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纱吐了吐舌头,手指飞快地敲出几串字。
明纱:【我现在不是找你赔罪来了嘛。】
明纱:【你看,这是我新做的两把扇子,漂亮吧?】
她兴致勃勃地把扇子图片发给季屿生欣赏。
季屿生望着图中那两把“卧龙凤雏”,眉眼含笑。
季屿生:【嗯,还挺……有个人特色。】
明纱当他是夸自己。
明纱:【觉得好看你就选一把吧,我送你。】
季屿生低眉,瞥了眼第二把扇子。
那扇面上画着一个似人非人的“生物”,笔法行云流水,能看出来创作者很努力,他万般疑惑。
季屿生:【第二把扇子上画的是什么?】
明纱:【你呀。】
季屿生:【……】
季屿生:【我在你心里长这样?】
明纱如鲠在喉,莫名生出一种负罪感来。
明纱:【画技虽然……确实有点惨不忍睹,没有画出你十分之一的神态,但是……】
季屿生:【但是?】
明纱:【我已经非常努力了。你就把眼睛一闭收下吧好不好?或者选另一把也行啊!】
明纱手里拿着手机,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河对岸的人影。
他似乎无奈地摇了摇头。
季屿生:【行……那就第二把。】
明纱心里一喜,乘胜追击。
明纱:【好耶,你能不能再送我一把扇子啊?】
季屿生:【……你手里不是还给自己留了一把?】
明纱:【不一样的,你做的扇子我用起来比较顺手,学得也快。】
牵强的理由。
季屿生唇角微弯,食指轻敲了两下茶杯。
季屿生:【可以,不过这一次如果再弄坏,我可要罚你了。】
明纱:【放心,我保证没有下次。】
她没什么真情实感地跟季屿生发誓,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他用手机聊天。
到了亥时,好戏结束,周围观众逐渐散去,季屿生起身下楼,从她视线里消失。
明纱眨了眨眼,心情低落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客栈二楼,半响,收回视线,终究忍不住问出那句话。
明纱:【老板,你什么时候回申城?】
季屿生从客栈出来,在河岸边停下,垂眸瞥了眼消息,蹙眉。
季屿生:【你怎么知道我眼下不在申城?】
明纱:【哦,我忘记听哪个同事说起你春节要出门一趟了。】
季屿生:【这样。】
他凝眸,抬首,往河对岸看过来。
明纱咻地躲到桌子底下,紧张得手心出汗。
他收回目光,转身往深巷里走去。
季屿生:【明天晚上回。】
明纱从桌子底下站起身,一转眼,发现小吃店老板正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明纱干咳一声,淡定道:“订婚戒指掉桌子底下了。”
老板表示理解:“这么重要的东西得小心点啊,如今这世道,没几个人能拾金不昧的,万一被坏人捡去,可就惨啦。”
明纱连连点头:“您说得对。”
她打开微信,扫码付款,离开小吃店,在路上重新给季屿生发消息。
明纱:【你是晚上几点的火车票?】
耐心等了一会儿,他回复道:【晚上八点半的飞机。】
明纱迅速打开飞机购票软件。
明天晚上八点半左右,只有一辆班机从徽城飞往申城,余票所剩不多。
她犹豫良久,最后一咬牙,从年会抽到的奖金里拿出一千多,买了张飞机票,退掉初九返申的火车票。
几分钟后,出票成功,平台发来短信提醒,明纱在心里安慰自己。
跟那一千多块比起来,还是季屿生更重要一点,更何况,年会奖金说到底不还是季屿生出的钱?我花他的钱泡他,我不亏!
明纱内心在滴血,气势冲冲地沿着方才季屿生消失的那条深巷走去。
夜晚,雕花彩灯斜照着寂静的青石板路,旧色斑驳的砖墙缝隙里,冒出几根细细的野草。
明纱挎着包,在朦胧月色中踽踽独行,偶有一两位旅人从她身边经过。
没一会儿,如墨般沉黑的夜空,突然飘起细雨。
明纱放慢步伐,抬头,看见千缕雨丝,密密斜斜自天而下,在她周身飘动,被暖黄灯光辉映出清亮的光彩。
她的视线透过雨丝,往前望去。
朦胧的灯光影影绰绰,照在不远处的破瓦残垣之上,依稀可见晶亮的雨丝倏忽而逝。
甘浔,下雨了……
枯萎的记忆,破土而出,在无边丝雨中重新开出花来。
明纱抬步,试图向那片破瓦残垣走去。
周围人迹罕至,十分寂寥,唯有她的靴子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她走到砖墙拐角处,即将靠近废墟时,模糊中突然被人一把扣住手腕。
“别在往前走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落在潮湿的雨夜中,没有一丝温度。
明纱怔愣片刻,毛骨悚然地回头。
那人左手撑着把孟棕竹的油纸伞,右手搭在她腕间,五指温热有力,一把将她扯到身前,长睫轻垂,自上而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不知道听哪位同事说,我春节要出门离开申城一趟?”
“你不就是那位同事吗?”
“是谁教你这样跟踪别人的?”
明纱抬起头,细雨落在眼睫,模糊了视线。
她对上他的视线,目光迷茫,眼眶湿润,抿紧嘴不言语。
季屿生愣了下,语气不自觉地温和起来:“说话。”
明纱慢慢回过神,终于看清了季屿生的脸。
他站在她身前,将伞罩在两人头顶,耐心地等她答话。
明纱的视线落在他眉眼间。
四周夜色沉黑,唯有那双漂亮的含情目眸光莹亮,温柔地注视她。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从他的禁锢中抽离出来……
第52章 屿覆长生草(7)
“抱歉。”
明纱做贼心虚地解释道:“我刚才在西溪河边发现一个身影和你特别像的人, 但我又不确定是不是你, 于是便想着跟过来确认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说顺口溜,理由烂到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季屿生似乎并没有起疑心, 也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越过她, 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废墟。
“走吧。”
明纱有些迟钝:“去……哪里?”
季屿生收回目光,笑了一下:“送你回去。”
“啊?”明纱回头, 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一片废墟。
季屿生撑着伞转身,发现她没跟过来, 疑惑道:“怎么了?”
明纱三步一回头:“没……没什么。”
季屿生提醒她:“我手里的油纸伞只能勉强为我们遮挡一下小雨,再不走, 等一会儿雨下大,我们都会被淋湿的。”
听到这话,明纱不由得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季屿生身上。
随着雷声轰鸣, 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她借着瞬息而逝的冷光,瞥见了他半湿的肩头,再不敢过多停留,悄无声息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走吧。”
两人并肩穿过悠长寂寥的雨巷, 即将到达皖梦民宿时, 季屿生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步伐,怔在当地。
眼前灯影逐渐模糊,青砖灰瓦, 花街雨巷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黑暗和淅沥沥的雨声。
他又失明了。
这一次, 眼疾发作的时间比上次在滨城还要久,就在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
明纱往前迈出半步,被雨淋湿鞋尖,意识到季屿生没动,又折返回来。
“怎么不走啦?”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仿佛失去所有知觉一般定在原地不动,慌张得一把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老板?”
“季屿生?”
“你别吓我。”
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慌乱无措,他冰冷的手腕被她用力地抓在手里,一片温热。
季屿生眨了眨眼,黑暗中慢慢地透出一点微弱的亮光来,然后缓缓地向四周扩散,她模糊的面容逐渐在他眸中变得清晰起来。
他微微蹙眉,反手握住她的腕部,五指用了十足的力气:“别动。”
明纱僵住,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慢慢冷静下来,语气颇为苦恼道:“你刚才怎么回事啊?我喊你好几遍,你都没搭理我。”
“没什么。”
季屿生紧握着她的手腕,抿唇笑道:“走,我们回去。”
明纱垂眸瞥了眼他衣袖下两人交缠的双手,不安分地动了动手指头,耳根泛红,点头:“好。”
转眼间来到皖梦民宿门口。
季屿生松开明纱:“进去吧,睡觉前记得洗个热水澡,喝点红糖姜茶,别着凉了。”
“噢。”
明纱走到屋檐下,想起还有东西没给季屿生,连忙从包里翻出装着折扇的盒子,双手奉上。
“喏,这个送你。”
“什么东西?”
“你亲自挑选的折扇。”
季屿生接过去没打开,礼貌地跟她说:“谢谢。”
明纱眼神飘忽地左看看右看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明天几点坐车去机场啊?”
季屿生:“下午四点半。”
明纱假装惊讶道:“好巧,我明天这个点也要去赶飞机,我们一起吧?”
季屿生好笑地看着她:“不是给你放假到初九吗,怎么不多玩几天?”
明纱撇了撇嘴:“玩够了,累得慌,想回申城躺几天。”
季屿生沉吟片刻说:“行,明天我在甘浔停车场等你。”
明纱开心地眨了一下左眼:“那我们不见不散!”
季屿生嗯了声:“不见不散。”
目送季屿生离去,明纱开心地小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深夜雨未停,她洗完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雨声入眠,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醒来,雨过天晴。
明纱心情大好,飞快地把行李收拾妥当,中午去外面吃了顿饭,回来在沙发上玩玩游戏,等到下午四点和民宿老板娘交接完房间,直接拖着行李箱去停车场跟季屿生汇合。
甘浔镇有直达飞机场的大巴,两人买了票,在路上渡过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于傍晚六点多抵达机场,根据指引办理登机手续,坐上飞往申城的班机。
晚上,飞机升入高空,窗外漆黑一片,明纱又饿又困,睡眼惺忪地咬开一袋面包,狼吞虎咽。
季屿生听见她吃东西的细响,偏头看过来。
明纱嘴里含着面包,吃得正香,发现他的目光,动作瞬间收敛了些,把手上还没碰过的一片面包递过去:“你饿吗?要不要来一片?”
季屿生微笑着摇头:“不饿,谢谢。”
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明纱自在许多,三两下解决完最后一片面包,因为吃得太急,下咽时难受地干咳了几声。
季屿生顺势将手边的一盒果汁饮料递过去:“候机厅买的,还没开封过。”
明纱渴得嗓子哑,懒得再扭捏,接过饮料吸溜两口,整个都活了过来。
她咬着吸管,口齿不清道:“总觉得……你特别像某个动画片里的角色。”
季屿生疑惑:“哪个?”
明纱眯起眼睛,奸笑道:“哆啦A梦!”
季屿生的神情无比淡定:“为什么这样说?”
明纱松开吸管,偏头看他,有理有据道:“你看啊,每次我一有什么需求,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已经提前把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不是哆啦A梦是什么?难不成你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明纱凑到季屿生身前,用眼睛仔仔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季屿生端坐在椅子里,不为所动:“你在找什么?”
明纱盯着他颈部微微隆起浮动的喉结,咽了咽口水,柔声说:“想找找看……你有没有万能口袋。”
季屿生长睫半垂,眸光染上月色的清辉,不经意地睨了她一眼,轻声问:“那你找到了吗?”
明纱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速率在变快,她缓了缓神,胡扯说:“找到了,里面装着很多很多东西,非常的富裕。”
季屿生轻笑了声,没搭话,问乘务员要了条毛毯递给她。
“睡吧,到了我叫你。”
明纱鼓了鼓腮帮子,不再发散思维,笑吟吟地接过毛毯盖到身上:“那我就恭谨不如从命啦,哆啦A梦先生。”
季屿生无奈摇头,眼神故作威胁地瞥了她一眼。
她连忙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
季屿生收回视线,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也靠在座位里闭眼休息。
飞机在平流层平稳飞行,偶尔掠过一两座大城市,灯光璀璨的夜景转瞬即逝。
约摸过了几个小时,飞机到达申城上空,开始逐渐下降高度。
季屿生看着睡梦中不知何时便把他胳膊当枕头抱住死不撒手的明纱,眉眼含笑,抬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
“醒醒,我们到了。”
明纱蹭了蹭他胳膊,嘟囔了声,换个姿势继续睡。
季屿生无可奈何地半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她唇角,又喊了一声:“明纱。”
这一回,她听见自己的名字,终于有了反应,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抱着季屿生的胳膊,惊得一下就清醒了。
“抱歉,我……我睡着的时候应该没……没有欺负你吧?”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季屿生从容淡定地收回被她压得略微麻木的胳膊,低头整理袖子,“没有,你把毛毯叠一下。”
“哦,好的。”
明纱将毛毯叠整齐,还给乘务员。
飞机在低空盘旋了几分钟,平安降落。
两人在机场大厅提取行李,走出航站楼,季屿生比了个手势:“稍等,我接个电话。”
两人拉着行李挪到大门右侧的角落,明纱安静地等季屿生接听电话。
“喂,阿柠。”
“医生那边怎么说?”
“行,我正月十六派车去接你出院。”
“也可以,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休息吧,再见。”
季屿生挂掉电话,顺便约了辆出租车,和明纱说:“走,我们去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