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震脸上忽然浮起了苦涩,落寞道:“我的发妻三年前因病去了,今晚看到嫂夫人不由便想起了她。”
燕湛神色淡淡,没打算接话,宁旭也闷了一口酒不让嘴空下来,只有冯明轩咽下了那口肉后,在旁颇感动地安慰了几句。
陶震也不知是真的伤感了还是什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与发妻的情史。
他与发妻相遇在闹市之中,英雄救美而结识,而他曾经是个穷小子,妻子也并未嫌弃他,且不顾家人的阻拦仍旧愿意嫁给彼时还一贫如洗的他。
众人没有接话,陶震继续说着:“妻子她不嫌弃我穷,还将她家中的钱财都用来支援给我,婚后也是因为妻子那些钱,我才有了些门路做起来小生意,导致现在有了好日子过,只是我日子好过了,可发妻却……”
听到这里,霍汐棠有些难过,心疼那位去世的夫人这样用情至深,她低垂着眼,遮住了眼眶的红。
燕湛眼角余光看到她的小动作,抿了抿唇线。
陶震哽咽道:“可她却,无福享受啊。”
宁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假情假意地接话说:“震兄不必伤感,你若如此走不出来,嫂夫人在天上也不会安息的。”
陶震红着眼点头。
“多谢苏大人。”
这顿饭便好好的因为陶震与发妻的情.事而导致有些寂寥了起来,一顿饭用完,都没能谈上正事,燕湛愈发不耐烦应付这二人。
晚膳后,燕湛先让霍汐棠回去休息了。
霍汐棠离开后,厅内的男人才开始谈起了正事。
陶震说道:“小弟是真心想要与裴大人交好,这一个月的相处,难道裴大人还不信任小弟的为人吗?”
燕湛淡声道:“若不信任,我岂会请震兄来府上一聚?”
陶震笑了声,“说的也是。”
他颇为熟络地套近乎,“既已经是自己人了,我便也不与裴大人与苏大人藏着掖着了。”
宁旭喔了一声,“震兄这是有什么好事要透露我与裴大人?”
陶震道:“发财的路我可以带着二位大人,但大人也得允些小弟好处才行。”
燕湛眼神微凛。
**
陶震和冯明轩离去后,宁旭回想起陶震说的话,抱怨道:“一个月了,这个陶震总算要透露了些秘密,这一个月与他打交道可烦死我了。”
燕湛手中把玩着青瓷杯盏,慢悠悠说:“届时多派些暗卫盯着,那些匪徒很是狡猾,恐怕这个陶震就是他们目前在明路的眼线,以陶震的做法来看,背后之人看样子不仅仅只是为了财。”
宁旭应下,便又说道:“很显然陶震是要通过咱们俩攀到赵刺史的关系,君衡,你确信赵刺史没问题吗?”
“确信,他是个难得的好官。”
好吧,自从在扬州失踪后,他便时常一副掌控大权对所有人都了如指掌的样子,宁旭都习惯了。
夜很深了,想起房里还有小妻子在等他,燕湛眉目都舒展了许多,丢下手中的杯盏站起身。
出去之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说道:“宁旭,派人去查一下陶震的发妻是什么情况,如何死的也最好查的一清二楚。”
宁旭讶异了会儿,为何陛下会对陶震一个死了三年多的发妻感兴趣?他不就是随口讲出来博同情的吗?
即便惊讶他还是应下,“是。”
燕湛踏着夜色回到卧室时,霍汐棠已经沐浴完躺着睡着了。
他正想走过去看看她,忽然见到桌子上放了一碟莲花酥饼。
燕湛走过去认真端详了几眼那莲花酥,不由笑了声,这次倒比半个月前刚学会那时要做的精致多了。
他随手拿起一块,送入口中咬了口。
嗯,味道也更好了。
小姑娘学习能力还是很强。
一碟子的莲花酥便被送入了燕湛腹中,他去净室沐浴后,换了一身素白的寝衣便直接钻进了被窝。
在淮松县住了接近一个月,如今正是要步入初冬的季节,每到夜里都较为寒凉。
被子被掀起来那瞬间,睡梦中的霍汐棠不由蹙了蹙细眉,冷到凭着本能往那股热源处钻,燕湛垂眸看着乖乖伏在他怀里的人,心里也跟着软作一团。
若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该多好。
可棠棠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乖巧,她竟还一直盘算着从他身边逃离。
思及此,燕湛眼眸幽暗,掠过一抹寒意,微抬下巴呢喃自语。
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什么都可以纵容她,但若要离开他身边,那想都不要想。
只要想到她一门心思打定主意逃离,燕湛双臂抱着她的动作也不知觉收紧了许多,霍汐棠睡得不安稳,闭着眼忽然嘤.咛了声:“夫君轻点……”
许是这一个月的假夫妻生活,已经渐渐让她习惯了起来,睡着了感觉到他抱着她过于用力,竟是直接唤了声夫君。
燕湛轻叹一声。
这样招人喜欢的姑娘,就该是他燕君衡的。
他放松动作,手心缓慢摩挲她单薄的后背,柔声在她脸颊边低语:“好,夫君轻点。”
**
次日天光明亮,太阳隐匿入云层中,冷风狂呼卷过庭院,刮得屋内的雕花窗跟着哐哐作响。
霍汐棠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男人起伏的喉结,她先是一愣,再垂眸看去,果真见她整个人又在陛下的怀里。
因来淮松县是有公务在身,他和宁旭扮演的都是派放到小县城的官员,这一个月实则每日早上陛下都会早早去上值,极少会这样这个时间了还在床上,是以能睁开眼就看到他,霍汐棠有些意外。
霍汐棠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天色很亮,是该起床了。
她小幅度地动手推了推,想要从他怀里挣脱,但轻轻的动作也仍将燕湛弄醒。
“怎么了,不多睡一会儿?”
霍汐棠摇了摇头,“不早了。”
况且府里的下人应该都知道府内男主人还未出门,这会儿若还睡着不开房门,指不定会乱想呢。
燕湛自是一眼看出她心中顾虑,低笑了几声。
清早醒来时他的嗓音较之平常更为低沉嘶哑,就连那笑声都带着低醇的韵味,莫名蛊惑人心。
霍汐棠心里微慌,动手将他推开。
“放开我,我要起来了。”
燕湛反而又将她往怀里抱,双手掐在她的腰身往自己身上叠,导致霍汐棠侧卧的姿势忽然换成叠在他身上的躺姿,这下二人更加密不可分。
夜里入睡本就穿的较为单薄的寝衣,两层衣物根本阻挡不了多少,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肌肤的发烫。
霍汐棠心底此时也因为他的热度,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陛下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燕湛掌心按在她的后腰,闭着眼继续补眠:“再睡儿,我很少有这样可以睡觉的时间,棠棠就当是心疼夫君好了。”
霍汐棠一楞,想到他二十岁便登基称帝,而像他这样勤勉的帝王,想必是每一日的早朝都未曾落下过,就连来到淮松县都要每日上值,的确是没有可以睡觉的时间。
她不知不觉停止了挣扎。
燕湛轻阖着眼,感受怀里的温香软玉,舒服地险些快要入睡了去。
怀中这时便响起一声极其小又绵软的声音:“那就再睡一个时辰喔。”
再多恐怕要到午时,本身今日便起晚了。
燕湛唇角勾起,便紧紧抱着她入睡。
霍汐棠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他身高腿长,压在他身上虽然整个人都暖呼呼的,但是这个姿势睡觉着实不舒服,她便只能轻微地扭动几下,想要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本该要睡着的燕湛,眉宇跳动了几下,最终在她蹭得更火热时,没忍住将眼睛睁开。
“棠棠大早上当真要如此?”
霍汐棠还没反应过来,在他胸膛前抬起来脸,睁着一双澄澈无辜的桃花眼。
“陛下说什么?”
燕湛:“……”
没想到这个亲密相贴的睡姿,到头来却是苦了他自己。
罢了。
他掐着她的腰肢将她从身上放下来,便如同每个夜里的睡势一般,将霍汐棠紧紧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霍汐棠从他身上下来的那刻,小腿不经意晃动了下,隐约间好似磨蹭到什么,待反应过来后脸颊涨得通红,不敢再乱动了。
二人相依而卧,这样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霍汐棠半途醒了过来,见燕湛还没醒,便也没打扰他,只是无聊下抬起脸动了动,脸颊却不经意的蹭到他的下巴。
一股扎人的刺痛感令霍汐棠有些不舒服,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顺着那方向看过去。
一夜之间,陛下的胡茬竟是冒出来了些,方才将她扎的可疼了……
她没控制住抬手去摸,手心下的感觉倒没有扎她脸那样有刺痛感,那种酥酥痒痒的触感倒是令她觉得很是好玩,便是这样来了劲,玩他的下巴玩了许久。
正有趣着,她的手掌心忽然被抓住。
燕湛闭着眼将那只调皮的手放置唇边轻触了几下,哑着声说:“这觉确实是无法睡了。”
说罢,他便睁眼起身,不过片刻眼底方才的倦意也很快消去。
燕湛抱着霍汐棠起来。
“陛下要做什么呀,我衣裳还未穿。”
他直接托着她走到净室去,眼眸低垂看她,“棠棠不是很爱玩我的胡茬?现在便让你玩个够。”
“啊?”霍汐棠诧异了下,摇晃在空中挂着的小腿。
须臾后,燕湛便将她放置在净室内的紫檀桌上坐着,霍汐棠一下子坐得高高,便能不费力地与燕湛对视。
“坐好,先别动。”
他的嗓音还带着清晨的低哑与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霍汐棠顿时便乖巧地坐好没再动弹,如此索性便直接坐在桌子上摇晃着腿。
很快燕湛将一盆水及一系列工具摆在她面前,旋即转过身来,双手支撑在桌面凝视着还不明状况的霍汐棠。
“棠棠,为我修面。”
他循循诱惑着说。
霍汐棠眨了下眼,想起幼时曾经看过爹爹修面的场景,有几回她还亲眼看见阿娘也曾为爹爹上手修面。
那会儿她不明白,男人的胡子为何长得那样快,一晚上便会冒出胡茬,有趣极了,她也想学阿娘那样帮爹爹修面,但往往爹爹都不让她上手,担心她一不留神在他脸上割了一刀。
陛下一直以来在她面前都是整洁儒雅的模样,这幅脸色挂着胡茬的样子即便前世她见过,那会儿想必也是没什么兴致认真去看,如今才算是正眼看过了,她禁不住笑了几声。
燕湛眉梢微挑,不懂她从何而来的笑意。
但看到她的笑,他唇角也跟着扬起,遂轻点她的脑门,将修面刀递到她的手中,故作严厉的警告道:“让你觉得好玩,这次若不修干净,朕定不会放过你。”
他又用回了皇帝的自称。
霍汐棠皱了皱鼻尖,嘟囔了一声,便只好乖乖地接过那小刀,她回忆着幼时看到过的画面,又在燕湛的指引下,慢慢为他净面。
一炷香后,胡茬修净,燕湛的面容又回到了往日的如玉般俊美。
霍汐棠怔怔地看呆了会儿,她竟是不知不觉与陛下愈发亲近了,等反应过来后顿时懊悔不已,连忙自己蹦下桌,奔回到了卧室。
望着她慌乱逃去的身影,燕湛轻声笑了笑。
**
白日里燕湛与宁旭一道前往陶震约好的地方相聚,自昨日摊开说了后,陶震便没再隐瞒什么,将自己如何挣钱的来路都半真半假袒露了出来。
夜里回去时,燕湛说道:“将陶震说出来的地点,让我们的人再多加探查细致些,他定没有全部说实话,后面的人还是藏的十分严实。”
宁旭应下,又说起了陶震。
“你昨日让我去查陶震的妻子之死,有确切的消息了。”
燕湛喔了一声,“说来听听。”
“那陶震的发妻卫氏曾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为下嫁给陶震不惜与亲生父亲反目,但她的母亲却因为不舍女儿吃苦就一直在私下接济这夫妻二人。五年前陶震有了门路发家致富后,没过两年妻子便无故去世了,他对外宣称是妻子早已身患重病,熬不住了这才去世,但我的人去具体了解过。”
“陶震的发妻死的十分怪异,她生前并未有患过任何重症,甚至有邻居还说病逝的前两日还见她生龙活虎的,不像是陶震说的那般身患重病多日,但就是死得很是突然,且有一点更是奇怪得很,不,可以说是离奇。”
燕湛问,“是什么?”
宁旭继续道:“就在一年前,卫氏下葬的坟墓被盗墓贼挖坟,那些盗墓贼是因听闻陶震担心发妻去了后在地底下没有好日子过,便在棺材里放了不少金子财宝,这便早已被盗墓贼暗中盯上了坟墓内的金银珠宝,但盗墓贼被抓获后声称棺材里什么金子都没有,陶震说的是假话,他们开棺后那棺材里只有那犹如藤蔓似的,却又不知是什么的怪草。”
“此事我派人特地详细查过了,盗墓贼说的属实,棺材内除了那腐蚀了的尸身便只剩那怪异的藤蔓。”
宁旭还说道:“对了,我还特地查了那卫氏的家人,除了她父母早在四年前去世后,她还有个非常没出息的弟弟在家道中落后便来找了卫氏,弟弟想要依靠卫氏过好日子,但卫氏不喜弟弟的游手好闲不作为,时常与弟弟发生争执。便是在卫氏离奇去世后,她的弟弟也无故失踪,三个月后才被找到尸首,说是失足落水溺死的。”
“陶震的发妻之死,最为怪异的还是那棺材内藤蔓似的怪草。”
藤蔓似的怪草……
燕湛脚步一顿,眉心紧紧拧了起来。
上一世棠棠去世三个月后,她的身上便也出现了类似藤蔓的草。
第50章 晚归
一连又过了两日, 这日午后霍汐棠睡醒了后,卢医女便如常来请平安脉。
“姑娘身子已然大好,胸口可有留疤?”
霍汐棠摇头。
“成太医研制的祛疤膏很有效。”
昨夜里陛下也问起了她的伤口有没有留疤, 她确定没有留,但陛下非说也要她亲自检查他身上的, 几番纠缠实在没办法了,她将他衣服解开检查了下, 就连陛下那新的伤疤也消去了, 可见这祛疤膏的功效的确很厉害。
卢医女笑着又叮嘱了些话, 便提着医药箱要出去了。
霍汐棠及时喊住她。
“卢医女能将我那补药停了么?”
自从胸口的伤快好了后, 虽说不用再喝那苦兮兮的药了,可还是隔两日要喝一碗极其难喝的补药, 接连喝了半个月, 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卢医女为难道:“但那是陛下亲自吩咐的, 说是姑娘身子虚弱, 恰当的补药可强身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