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她今天穿了墨绿色的长旗袍和纯白色水貂绒披肩外套,剪裁和做工十分讲究,应该是出自匠人之手。我以前经过七宝老街,在橱窗里见过类似的款式……”
明纱说了一大堆话,口舌有些干,她停下来,去看季屿生的反应。
“嗯。”季屿生微微点头,并没有对她的表述给予太多肯定或否定,而是接着问:“在与梁面试官聊天的过程中,你从她的说话方式和行为里,得到了哪些有关于她这个人的内在信息,能简单地概括一下吗?”
季屿生的问题正在往一种特别诡异的方向前进,明纱彻底蒙了。“能给我两分钟思考吗?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季屿生颔首说:“没问题,等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就行。”
季屿生似乎是怕明纱过于紧张,不想给她施加太多压力,说完这句话便收回目光,低头整理简历,不再看她。
像他这种人,非常擅长通过委婉而理性的方式去达到一些目的,而结果往往十分有效。
明纱平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用精简的语言,去概括梁婉玉的内在。
几分钟后,她尝试着开口。
“我接下来的叙述,可能会带有极强的个人主观性,请你和梁女士不要介意。”
季屿生突然就笑了:“好,你说。”
明纱这才放心道:“从刚才与梁女士的接触来看,我觉得她是那种行为处事让人如沐春风,但实际会有一些强势和腹黑的人。”
“她平时应该挺擅长活跃气氛和控制局面,并且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人际关系。”
“我不确定她这种能力是纯天然还是后天形成的,但她所表现出来的松弛感,让我觉得她本人似乎也乐在其中。”
“以通俗一点的话来概括,就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乐子人。”
明纱瞎掰扯一番,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点道理。
就是不知道,她的回答是否跟季屿生想要的答案一致。
明纱迫切地去看季屿生的表情。
对方面不改色地说:“倒是一种很新的解答角度。”
他在简历上做了个记号,若有所思道:“剧团助理偶尔要出差,你介意吗?”
明纱心想,许多剧团为了谋生都会去其他城市巡演,助理偶尔跟着出差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她说:“完全不介意。”
只要包吃包住包来回车票就行!
季屿生收起笔,看着她道:“好的,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需要向我了解的吗?”
终于到了喜闻乐见的反问环节,明纱激动道:“我就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招的是兼职助理而不是全职?”
“理由其实很简单。”季屿生解释:“我之前的助理因为肌腱损伤,做完手术后,需要休息调养几个月,在此期间,我们想找一个人来代替她工作。”
明纱问这个问题,纯粹只是好奇。
她本意就是想找个短期兼职赚点生活费,毕竟在外头待久了,想再回到游戏圈,是会被人吐槽空窗期太长的。
如此看来,她跟该岗位简直绝配!
念及此,明纱噢了一声说:“我明白了。”
整场面试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结束。
季屿生把明纱送到门口。
室外皑皑白雪逐渐消融,穿堂风卷起丝丝凉意迎面吹来,湿冷刺骨。
明纱裹紧衣领,走下三格台阶,回首看季屿生。
雪花飘落如旋转的木马,他站在高处,望着远处梧桐,头发略显凌乱,卡其色外套被风吹起一角,表情有点儿气若闲庭的神性。
明纱愣了下,“再见”两个字卡在喉间,忽而见季屿生不经意地垂眸看向她,唇角微微扬起,清雅的声音穿过寒风,依然带着直达人心的暖意:“祝你生活愉快。”
他……还记得自己。
明纱从长风创意园出来,慢慢走去地铁口,经过公园时,周围一片红梅映雪……
第6章 普度众生
从回到家的那一刻,明纱就格外的注意手机来电,恨不得连睡觉都把手机揣兜里。
但她等啊等,等了好几天,期间又面了另外几家公司,感谢信已经塞满邮箱,也没等到典墨剧团HR的来电反馈。
职场规矩,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周内不反馈,就是默认婉拒。
“也许他们找到了比我更合适的候选人?”明纱失魂落魄地说。
姜芯小声道:“要不你再试试……其他兼职?”
这些天,姜芯也注意到明纱有些魂不守舍,于是跟她说话格外地小心翼翼,就怕哪个词太过扎心,直接火上浇油,把她们出租屋给炸了。
明纱叹气:“也对。”
她把手机丢到沙发上,眼不见心不烦道:“我先去洗澡了。”
姜芯安慰她:“去吧去吧,把烦恼都洗掉,洗个好心情。”
于是,明纱就拿着衣服进了淋浴间。
昨天,她们给浴室开窗通风,一直没关,此刻,狂风呼啸着从外头涌进来,明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摇摇晃晃地踱过去一把拉上窗户。
大冬天洗澡对明纱来说是个享受又折磨的过程,毕竟这个季节室内外温差极大,她在暖空调屋里待久了,从窗户漏进来的一丝冷空气,都能直接要了她半条命。
明纱打开花洒,用手指去试探水温。
水淅沥沥地洒在手背上,温热舒适,她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
她是一个相当懂得如何摆烂的人,握不住的机会,看不清的感情,不属于她的工作,没有缘分的朋友,这些都是人间带毒“奢侈品”,只要她不刻意强求,就能天天开心赛神仙。
明纱胡思乱想着把衣服脱下,用温水将身体打湿。她背部有一块烧伤的疤痕,有好些年头了,已经完全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烧伤的。
明纱略过那道疤,给身体抹上沐浴露,闭着眼睛仔细揉出一身浓密泡沫。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姜芯突然大喊道:“纱纱,你手机响了,需要我帮忙接听吗?”
明纱心跳骤顿,手里的花洒咣当落地,她猛地睁开眼睛,问道:“是不是021-20231314的本地号码?”
姜芯看了一眼来电提示说:“嘿,还真是。”
“靠!”明纱关掉花洒,顾不得身上的泡沫,踉踉跄跄地滑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把手伸出去,催促姜芯:“快快,把手机给我!”
“噢,好。”姜芯飞快地跑过来,把手机塞进明纱手里。
明纱拿到手机,立马关上门,滑开接听键。“喂,你好。”
她的声音带着点濡湿的沙哑,在狭小的淋浴间里响起来,似乎还伴随着回声。
对面静了几秒,然后说:“夏明纱女士你好,我是典墨剧团的HR杨钟莉,请问你现在方便接听电话吗?”
明纱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方便的。”
杨钟莉:“好的,我们两位面试官综合评估后,觉得你还不错。”
杨钟莉:“所以,我想和你聊聊后续事宜,你那边怎么看?”
听到这句话,明纱已经乐得脚下轻飘飘,但还是故作镇定道:“我也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和两位合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双方的合作意愿非常高。
杨钟莉简单地跟明纱介绍了一下典墨剧团,详细谈好薪资待遇和入职事项,让她这两天注意查看邮箱接收offer,就结束了通话。
明纱把手机放进干燥的收纳盒里,然后边洗澡边想,人果然不可能一直倒霉……
/
杨钟莉办事效率奇高,明纱隔天上午就收到了offer,入职时间定在下周。
明纱决定请姜芯吃顿好的。
晚上,她去接姜芯下班。
两人坐在夜市的大排档里,路边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柴米油盐搅拌的烟火气。
姜芯小酌一杯,问她:“你真不打算多拿几个offer,再好好对比一下啊?”
明纱大手一挥,说:“剧团兼职助理蛮适合我的,而且,他们面试时提了好几个古怪的问题,我倒要看看,实际的工作内容会有多离奇。”
好奇心和探索欲,果真令人难以割舍。
姜芯表示尊重祝福,顺便给她加油打气:“那就祝你工作愉快,多赚多开心!”
借姜芯吉言,明纱待入职那几天确实挺开心的。
而且,越临近入职日期,她就越兴奋,直兴奋到失眠症复发。
然而,真到了入职当天,明纱发现身上那股兴奋劲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来自社恐的紧张。
那是一个下雨的清晨,气温略有回升,积雪已经全部融化。
明纱早起坐地铁去剧团报道。
出地铁口时,雨下大了,跟豌豆似的噼里啪啦当头砸下。
明纱撑着伞一路小跑到长风创意园,身上湿了大半。
她走到办公楼门前,关掉雨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把长发撩到肩后。
这时,雨中忽然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越来越近。
明纱下意识抬头。
她的视线穿过朦胧烟雨,看见了季屿生。
他手上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步伐优雅别致,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转眼就来到大门前,长腿迈上台阶,在她身侧站定,伸手按住压簧,啪地一声关掉伞。
明纱内心仿佛有根弦跟着断了。
她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去看季屿生。
他的睫毛很长,向上翘起了美好的弧度。眸光流动时宛如山间月水中星,熠熠生辉。
“清绝雅致”一词大抵就是用来形容他这种人吧。
明纱旁若无人地暗自琢磨着,季屿生突然侧眸看了过来。
明纱的目光来不及收回,直接怔在当地。
演练了许久的打招呼方式在这一刻完全不管用,她此刻心虚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季屿生稍稍弯起嘴角,注视着她的黑眸中蕴藏了一点笑意,声音低而清冷:“你的鞋带散开了。”
“啊?”
明纱发出个单音节,猛地往下一看。
“还真是……”
原本系成漂亮蝴蝶结的鞋带散成两条线软趴趴的垂在地上,应该是刚才淌着雨水跑过来时散开的。
明纱连忙掩饰自己的慌乱,蹲下身重新给鞋带系了个蝴蝶结,可转眼又发现自己的鞋脏了。
洁白的运动鞋尖上突兀醒目的一片乌黑泥沙,看着怪影响美感。
明纱郁闷极了,正准备翻包找纸,季屿生就递过来一张湿巾。
他的手修长好看,骨节根根分明,手背和手臂上青筋隆起,好似蛰伏而出的猛兽,有种异样的诱惑力。
明纱咻地一下别起脸去看他。
季屿生长睫半垂,乌黑眼眸温柔地看着她时有点普渡众生的意思。
明纱莫名觉得,如果现在蹲在这里的不是她,而是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或者路人甲,他一定也是这个表情,这个动作。
丰神如玉,怀纳万物,温柔不止是对她。
“谢谢。”明纱接过纸,揭开,没话找话问他,“老……老板,你不进去吗?”
这一声老板喊得贼别扭,但一回生两回熟,季屿生也没打算现在就特意地去纠正她。
“在等人。”季屿生说着看向雨中。
与他同一辆车的男生撑着伞小跑过来,喘着粗气道:“行头都在车里,老张说他看着不碍事,让我们先进去。”
季屿生看了一眼车的方向,点头,然后对明纱说:“你一会儿先去前台找钟莉办入职手续,她会带你熟悉环境。”
明纱感激道:“好的,谢谢。”
这时,风起,雨丝斜斜往门前飘,台阶被雨水染成了暗色。
季屿生不再多言,跟那男生并肩走进办公楼。
过了一会儿,明纱擦干净鞋,从地上起来,把脏纸丢进门口的垃圾桶,也跟了过去。
第7章 她是我的助理
杨钟莉窝在前台摸鱼,余光瞥见明纱进门,手机迅速往桌上一扣,起身朝她招手,微微一笑道:“这边,今天由我来帮你办理入职手续。”
明纱也看出来了,这家伙是摸鱼界熟手,非常懂得如何优雅且高效的摸鱼,又能不耽误工作。
佩服。
明纱走过去,把身份证复印件、体检报告、学历证明等资料交给杨钟莉。
两人在一楼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办完入职手续。
杨钟莉将入职大礼包和几张表一同塞进明纱怀里说:“走,我带你熟悉环境。”
明纱抱着一种“啊,咱现在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思,跟在杨钟莉身后听她介绍东西。
“一楼空间主要是前台大厅和一些会议室、接待室。你看,走廊尽头那间小接待室,就是你上次来面试的地方。”
明纱疯狂点头:“有印象。”
杨钟莉说:“OK,一楼看完了,我们上二楼,楼梯就在过道旁边,你以后上班从这里走就行。”
明纱说:“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楼梯来到二层。
杨钟莉说:“二楼主要是练功房和排练室,剧团成员平时会在这里练功和编排剧目。”
明纱站在其中一间练功房门前看了片刻。
里头空间宽阔,采光通透,水银镜整片贴在东面墙上,北边则挂着花花绿绿的脸谱行头,墙下有一排清金漆木雕横架,上头插着刀、剑、斧、戟、枪、锤、锏等各式各样的武器。
此刻,正是上午练功的最佳时间段,几位小青年在踢正腿、翻筋斗,杨钟莉就没带明纱进去叨扰他们。
“走吧,我们接着去三楼。”
闻言,明纱收回目光,好奇道:“对了,我的工位在哪一层啊?”
杨钟莉说:“你没有工位。”
明纱顿时傻眼。
有没有搞错哦,剧团已经穷到连这点钱都要省了吗?
明纱暗自腹诽,纠结要不干脆直接跑路算了。
然而这时,她们已经并肩走进了三楼的培训室内。
明纱不信季屿生那种人当老板,会抠门到连个工位都不给助理准备,于是,她再次偏头去看杨钟莉,不死心地问道:“没工位,那我要怎么工作……”
她话只说到一半,突见杨钟莉瞳孔放大,惊愕地一把拉住她手腕,阻止她继续往前走。
明纱被杨钟莉拽得生疼,下意识的顺着她视线往前看去。
同一时间,有个白影从空中翻跃过来,离她们仅有几步之遥。那是一个连续后空翻进行中的动作,因为力的作用关系,没那么容易中途截然而止。
明纱听见衣袂翻飞,空气抖动发出了唰唰唰的声响。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一个常年不运动的社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当下只晓得如果对方没收住力两脚踢过来,她起码得在医院躺上一年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