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王妃去的早,阆王未续弦, 膝下只有卫如霜一个女儿。
卫如霜成婚后,卫顾两家达成共识, 第一个孩子随母姓,延续卫家血脉,继承卫家。
可谁也没想到,长女才降生一月就丢失了。
后来, 阆王麾下阆军逐渐壮大,阆王也曾打过顾容锦的主意, 但小公子过于娇气,不是那块料, 阆王再无血脉继承衣钵, 阆军迟早得换姓, 虽然遗憾,却也无奈。
阆军中有不少从越州就跟着阆王的,这些人他们不会接受阆王换姓,一旦将来阆王不在, 阆军必定会爆发内乱。
可如今,卫蓁回来了。
若卫蓁如顾容锦一样无忧无虑, 如齐云涵那般不谙世事, 顾兰庭是不会同她说这些的。
女儿需要娇养, 他便为她建一方温室,护她余生安稳;可很显然, 他的女儿需要的不是温室,她要的是更广阔的天空。
他见过魏裎, 虽然对方滴水不漏,但他仍不相信那一切是他一人做的;魏裎在魏家的处境堪忧,便是有些本事,手也伸不到江南去,江南一案若无外力,成不了。
而这个外力,最大可能来自于卫蓁,更准确的来说,是来自于太子。
若有太子暗中相助,那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况且,去江南查走私盐案的官员是东宫点的。
东宫插手,自然不会是为了魏裎。
所以,顾兰庭怀疑魏恒的案子,更甚者,魏家的今日都是他的女儿促成。
至于她为何这么做...
魏裎检举的时机太过巧合,再联合前些日子狄洺所禀报的,卫蓁在大理寺狱中的一言一行,他合理怀疑,卫蓁对魏家早就有所防备,且对自己的身份或是怀疑,或是已经知情。
至于她是何时开始防备魏家的,最晚也是在槐山亭。
在槐山亭,她以拜见太子为由,避开了那一个死局,她的贴身丫鬟也死在那天,对外说是命丧狼口,但他从来不信。
香山的狼几乎都圈养在别院中,再者,那段路已在香山别院范围,且是青天白日,根本不可能有狼出没。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卫蓁是借太子避祸,并除掉了身边的眼线,至于太子为何相助...
他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
只要卫蓁与太子坦言槐山亭有危险,太子就一定会出手,因为齐云涵在槐山亭。
太子脾性不稳,狷狂肆意,但护短。
齐云涵与太子一同长大,自幼被太子当做妹妹疼爱,与其说那丫鬟是死在狼口,还不如说是卫蓁借太子之手除掉了。
这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他的女儿,绝不简单,所以,他思索了几日后,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她。
如何选择,由她自己定。
卫如霜对此虽有些不舍,但也觉得顾兰庭说的有理,卫家原本就该由她的长女继承,如今,只是将一切拉回到了正轨而已。
不过...
“我与你父亲成婚那时,你外祖父还是褚家的义子,而如今已是北阆一人之下的阆王,若你选择继承卫家,之后的路不好走。”
卫如霜是心思简单,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但在大事上却是分得清楚的,她拉着卫蓁的手,认真道:“虽战乱时不乏女将,但北阆建立后,当朝还未有女子接管军队的先例,蓁蓁,这条路会走的很艰辛,你要想清楚。”
卫蓁此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若对以前的她而言,继承卫家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现在...
不可否认,她惊讶过后,便难掩激动澎湃。
她早已不再甘于活在后院。
若她能有机会去接触另一片天地,她是很乐意的,只是...
卫蓁看向顾兰庭,一双眼睛格外的透亮:“父亲,母亲,我可以吗?”
继承卫家,也就代表要继承阆王衣钵,其中包括阆王麾下亲军。
她虽然也训练了一段时间的骑射,但她有自知之明,她现在没有接管阆军的能力,且还差的很远。
顾兰庭看着卫蓁那双跃跃欲试的,难掩激动的眼睛,眼神略显复杂,他没有看错。
他的女儿,是不甘于后院那方天地的。
也罢,这本就是属于她的。
若她没有离开这些年,或许早已在阆军中有了一定的威望。
“可以。”卫如霜沉默了许久后,坚定道:“蓁蓁不论做怎样的选择,母亲都支持。”
顾兰庭也释然的笑了笑,道:“现在自然还不行,但若你愿意,父亲相信,你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卫蓁以前很羡慕齐云涵,羡慕那个小姑娘被爱围绕着,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而现在,她无需再羡慕了,这样的爱,她也得到了。
卫蓁咽下微哽,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道:“谢谢父亲,母亲。”
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卫如霜俯身轻轻抱了抱她,温柔道:“这本就是属于囡囡的。”
顾兰庭看着相拥的母女二人,眉眼间满是柔色,所幸得上天眷顾,他们一家人终得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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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王早在府中等候多时,卫蓁恭敬正式的行了跪拜礼后,阆王拿出一个极其厚重的红封递给她:“乖孙女,快起来。”
“谢外祖父。”
阆王越看卫蓁,越觉得满意,笑的合不拢嘴:“明儿个,我得约施家老爷子见见,让他瞧瞧我的乖囡囡。”
“囡囡有所不知,以往就数他爱在我面前炫耀他的宝贝外孙女,如今囡囡回来了,我也就不必眼馋了。”
卫蓁知道阆王口中施家老爷子是齐云涵的外祖父,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能这么快找回囡囡,还得谢谢他。”阆王突然又道。
卫蓁有些不解,疑惑的看向阆王:“外祖父此话何意?”
阆王看了眼卫如霜,后者眼神闪烁着挪开目光,于是,阆王便将施家老爷子说卫蓁像阆王妃,以及卫如霜引卫蓁与他相见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卫蓁对于后头一切早已经心知肚明,但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施家老爷子的相助,遂感慨道:“原来是这样,如此,孙女是该拜谢。”
她知道屏风后的人是外祖父后,的确诧异过,母亲那时只是怀疑她的身份,却还没有证据,为何就会安排外祖父见她一面。
“蓁蓁啊,那时候母亲也是着急想确定你的身份才用了些手段,你不会同母亲生气吧。”卫如霜道。
卫蓁看了眼顾兰庭,轻轻垂眸:“不会的母亲。”
顾兰庭也没有说出卫蓁早就看穿了卫如霜赏梅宴上的‘手段’,得给郡主留些脸面。
一家人用完饭,阆王带着卫蓁逛阆王府,期间几番欲言又止,顾兰庭看在眼里,在卫如霜与卫蓁走在前头时,他便朝阆王道:“父亲,我已同蓁蓁说了。”
阆王一愣后,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忙问:“蓁蓁如何说?”
顾兰庭如实回道:“蓁蓁有意。”
阆王闻言自是大喜过望,激动的抚了抚掌后,大笑道:“我知道,我就知道的!”
“我这几日反复琢磨后,觉得这孩子能死里逃生这么多次,定是有些本事的!”
顾兰庭轻笑着点点头。
他能想到的,岳父自然也能想到,那些怀疑便也无需他来提及。
“她可有说想何时过来?”阆王说完,快速看了眼顾兰庭,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道:“也不急,不急,你们才相认没几日,过段时日再说。”
顾兰庭笑了笑,道:“阆王府到郡主府也就两刻钟,便是蓁蓁过来,我们来看她也方便。”
阆王眼睛一亮:“所以?”
“眼下局势不稳,各国动荡,蓁蓁若要走这条路,宜早不宜晚。”顾兰庭道。
阆王笑意微敛,神色略显凝重:“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旦做了这个选择,就无回头路了,你可同蓁蓁说清楚了?”
顾兰庭沉声道:“她明白的。”
“待过了年,就让她过来吧。”
阆王深深看了眼他,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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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奉京城内已隐约能听到爆竹声,而在遥远的边城,并无这样的喜庆,那里正是战火连天,尸横遍野。
又是一次交锋,在夜幕降临前,双方鸣金收兵,城门打开,一人一骑率先飞驰而来。
一身威风凛凛的黑红铠甲,本该衬得人气宇轩昂,可在这位主将身上硬是穿出了几分妖冶,魅惑之感。
一如既往的娟狂肆意,贵气逼人,那双狭长的眼睛边溅上了鲜血,眸中散着森森杀气与寒意,让人望而生惧,不敢直视。
紧随其后的青年着银色铠甲,亦是裹挟着一声血腥与煞气。
一路疾驰至军营,二人先后翻身下马。
“自到了这里,西雲三天两头骚扰,却并不正面对决,每逢不敌便快速撤兵,臣认为,很像是有意在拖延。”宋淮快步跟在褚曣身侧,沉声道。
褚曣眼中寒光掠过:“不是很像。”
“他们就是在拖延。”
宋淮拧眉:“臣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
他们已经先后派了探子查探,西雲既不缺粮草,兵马也足,两边早就交恶,都恨不得刮对方一层肉下来,没有道理与他们这样三天两头的小打小闹。
走近主帐,有人迎上来:“殿下,京中来信。”
褚曣瞥了眼,宋淮上前接过信,边往帐中走边打开:“殿下,会不会是南爻那边有什么……”
宋淮的话顿住,脚步也跟着顿住。
褚曣走了几步,有所察觉后,回头见宋淮神情古怪的望着手中的信。
他很少在宋淮脸上见到这样丰富的神情,震惊,错愕,不敢置信。
褚曣觉得很有些稀奇,冷笑了声:“怎么,齐云涵婚期提前了?”
宋淮缓缓抬头,古怪的看着褚曣。
眼里又多了一种褚曣一时没看懂的复杂。
褚曣眯起眼,伸出手:“总不会是已经嫁人了?”
宋淮上前默默地将信放到他手上,没吭声,但一双眼却直直盯着褚曣。
褚曣心中一跳。
直觉告诉他,这封信与她有关。
他冷着脸抖开信低眸望去,而后,那张脸上的精彩程度不亚于宋淮。
太子死死盯着手中的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魏姩,郡主之女?
郡主府遗失了近十七年的长女,是她?!
宋淮欣赏够了,眉眼微弯,好整以暇道:“殿下,如何感想?”
褚曣咬着牙,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魏恒被魏裎检举,大理寺卿亲自搜府,在魏家主母的寝房找到了郡主长女的襁褓!
一切是这么的巧合,这么的顺理成章。
呵…
巧合!
她骗得了旁人,却骗不过他。
过往所有疑惑在这一刻尽数得到了答案,而真正叫人气愤的是,他们还在猜测迷惑时,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早就知道她不是魏家亲女!也早就知道背后那人的真正目的,却从不对他坦言!任由他为她忙前忙后!
她利用他,还真是利用的万分顺手!
褚曣将信攥在手心,飞快转身进了主帐。
好,好得很!
卫蓁是吧?
给他等着!
宋淮抿了丝笑,回了自己的营帐。
怪不得魏姑…元瑾县主敢一而再再而三招惹殿下,原来是仗着有这样的后盾。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殿下翻来覆去被人利用,且还是同一个人。
现在,他只希望元瑾县主的烟花放的真心实意,不然啊,等殿下回京,奉京城又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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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蓁全然不知褚曣凭着一封信,就已经猜到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太子在边城是多么的暴跳如雷。
她此时,正出门见魏裎。
魏裎已出狱几日,出乎她的预料主动约见了她。
正好,卫蓁也有事寻他。
二人约在一间茶楼相见,卫蓁问了吴姨娘的近况,便说到了正事。
魏裎告知她,他如今已经不叫魏裎了。
叫汤裎。
他出狱后,将送还书交到吴姨娘手中,不等他问,吴姨娘便让他换回自己的名字。
魏裎已经死了,这世上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魏裎,先前为了保他的命,才让他用了儿子的名字,如今真相大白,他也就没有再用这个名字的必要了。
但他心中对魏裎的死始终无法释怀,最后求吴姨娘,用了‘裎’字,随亲生母亲的姓。
“我想求县主帮忙,将娘的户籍落在我头上。”汤裎道。
卫蓁自然明白他唤的娘是吴姨娘,没怎么思索便应了:“如此也好。”
跟着他另立门户,不止吴姨娘,魏婉也算是有了正经的娘家。
“徐家可有为难魏婉?”
说到底,魏婉的婚事是他们算计了徐家,若徐家怪罪,也无可厚非。
汤裎道:“我出狱后上门致歉,徐家并没有迁怒妹妹。”
卫蓁听明白了。
魏婉不知情,徐家没有迁怒魏婉,但对汤裎,必定是为难了的了。
不过这也是汤裎该受的。
且他受了,魏婉在徐家也就好过些。
卫蓁递出一张房契道:“这处房子是我用私银买的,便当做我送你自立门户的礼,你且在此等三日。”
汤裎忙正色推拒:“县主,这份礼太过贵重,我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