是施老爷子见过岳母,他们也不会这么快确定她的身份。
魏姩想说没关系的,她能等到这一日,已是上天怜悯,前世,她直到死,都没能见到亲人一面。
可她只是小心翼翼问:“我真的是...郡主与郡马的女儿吗?”
在场人多眼杂,还有大理寺的人在,她不能表现的一早便知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不慎引来怀疑,她还得再费心思去找说辞解释。
重要的是,有些事根本无从解释。
顾兰庭听着那声谨慎恭敬的郡马,心犹如被针扎一般,蓦地一疼。
他本该在郡主府千娇万宠的姑娘,却无端落在魏家,受尽了苦楚委屈。
卫如霜没能忍住,当场又落了泪。
她拉住魏姩的手,哽咽了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是真的,我是你的母亲,亲生母亲。”
卫如霜边说着,眼泪边止不住的往下掉。
魏姩心中也酸楚的厉害。
她曾想过,她自小没在父亲母亲身边长大,就算知道她曾受的折磨与苦楚,也不至于不顾全大局与齐家斗到那种地步。
现在她信了,她的父亲母亲,真的很爱她。
当然,也不排除事发后,暗中还有那人的挑唆,她与齐云涵就像是导火索,在两家心中埋下了隐患,之后很容易便一点就着。
魏姩静默许久后,缓缓抬手替卫如霜擦了擦脸上的泪,眼中带着泪光,终于唤出了那两个字:“母亲。”
卫如霜的眼泪顿时如决堤般,汹涌而下,她哭的语不成调,点头重重应了声:“哎。”
顾兰庭眼眸微紧,默默看着魏姩。
魏姩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眸望去,轻轻开口:“父亲。”
顾兰庭眼中再次湿润,他隐忍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温声一字一字的缓慢道:“你生于十二月十六,戌时三刻,出生时五斤三两,取名蓁蓁,出自诗经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周遭一片寂静,顾兰庭的声音便格外的清晰。
“我与你母亲成婚时,便有言在先,第一个孩子随母姓。”
“你姓卫,唤作卫蓁。”
魏姩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兰庭,听得很认真,泪也不自知的落下。
卫蓁,原来,她的名字唤作卫蓁。
“北阆建立,你的外祖父封为异性王,阆王,你的母亲受封郡主,封号盛安,你由陛下亲赐封号元瑾,乃当朝唯一一位县主。”顾兰庭语速缓慢,却落地有声。
顾兰庭话落后,庞途便率先跪下去,行了全礼。
“恭喜郡主,郡马寻回长女。”
“参见元瑾县主。”
而后,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正与郡主府侍卫,士兵纷纷跪下:“恭贺郡主,恭贺郡马,参见元瑾县主。”
魏家所有人也随之一道行礼。
魏凝咬着牙,心中极其不甘。
从知道魏姩真实身份那一刻,她心中就埋下了不平,凭什么魏姩是郡主之女,她却只是一个小官之女。
明明她们一同长大,凭什么她要比她高贵。
这是她绝不允许的!
所以当沈凌找上她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要将一切扼杀,要凌驾于魏姩之上,不管是槐山亭,还是秋雾山,亦或是今日,魏姩都该死的。
如此,就永远不会有现在这一幕,她永远都不会向她下跪。
可是一次又一次,魏姩都死里逃生,让他们的计划付之一炬!
而眼下,魏家想要避过这次灾祸,还要仰魏姩的鼻息,这对她而言,是难以接受的屈辱。
可不管她有多少恨,有多少不平,她不仅此时要跪在她的面前,还要讨好她,哄她救魏家。
魏凝只觉得如鲠在喉,难受至极。
院中乌泱泱跪了一片,魏姩居高临下看向魏家人,视线一一从魏文鸿乔氏,魏凝身上划过。
此时此刻,她心中是极为舒爽痛快的,但若说有多激烈的情绪,却也没有。
从重生到今日,她经历了诸多。
她所看见的早已不止这一点私仇,魏家,顶多算是她咽下的一只蚊蝇,让她恶心,却已伤不了她的筋骨。
而如今,这只蚊蝇就要消失了。
虽然咽下的过程惨痛难忍,恶心至极,但这一切就要到头了。
很快魏家就会消失在奉京城,前世种种,她便当成一场噩梦,随之湮灭。
从此以后,她是郡主府的姑娘,元瑾县主。
她唤作卫蓁,盛安郡主府的卫,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
今日,她真正的获得了新生。
第66章 第 66 章
魏姩, 不,卫蓁看向卫如霜,后者笑着朝她轻轻点头, 她回之一笑,转过头, 声音平稳却清晰:“免礼。”
那一瞬,卫如霜怔了怔。
她仿若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郡马的影子,不疾不徐,处变不惊。
泪又落了下来。
她的女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还成长的如此好,养成了这般气度, 也不知是咽下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苦楚。
除了魏家人, 众人皆起身。
顾兰庭这才看向魏文鸿, 庞途适时的向他禀报了方才魏文鸿的说辞。
顾兰庭还未开口, 卫如霜便忍不住怒道:“无稽之谈!”
“孩子是在香山寺佛堂下被人带走的,你却说是在路上捡得,本郡主问你,在哪条路上, 什么时间,什么场景!”
魏文鸿正要答, 便被顾兰庭打断。
他看向庞途, 道:“县主丢失一案, 大理寺接?”
庞途恭敬回道:“此案,将由臣亲查。”
顾兰庭淡声道:“那就劳烦庞大人了。”
“事情真相如何, 还请庞大人务必查的清清楚楚,若魏家当真救过爱女, 郡主府自当报答,但若是另有缘由,我顾兰庭绝不会善罢甘休!”
庞途恭声应下:“是。”
“那我便静候佳音。”顾兰庭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带走他的女儿,让一家人失散多年不说,还叫女儿吃了十七年的苦头,到头来还想要郡主府的恩情,简直痴心妄想!
顾兰庭一刻也不想在此地久留,他看向卫蓁,温声道:“蓁蓁,我们带你回家。”
蓁蓁...
卫蓁有一瞬的恍惚。
明明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可她听着却觉得无比的温暖亲切。
“蓁蓁?”
卫如霜见人久久不应,以为她是不舍魏家,遂轻声唤道。
卫蓁回过神,看向顾兰庭,欲言又止。
顾兰庭指尖动了动,问:“有何顾虑尽管同父亲说。”
卫蓁遂看向魏裎,轻声道:“五弟他...会有事吗?”
顾兰庭与卫如霜闻言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他们都已清楚这件事并非如魏文鸿所说那般,但女儿被蒙在鼓里,他们怕她舍不得离开,听她只问了魏家五公子,他们才略微放心。
顾兰庭遂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魏裎,沉默片刻后,道:“我听闻是魏家五公子检举魏家长子?”
庞途看向主审此案的大理正,后者忙回道:“回郡马,正是如此。”
顾兰庭哦了声,才道:“如此,也算是检举有功。”
大理正自然听明白了顾兰庭的意思。
原本,魏裎确实检举有功,不会受魏家太大牵连,但元瑾县主这一案,魏裎作为魏家人,在株连之内。
但若郡主府愿意宽恕,魏裎便能无虞。
“臣明白。”
然就在这时,却听魏裎道:“下官有案情上报。”
众人一愣,卫蓁眼里也闪过一丝疑惑。
大理正看向顾兰庭,后者点头,他才道:“说。”
魏裎先是磕了头,才郑重道:“秉大人,下官犯有欺君之罪。”
大理正一惊,眼里浮现几丝错愕。
这五公子是傻了不成,好不容易脱了身,怎还自己往里钻,可这时,他也只能道:“你如实说来。”
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魏裎道:“下官并非魏裎。”
这话一落,所有人愣住。
包括卫蓁。
并非魏裎?
那他是谁?
她突然想起前段日子,他跟她说过,他有一桩事瞒着她,想来应就是此事了。
大理正面色一变:“你是何人?”
若他没记错,这五公子已经考取了功名,若他不是魏裎,这是欺君,是死罪!
魏家几人也都一脸惊愕。
不是魏裎?
他怎么可能不是魏裎?!
接下来,便听魏裎道:“我是魏家汤姨娘亲子,在魏家行四,唤作魏邧。”
他话一落,魏家所有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四公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乔氏似是见鬼般,失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卫蓁皱了皱眉。
魏邧,魏家四子,几年前与汤姨娘外出寻医,死于流寇。
魏裎没有抬头,继续道:“当年母亲进魏家并非自愿,母亲成婚后不久,父亲意外离世,是魏文鸿酒后强占母亲,后将母亲纳入魏家,可他没想到,那时候母亲已有了身孕。”
“后来我出生,魏文鸿意外发现了此事,但此事是他有错在先,不好大动干戈,却又不愿意吃这个亏替旁人养孩子,于是,在我六岁那年,他趁母亲出门寻医,让人假扮流寇,欲杀我们母子。”
“只是他不知,那日阴差阳错下,与母亲同去的并非是我,而是他的亲生儿子,魏裎。”
魏文鸿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魏裎:“你说什么!”
当年死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眼前这个孽障不是他的亲子,他替旁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吴姨娘也在那日知道了真相,为了保护我,忍着失去亲子的悲痛,将错就错将我养在院中,从此以后,我便唤作魏裎。”
魏裎的话音落下许久,院中都没人出声。
谁也没想到,这小小的魏侍郎府中,竟如此热闹。
大理正目光凉凉的看向魏文鸿。
嚯,这又多了一桩杀人罪。
魏家还真是能造。
卫蓁回过神来,看向顾兰庭,轻声唤道:“父亲。”
顾兰庭点头,看向庞途,后者会意,恭敬道:“请县主放心,此事大理寺必定查个水落石出。”
魏裎的案子暂且落下,卫如霜便拉着卫蓁,柔声道:“蓁蓁,我们回家。”
这个肮脏的地方,她半点也不想多留。
卫蓁却看向跪着的杏和院的人,温声道:“母亲,我院中的都是自己买来的人,不是魏家仆人,我可能将她们带走?”
卫如霜对失而复得的女儿自是无所不应,想也没想的点头:“能,当然能!”
就在这时,门口再次传来动静,众人看去,只见训练有素的士兵鱼贯进入府中,阵势极大。
郡主府的侍卫纷纷往后退去,让出位置。
很快,有一身形高大的人踏进府中。
见到来人,庞途等人皆掀袍跪下:“参见阆王。”
在众人的跪拜中,阆王径直大步走向卫蓁,边走,边扬声道:“本王来接外孙女回家。”
卫蓁直直盯着阆王瞧,这是她两世第一次见到外祖父。
与她想象中一样,威风凛凛,精神矍铄。
但她很快发现,阆王看她的眼神并不陌生。
好像已经见过了她。
蓦地,卫蓁想起了赏梅宴屏风后的人。
她曾经的疑惑这一刻有了答案。
那天在屏风后看她的,就是她的外祖父,阆王。
前世今生,卫蓁对阆王都怀着至高的崇敬。
知道自己是阆王的外孙女后,这份崇敬中添了自豪,激动与欢愉。
在面对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时,卫蓁难免有些紧张,她正在踌躇该行什么礼时,却见阆王走到她的跟前,笑的慈眉善目:“我的乖囡囡,叫声外祖父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