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欢喜道:“算着时辰,这会子应该已经过了万福巷了。”
殿中有一瞬的沉寂。
圣上与大总管僵硬的缓缓地偏头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同样的惊诧和激动。
随后, 圣上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小太监跟前:“你再说一遍, 元瑾县主是谁?”
小太监:“回陛下, 乃魏侍郎府中的二姑娘。”
大总管低头看向手中的圣旨, 神色无比的复杂。
未来的储妃竟然还真从天而降一对了父母!
还是盛安郡主府!
那这储妃岂不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门当户对!
宣政殿的柱子白围了,地毯也白铺了。
圣上仰头, 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竟还真的是那小姑娘!
大喜!大喜!
真是大喜啊!
“圣上,这圣旨...”大总管满面笑容道。
圣上手指点了点,一扫方才的郁结,开怀道:“啊对对对,圣旨,上头名字得换,重写!”
眼看圣上要回案前再下旨意,大总管忙道:“陛下,县主此时还没回到郡主府,且郡主一家刚刚团聚,圣旨这会儿下...”
他怕盛安郡主冲进来拆陛下的寝房。
圣上一滞,沉默片刻后,点头:“有理!”
他转身看着大总管,笑的万分诡异:“那等太子回来,让太子自己去提亲?”
“陛下...”大总管笑容僵住。
老天爷欸,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圣上乐呵呵打断他:“这个主意不错,他自己的媳妇就该他自己去讨!”
大总管林阙伸手呼了呼嘴,嘴贱!
这太子回来这还不得把他砍了!
“好,好啊!”圣上仰天一叹,感慨万分道:“人终究还是找回来了。”
如此,诸多人的心结也就能解了。
包括他。
“圣山,那宣政殿的布和地毯,老奴去撤了?”林阙。
圣上抬手:“不!”
“不急着撤!”
林阙心一颤:“陛下?”
“杜白。”
林阙心中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侧殿的翰林承旨杜白闻声进殿,圣上便道:“拟旨,元瑾县主找回,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大总管唇抖了抖:“......”
他与杜白对视一眼,又都默契的别过头。
杜白候在侧殿,方才也听见了小太监的话,自然知晓元瑾县主是如何寻回。
可普天同庆,大赦天下,那得国喜。
但圣上情绪如此高昂,二人谁也没敢反驳。
谏言那是言官的事,承旨负责拟旨,大总管负责哄陛下开心,宣政殿撞柱这种事与他们无关。
“对了。”圣上突然道:“还没判下的不在大赦之内,比如,魏家。”
杜白恭声道:“臣遵旨。”
-
马车行驶的极慢,好像是有意昭示郡主府今日从魏家接走了长女。
阆王亲兵加上郡主府侍卫,约莫有三百余人,这么大的阵仗,让人想忽视都难。
当然,也没人会忽视。
沿路百姓得知后,有胆子大些的带头恭贺,盛安郡主便让人换了碎银,沿途洒下,以贺寻回长女。
这样一来,队伍就愈发热闹了。
在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前时,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阆王没有下车,回了阆王府,将时间留给才相认的一家人。
顾兰庭与卫如霜并肩,卫蓁走在中间,一家人缓缓踏入郡主府。
郡主府的下人也早恭候在门口,见到卫蓁,纷纷跪下:“恭迎县主回府。”
卫蓁轻轻抿唇,看向卫如霜。
卫如霜柔和一笑:“母亲带你去看看你的寝房。”
卫蓁一愣。
她的寝房?
今日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给她收拾出寝房了?
很快,卫蓁便明白了。
她站在偌大的寝房中,看着陈设布置,便知这不是今日收拾出来的。
这间寝房,一直都在。
她的家里,一直都为她留着房间。
卫蓁不由又红了眼眶。
“蓁蓁看看可还喜欢,若是不喜欢母亲再给你换。”卫如霜笑中带着泪道。
从郡主府建立,她就留下了这间房。
她想,若她的女儿还活着,总有一日会回来;若已经不在了,那么这里,便能证明她曾短暂的来过这个世间。
这些年,每每当她遇到好看的摆件,首饰都会带一份放在这里,这样待女儿归来看见,她就能知道不是父母不要她,只是不慎弄丢了她,他们所有人都很爱她。
每年生辰,她与郡马都会准备一份生辰礼。
从周岁,到十六岁。
而十七岁的生辰礼,不用再由他们放进来了,他们可以交到女儿手中了。
卫蓁松开卫如霜的手,缓步走进房间。
卫如霜正要跟上去,被顾兰庭拉住了。
事发突然,女儿才归家,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他们得给她留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她一点一点的适应。
卫如霜虽然想陪在女儿身边,但郡马比她心思细腻,他拦着她必然有一定的道理,遂并未反驳,与郡马立在门口等着。
人总归已经回来了,将来还多的是时间与女儿相处,不差这一时半刻。
房间精致宽敞,干净的一尘不染,显然是常有人打理。
门两边有两颗人高的红珊瑚,垂下的珠帘旁有一个很大的珍宝架,上头已经放满了各式摆件,有些已经有些年头了,有些还是崭新的;再往里便是临窗的很大一张梳妆台,上头放着各式各样的小匣子,有头面,耳铛,镯子,脂粉等女儿家用的所有东西。
与珍宝架上的摆件一样,一些年份已久,一些还是新的样式。
卫蓁的鼻尖一酸,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落。
她继续往前,便看到了占据整整一面墙的衣柜。
一扇扇门打开,里头放的满满当当,有婴儿的襁褓,有小裙子,有少女的各式衣裙,鞋袜,从婴孩到少女,无一疏漏。
卫蓁在打开时虽已有心理准备,可此时,还是忍不住捂唇轻泣出声。
她怎能不明白这其中用意。
她的家人是想告诉她,她从来没有被遗忘,从来都是被爱着的。
他们不知道何时会找回她,所以每一年都为她准备了。
当她在另一个地方受尽委屈和冷眼时,在这里,他们随时都为她准备了满满的爱意,只待她归来。
卫如霜与顾兰庭都听见了里头的呜咽,卫如霜立刻就想进去,顾兰庭一把拉住她朝她轻轻摇摇头。
这个时候,女儿会更想一个人待着。
卫如霜忍不住,埋在顾兰庭怀里无声的哭的肩膀耸动。
她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可今日的泪水却像是被打开的阀门,随时随地的涌出。
卫蓁泪眼朦胧的继续往里走,穿过流苏是一张红木圆床,挂着漂亮的帐子,床边有一个圆台,上头放着一只拨浪鼓,和几件婴孩的玩具。
卫蓁弯腰拿起拨浪鼓轻摇了下,成色已旧,声音有些浑。
这几样东西放在这里,她想,这应该是她还在父母身边时,就有的物件。
卫蓁拿着拨浪鼓,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这些年,也不知父亲母亲可也曾在此处拿着它思念着她。
拨浪鼓的声响传到了门口,卫如霜哭的更狠了,顾兰庭也闭上眼,落下一行泪。
曾在无数个夜里,他们也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不点灯,坐在黑夜中思念着不知生死的女儿。
那熟悉的声音穿透过数个黑夜,击打在他们的心间,痛彻心扉。
而这一刻,它在他们女儿的手里响起,这种心情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卫蓁在里头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也开始昏暗,她才如梦初醒般,起身往外走。
卫如霜与顾兰庭仍旧等在门边。
见她出来,卫如霜便迎了上来,她已擦干了泪,但眼睛红肿着,一眼就能看出将将才哭过。
“蓁蓁,可还喜欢?”
卫如霜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
他们将她弄丢了十几年,让她在魏家受了这么多年的冷眼和忽视,也不知她会不会恨他们。
卫蓁看向二人,轻音细软的回道:“喜欢。”
卫如霜心中一松,笑着温声道:“今日时间紧迫,还来不及收拾,待明日便请人来量衣,还有头面首饰,脂粉也一并送到府中让蓁蓁挑选。”
卫蓁清楚父母对她心中有愧,想要补偿她,虽然她如今已并不觉得委屈了,但这份爱意,她不会拒绝,遂道:“谢谢母亲。”
眼看卫如霜又要落泪,顾兰庭道:“已到晚饭的时辰,先用饭吧。”
卫蓁自是应下:“嗯。”
今日接回县主,乃府中大喜,郡主身边的赵嬷嬷早就吩咐了厨房,晚饭做的格外丰盛。
饭间,卫如霜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她不停给卫蓁夹着菜,也不知是觉得女儿受了太多苦,还是想要试图立刻就了解女儿的喜好。
卫蓁看着满碗的菜,求救的看向顾兰庭。
顾兰庭对女儿下意识的依赖很受用,眉眼愈发的柔和,在卫如霜再次夹菜时,他将自己的碗递过去接了下来:“如霜,蓁蓁吃不下了。”
卫如霜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看了眼卫蓁的碗,忙道:“吃不完便给母亲。”
卫如霜的语气太过于自然,让卫蓁动作一顿。
以往她只眼睁睁看着魏凝与乔氏亲昵,原来,有母亲疼爱是这样的感觉。
很温暖,很安心,很幸福。
“母亲,我能吃完。”卫蓁轻声道。
“哎,蓁蓁多吃点。”卫如霜笑的慈和温柔,又欲抬手,但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过了片刻,她突然道:“蓁蓁,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卫蓁一愣,抬眸看向卫如霜。
卫如霜试探道:“若你喜欢之前的名字,我们就不改,卫姩,也好听的。”
顾兰庭也放下筷子看向卫蓁。
卫,魏同音。
若是不习惯,叫卫姩也好,听着是一样的。
卫蓁默了默,半晌后,道:“我喜欢现在的名字。”
卫与魏同音,卫姩与魏姩听起来没什么区别,既然已经获得了新生,就该与过去告别。
且不论是魏家,还是前世的魏姩,都不是她愿意去留恋的,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也与亲人相认了,那么一切都该回到最初。
她原本就叫卫蓁。
现在,就应该改回来。
缺失的那些年无法再弥补,便用以后的日子填补这份遗憾。
卫如霜与顾兰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欢愉。
他们自然也是想将女儿的名字改回来的,只是怕女儿不习惯,既然女儿愿意,他们当然高兴。
“嗯,好。”
顾兰庭道:“你的户籍一直未销。”
当年报的失踪,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户籍自然就一直留着。
不过...
顾兰庭欲言又止。
有些事现在说,好像有些着急了,待她适应了郡主府,再说也不迟。
卫蓁看出了顾兰庭言语未尽,但见顾兰庭并不打算开口,她也就没有问下去。
用完饭,夫妻二人带着卫蓁简单逛郡主府,同她说了府中大体的布置格局。
“栖鸾轩是你的院子,往这边是我与你父亲的桦阳殿,那边是你弟弟的昭玉轩。”卫如霜说到这里稍微停顿,道:“对了,你弟弟在国子监,还没有收到消息。”
她说罢,看向顾兰庭,颇有些懊恼:“我一急竟将这茬忘了,该派个人去将容锦接回来才是。”
顾兰庭:“我已派人去接了。”
卫如霜闻言,遂朝卫蓁笑着道:“还是你父亲周全。”
卫蓁从前便听说父亲母亲的感情很好,如今亲眼见着,方知传言不虚。
“你弟弟唤作容锦,随你父亲姓,今年考上举人,此次朝廷虽有大量空缺,提前用了不少举人,但你弟弟并未入朝,仍在国子监。”卫如霜小声道:“你父亲说,你弟弟性子太单纯,怕他这么早入朝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卫蓁回想到少年清澈的眼神,深觉父亲说的很有道理。
“对了,蓁蓁之前可见过弟弟?”赏梅宴由顾容锦出面待客,很有可能打过照面的。
卫蓁点头:“见过的。”
她道:“在齐家的赏梅宴上,相谈甚欢。”
顾兰庭与卫如霜对视一眼,道:“还有这事。”
他们本觉着顾容锦恐怕是最后一个见卫蓁的,却没想到竟还是第一个。
卫如霜皱眉:“那小子回来竟也不曾同我们提过!”
因这一提,卫蓁突然想起了一桩事。
她眉心不由一跳。
那时候,她还想着将来有一日大仇得报回了郡主府,就与太子划清界限,提前给太子上了眼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