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陌懒得跟他们多废话,躺椅千千万,不行就换位。
她拎起沙滩包,站起身刚想走,抬头却看见正拿着两杯饮料朝她方向款款走来的从野。
沈星陌轻哂一声,抬着下巴,指了指从野,态度傲慢地对搭讪男说:“看见没?”
“那是我男朋友,所以请你们不要再跟我讲话了,他脾气不好,我脾气更不好。”
语毕,沈星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沈星陌回头望去,这才注意到,阮时吟和她男朋友就在附近,与她隔了两三把躺椅的距离。
想必她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传出来的小骚动。
“本想替你解围的,但是看你气场实在太强了。”那几个男的悻悻离去之后,阮时吟笑盈盈地走过来,“我们旁边还有空位,过来坐吧。”
沈星陌没有拒绝。
她对阮时吟并无恶意,残存的一丁点儿疑惑,也随着见到她的男友那刻烟消云散。
阮时吟新交的男朋友和从野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戴黑框眼镜,书卷气很重,不善言辞的温和型男友。
阮时吟朝从野的方向挥了挥手,双眸随之落在沈星陌上半身的某个部位,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星陌,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瘦,但是又这么……”
她话说到一半,从野端着两个开好的椰青走过来,坐到沈星陌身边那个躺椅上:“在聊什么。”
这显然不是能和男生肆意探讨的话题,阮时吟笑了笑,用玩笑盖过去:“在讨论你们两个过于吸睛的身材,要不要卷得这么厉害。”
沈星陌喝了一口椰子水,微甜,冰冰凉凉的,降温效果满分。
阮时吟和从野简单闲聊了些她工作上的事情,就转过头,和沈星陌聊起最近追的国产剧。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西斜。
从野和阮时吟的男友找服务处换干净的浴巾去了,沈星陌和阮时吟边收拾东西,边闲聊。
男生离开之后,她们聊得话题重心也偏移到恋爱身上。
阮时吟好奇地问:“星陌,你觉得我男朋友怎么样?”
一看阮时吟就正处于热恋状态,逮着人就问别人对她男朋友的看法。
沈星陌一个下午下来拢共和她男朋友说了不超过三句话,只能从外表大概给个评价:“看上去很聪明很知性。”
阮时吟“噗嗤”一声笑了:“倒是没错。”
“他明年要去国外读博了。”阮时吟叹了一口气,把脸别过来朝向沈星陌,小心翼翼地问,“星陌,你当时和从野,是因为分隔两地,所以才分开的吗”
沈星陌听见这句话,手中动作急停。
她没太理解阮时吟这个问题。
沈星陌问:“我跟从野……?”
阮时吟点点头:“你跟从野是很小就认识了对吧?”
沈星陌说是。
“那个时候,全校说中文的女生都知道,从野不谈恋爱的原因,是因为在国内有个很喜欢的女生。”
沈星陌头脑混沌之际,阮时吟以平铺直叙的口气叙述了一段以她视角展开所的旧事。
他们学校讲中文的学生比例很低,全校的华裔学生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但凡这个圈子里有什么八卦,第二天保证人尽皆知。
从野在他们学校,是中文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他们的学校在村里,留学生大致分拨成两种人,一种是闷头学习不问世事的学霸,另一种就是家境优渥,开着跑车到处转,研究生时期把时间都花在谈恋爱上面的富家子弟。
像从野这样的男人,明明更像是第二种,却和异性始终保持距离,谁也没能将他拿下。
圈子里甚至有人开始传他性取向成疑。
阮时吟和从野有三节课排在一起,因为小组作业,他们曾经走得很近,每天下课之后,还要到图书馆开小组会议,从野会开车载他们整组人回家。
她理所当然地对从野产生了好感。
阮时吟不是没考虑过主动和从野表白,但她没有勇气这么做。
她做每件事,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下定决心,没有百分之百能拿下的信心,她不会轻举妄动。
她决定采用保守的策略,先试探一下从野对她有没有好感,再旁敲侧击地问他的理想型。
于是她开始主动报名他参与的每一项活动,无论是义工,露营,还是她根本不擅长的各种运动。
不知是不是她示好的方式太隐晦,从野总是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几个月之后,寒冬过去,春意盎然的校园里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她跟从野还是毫无进展。
阮时吟偶然间听朋友提过一嘴,从野在拒绝某个女生的表白时,说过他已心有所属。
当时她只当那是从野拒绝人时的模板用语,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那年三月二十九日,从野的生日。
对从野喜欢快要满溢的阮时吟,决定在他生日那天跟从野表白,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决定要试一试。
从野生日前夜,朋友为他在家里办了个盛大的生日派对,像跨年似地陪他一起等到零点。
他们请来了许多人,男男女女簇拥着从野,阮时吟并不是过分外向的人,她被挤到了角落,怀里揣着她为从野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明明是很热闹的派对,她却觉得从野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就这样眼看着从野表情很淡,灌下一杯一杯高浓度的威士忌。
好像拼了命想把自己灌醉。
阮时吟借口留下来帮忙一起收拾,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从野表明心迹。
派对一直弄到凌晨三四点,散场之后,从野却不见了。
他们当时在湖边租了间独栋大别墅,阮时吟一个一个房间找,终于在顶楼的小隔间里寻到从野的身影。
从野醉眼朦胧,意识似乎已经迷离,衬衫扣子开了几颗,露出平直的锁骨。
他整个人和平时看起来完全不同。
有种说不出得颓丧落寞。
从野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腿,碎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部分眉眼。
楼底是叮叮当当整理碗盘的声音,音响没关,还在播放电子音乐。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安静到颓唐的小隔间。
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没有窗,灯也没开,阮时吟之所以能看见从野的五官,是因为从野手里捧着一个小蛋糕,上面的小蜡烛正在燃烧。
他目光落在蜡烛上,嗓音极哑,自言自语地说:“生日快乐啊……”
从野滚动的喉结吞下了后面的音节,他好像还说了几个字,但阮时吟听不太真切。
她从他缥缈到近乎涣散的目光中,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素未谋面的身影。
那时候,阮诗音只以为他触景伤情,在生日这个特别的时分,想起了心中藏着的那个不可能的人。
直到后来,阮时吟在同学聚会上见到了沈星陌,才倏然意识到,从野那句“生日快乐”后面,其实还跟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就是沈星陌的名字。
原来他当时醉得不清道出的这句生日祝福。
其实是对沈星陌说的。
第59章 烟火
晚风温柔, 在这个属于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区的海滨城市, 四季都是盛夏。
露天海鲜热炒店,空气中弥漫着海风咸咸的味道,老式电风扇伫立在灯牌边,嗡嗡运作。
一群人围着白色塑料桌坐, 桌上摆满了空啤酒瓶。
大家情绪高涨, 吃完饭后,又续了两打啤酒, 就着酒精聊天。
沈星陌全程没开口说过几句话,心不在焉地做着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本来她就和从野的朋友只有一面之缘, 她不是爱主动找人搭话的性格,更何况, 她心里有事。
沈星陌喝着冰啤酒,反复消化阮时吟刚刚跟她说的那番话。
从野在大洋彼岸时,曾独自藏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为她准备了蛋糕,点了蜡烛。
那句生日快乐,只可能是对她说的。
难以置信之余,心脏又酸又胀。
从野会这么做,太不符合他在别人心中的固有印象。
他应该是耀眼明亮的,永远张扬恣意, 比谁都矜贵, 比谁都骄傲。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阮时吟的叙述下,在一年一度属于他的诞生日, 落寞地思念着一个不在身边的人。
这反差感带来的情感冲击,几乎将沈星陌吞噬。
沈星陌一直以为是她先喜欢上从野的。
她认定, 从野因为与她的恋爱契约关系,逐渐假戏真做,才对她动心,决定和她正式交往的。
可是如果他早在两年前的生日,就默默记挂着她。
那种感情,是远远超过对朋友,甚至是发小的感情了。
难道,从野和她一样,也是从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情感的变化了吗?
沈星陌原本理好的思绪瞬间被搅成一团杂乱的毛线。
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沈星陌跟着从野回到了酒店房间。
从野刚刚饭局时喝了五六瓶啤酒,冷白色的皮肤染上淡淡的红,他对沈星陌说:“我去洗澡。”
“嗯。”沈星陌点了点头。
浴室流水声响起,沈星陌坐在圆凳上,对着梳妆镜,把妆一点点卸掉。
他们一大清早就起床奔赴机场,下午在海里游泳,消耗了许多热量,晚餐时,两个人又都喝了酒。
一整天折腾下来,她感到很疲累。
或许今晚不是一个合适的谈话时机。
不如等到两个人休整之后,状态良好的时候,她再去问从野关于阮时吟告诉她的那件事。
不一会儿,从野洗完澡,披了条浴巾浴室出来。
从野上身赤/裸,头发吹了半干,有几颗水珠没擦掉,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滑。
浴巾搭在他的肩颈上,露出半截精瘦的腰线,斜向下的人鱼线深邃成V型。
沈星陌瞥了从野一眼,迅速避开他的目光,从行李箱里拿出干净的睡裙:“我也去泡个澡。”
“去吧。”
或许是累了一整天,酒精影响大脑正常运作,从野整晚较沉默,话说得简单扼要。
沈星陌自带了泡澡浴盐,洒在热水里,她脱去衣物,踏进宽敞的扇贝型浴缸。
全身浸泡在温度合适的热水里,沈星陌长舒一口气,阖上眼睛。
浴室里只有水静静流淌的声音,沈星陌想趁泡澡这段独处时间,把脑袋里纷杂的思绪给捋顺。
从野在国外留学的日子,对于沈星陌来说,是全然空白未知的两年。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好奇过,从野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从野总是云淡风轻地表示,不好不坏,他的专业课务繁重,所以那两年他很忙,没有心思想别的。
沈星陌理所当然地相信了。
直到今天她从阮时吟那里听到了不同版本的故事。
从野,这是你藏在心里,不愿告诉我的秘密吗?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我,你对我的感情,早在我们重逢之前,就已经超越了友情呢?
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是不是,我们早就应该在一起?
沈星陌把自己埋在水底下,心脏在水的压迫下轻微不适。
浮出水面,沈星陌深呼吸了两口。
本想把思绪捋顺,结果却越思考越混乱。
她决定今晚就把心底的这些疑问一股脑倒出来,不然今晚,她一定会失眠。
沈星陌麻利地吹干头发,做好护肤流程,她穿着吊带睡裙回到卧室。
她完全忘了自己此刻和从野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迫不及待想找从野把话说清楚的心情,占据了全部思想。
从浴室出来,除了头顶中央空调运作的响声,套房里静谧无声。
沈星陌左右环顾,找不到从野,最后发现他已经躺在了床上,背对她的方向。
她轻手轻脚地上前,试探性地问:“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走到她跟前,从野双眸紧闭,薄唇抿成一条线,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他的呼吸声均匀,想必是进入了深眠状态。
沈星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叫醒从野的想法,玩了一天,他大概也累了,那些憋在心底的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沈星陌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索性拿出笔记本电脑,继续改她的论文。
她对待课业任务时,非常专注,任时间一分一秒流淌,她毫无察觉,不改到她满意的状态,不会合上电脑。
就这么弄到凌晨两点半,倦意姗姗来迟,沈星陌关掉电脑,揉了揉眼睛。
解开扎起的头发,她准备刷个牙,再上床休息。
就在此刻,她听见从野那里发出了一点声音。
他翻了个身,嘴里还在嘟囔些什么,大概是梦话,她听不真切。
沈星陌踮着脚尖走过去。
从野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脸上浅浅的红晕还未消退,眉毛紧蹙,睫毛在轻颤。
他看起来像被噩梦缠身,无法挣脱。
沈星陌观察了他片刻,觉得他看起来不是很舒服,伸出胳膊,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
烫得厉害。
沈星陌心下一惊。
他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印象里,从野体质很好,小时候他们小伙伴被流行性感冒传染,一圈人力,只有从野没事。
她几乎没见到过从野的病容。
偏偏在今晚,在旅游途中,他发起了烧。
沈星陌的行李箱里放了张姨为她准备的小药箱,里面消炎药退烧药一应俱全,张姨甚至还替她放了一把电子体温计。
她用酒店的开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倒在玻璃杯里,又往里面兑了少许凉矿泉水。
捧着杯子来到床前,沈星陌在床沿坐下,把玻璃杯搁在床头柜上。
从野仍紧闭着双眸,没有被她发出的声音惊动。
沈星陌推了推从野,想把他叫起来量个体温,光靠手背去摸,她无法得知他的体温具体是多少,也无法判断他需不需要去医院。
她摇从野的力度很轻,从野仍闭着眼睛,身体纹丝不动。
沈星陌估摸着她把从野整个人拽起来有点困难,只好换种方式,用声音叫醒他。
她弯下腰,在从野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从野?”
见他没应声,她提高了音量:“从野,起来量个体温,你在发烧。”
从野终于睁开眼,掀起眼皮,瞧了沈星陌一眼。
他意识混沌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坐起身。
沈星陌只好像哄小朋友一样哄着从野张开嘴,将电子体温计压在他的舌根底下,耐心又温和:“等一下,几分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