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自家闺女哪哪都好, 但这个年纪、这个资历, 哪能撑得起一个最顶端的门派。云父云母担忧不已，想替她当场请辞，便是池衡和陆温凉一番劝说，他们也坚持。
最后, 还是云千媱说服了他们, 保证以后一有空就回云中，两人这才作罢。
而此时此刻, 山门口, 云千媱和李暮楚并排站立, 遥望着远处。
不一会儿，台阶下出现几个身影。
一个是身姿窈窕、腰间缠着火红长鞭的年轻女郎。还有一个病恹恹的年轻男子坐在竹轿上，由两个妖魔界的人抬着上来。
见山门口有人接应, 妖魔界的人放下竹轿, 化作黑雾离开。
云千媱立刻打开无尘山结界, 和一行弟子跑出去，将红衣女郎和年轻男子给接了回来。
这两人不是别人, 正是云千婵和云千善。
“咳，咳咳咳, 阿媱妹妹……听说你回来了……咳咳咳……我心里真高兴, 本想来看看你, 却不想被抓去了妖魔界……”云千善一边咳嗽一边努力说话。
他灵核尽毁，身子骨比凡人还要羸弱，下雪天冷，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清俊眉目间沾了冰霜，看起来更加病态。
云千媱忙道：“堂哥，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快进去歇歇吧，我让人在殿里加了火石，很暖和的。”
云千善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多谢阿媱妹妹。其实也没受什么苦，就是拘着不能出门而已，反正我这个废人平时也不能出门。路师弟对我们都挺好的，我身子不适，还派了医修给我看病。”
“好了，让你进去你就赶紧进去吧，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还不清楚？整天就知道硬撑着。”一旁，云千婵埋怨着，抬手帮他整了整狐裘的领子。
云千善笑道：“阿姐，我知道了。”
云千媱和云千婵视线碰撞，对方犹豫片刻，撇过脸，声色别扭道：“这次，多谢你了。”
云千媱道：“不客气，都是一家人。”
李暮楚走在前面带路，引着一帮人往主殿的方向走。
那里早上来了蓬莱岛的一行弟子，说是找池衡商量事情，云千媱本想让他们先在主殿旁边的偏殿里烤一烤火，谁知刚到门口，主殿的门打开了。
看着走出来为首的两个蓝袍少年，云千媱笑问道：“靳师兄，飞星师弟，你们商议完了？”
靳扶州微笑点头，看向她身后的一行人，问道：“云师妹，这是？”
云千媱挠了挠耳朵，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和我师弟说好了，这几天都有云家的人出来妖魔界，我先把他们接过来歇歇，到时候再送他们回云中。”
靳扶州很快明白过来，但也不说破，道：“嗯，如此便好。”
“哼。”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云千媱回头看去，只见云千婵愤愤地瞪了一眼靳扶州，然后跺了跺脚，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阿姐……”云千善叫不住她，只好歉然地看了一眼靳扶州，“靳兄，我阿姐她就是这个脾气，还请你不要见怪。”
靳扶州表情没多大变化，依旧温润如玉，笑道：“无碍，云兄不必放在心上。云师妹，我还有事处理，就先回蓬莱岛了。”
云千媱点头，道了声路上小心。
“飞星，走吧。”
一旁，飞星低垂脑袋，似乎在想什么，没听见靳扶州的叫声。
靳扶州只好又喊一声，飞星才宛如梦醒，嗖的抬头，看向他。
靳扶州无奈地摇了摇头：“飞星，你这几日怎么了？”
飞星盯了盯他，又低下头，摇头。
云千媱也觉得他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都不像个咋咋呼呼的话痨小师弟了，她刚才和他打招呼，都没搭理她呢。
但蓬莱岛好像有急事处理，云千媱没机会问，他们就匆匆离开了。
等人走后，云千媱八卦心燃起，问云千善：“堂哥，你阿姐是不是和靳师兄发生了点什么，她之前不是很喜欢靳师兄么，今日怎么给人家脸色看？”
云千善摸了摸鼻子，无奈叹了口气：“阿媱妹妹，你也看出来阿姐喜欢靳师兄了？不错，三年前，她央求父亲去蓬莱岛说亲，可被当场回绝，阿姐如此骄傲的人，自然觉得被落了面子，背地里偷偷哭了好几回，甚至还跑到蓬莱岛找人家单挑，可靳兄怎么会陪着她胡闹。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躲着人家走，要不然，就是刚才的场景。”
云千媱想了想，道：“我听飞星说过的，靳师兄修炼的是蓬莱岛至高术法无情道，不能动情，将来还要继承岛主衣钵，更不可能与人成亲。”
云千善道：“这点我和父亲都知道，也劝过她，但阿姐一意孤行，想争取一下。因为她觉得……靳兄似乎待你很不一样。”
“我？她不会觉得人家会看上我吧？”云千媱指了指自己鼻子，觉得荒谬可笑，“怎么可能，她都在想些什么。”
云千善摇头苦笑。
几人去主殿见过池衡，云千媱让人去找云千婵，自己带着云千善去偏殿烤火，李暮楚也在，三人许久不见，有许多话想说。
殿外飘着雪花。
殿内，铜盆里的火石微微发红，散发出令人舒适的热度。
云千善坐得离火石最近，问起云千媱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云千媱便将对外统一的说辞告诉他。
云千善听后，长叹一口气，道：“许是命运作弄人吧。当年，路师弟翻遍了云家，想要找出你的踪迹，可云家并不知你去了何处，也急得不行，几拨人派出去到处找你，可都没有成功。后来，便发生了仙魔大战，各仙门自顾不暇，找你这件事便也耽搁了不少。”
李暮楚吃着蜜饯，说道：“小废物何止去骚|扰云家，我们无尘山不也被折腾，哦不对，应该是整个修真界都被折腾得够呛！阿媱，你是没见过他那时的样子，可疯魔了，神神叨叨的，说是要找你的魂魄，就连无烬深渊底下的岩浆，他都去扒拉过好多遍，那双手伤得都见到白骨了，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你说疯不疯？阿媱？”
云千媱低头，兀自出神，心脏像被一双手紧紧握住，有些喘不过气。
她真的没想到，路归朝为了找她，竟做了这么多事情。无烬深渊底下，没有人能活着回来，他明明知道希望微乎其微，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找她。
而且，还是在她一剑洞穿他心口，无情抛弃他的情况下。
她对路归朝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离开的这些年，路归朝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云千媱从位子上蹭的站起。
李暮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问道：“阿媱，怎么了？”
云千媱眼神坚定道：“我现在突然好想他，我要去找他。”
李暮楚连忙拉住她：“找谁？小废物？阿媱，你不会是听我刚才说的话，就被感动了吧？别犯傻了，小废物就算再深情，后来不还是找替身了，你回来之前，我还听说他要和其中一个替身成亲。哼，轻贱谁呢。”
云千媱捂额道：“表哥，替身这件事，可能是个误会。”
“误会？”
云千媱看了眼云千善，见他低头翻着一本书，便悄悄将李暮楚拉到角落，轻声解释道：“那个要和他成亲的替身，其实是我。”
李暮楚震惊：“什么？！”
“嘘。”云千媱捂住他的嘴，“不过我逃婚了，还把嫁衣偷了，没成亲。”
李暮楚松了口气，拉着她上看下看，道：“小废物太过分了！居然敢逼婚你！下次让我碰到，一定揍得他哇哇大哭！”
云千媱掩嘴笑道：“表哥，你别总和师弟过不去。从前你屡屡为难他，都是我帮忙化解的，看起来我在帮他，其实是在帮你呀。”
李暮楚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云千媱附在他耳侧，低声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他会变得很厉害，比任何人都要厉害，你打不过他，我也打不过他，没人可以打过他。反正，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李暮楚一头雾水地坐回位置上吃蜜饯。
云千媱用钳子挑了挑火石，视线一转，发现云千善腿上搁着的书不是什么正经书，倒像无尘山下的长街上一块灵石三本的话本子。
云千媱好奇凑过去，问道：“堂哥，你在看什么？”
云千善轻咳一声，合上书册：“阿媱，你还是别看的好。”
他越是这么说，云千媱越是要看。云千善哪里抢得过她，书册很快到了云千媱手上。
她翻开一看，瞪大眼睛：“这都是什么？！简直胡言乱语！”
云千媱一脸痛惜地望向云千善：“堂哥，你堂堂一个云家长子，怎么能看这种言论不实的江湖八卦呢？”
云千善脸色微红，不敢看她，眼神闪躲道：“阿媱妹妹，是我对不住你。但病中无聊，这些小道消息它……实在写得太吸引人了，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李暮楚也好奇地凑过来，随意瞥了几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本书啊。”
云千媱刷的扭头：“表哥，你也看过？”
李暮楚支支吾吾道：“这个……许是修真界哪个无聊的八卦之辈写的……里面内容半真半假……尤其还是写你和小废物的……我一时好奇……”
云千媱有种被背叛的愤怒，道：“所以你就是看过了！”
云千善宽慰道：“阿媱妹妹，这些年修真界有关你俩的传言，沸沸扬扬，好奇者、讨论者众多。市面上各种书册层出不穷，赚得盆满钵满，自然多的是人想分一杯羹，所以一些传言便越来越浮夸。”
云千媱道：“也越来越狗血，不是吗？”
云千媱眯眼望向他俩的乾坤袋，问道：“你们是不是还藏了许多话本子？让我看看！躲什么，表哥，你不许跑！”
“……”
黑色屋脊宛若一条匍匐的龙，瓦片鳞次栉比地排列。
一个黑袍少年屈膝坐于屋顶。
雪花轻盈坠落，纷纷扬扬，洒在他俊逸眉目，掠过高挺的鼻梁，停在薄薄的唇畔上，逐渐化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
他一手撑在身后，一手随意搁在屈起的膝盖，倾听着瓦片底下传来的热闹打闹声。
一个褐色酒壶倒在脚边。
里面的酒已经被喝光，他脚尖轻轻一踢，圆滚滚的酒壶就咕噜咕噜顺着屋顶滚落下去——
听到响声，云千媱松开了李暮楚，皱眉道：“什么声音？”
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只见殿前的空地上摔碎了一只褐色酒壶。
她看看周围，并无人影，当是哪个弟子不小心摔了，怕被人发现偷喝酒跑掉了。
云千媱正要回屋，目光不经意触及廊凳，看见上面放了一包褐色油纸。
……进屋的时候分明没有这东西的。
云千媱走过去拿起，还热乎乎的，打开一看，是造型别致、金灿灿的牡丹酥。昨天，她还开玩笑地和路归朝提起，想吃他做的牡丹酥。
云千媱猛然抬头，喊道：“师弟！”
无人回应。
云千媱跑出屋檐，奔到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中，一手撑作喇叭状放到嘴边，喊道：“师弟——”
雪落无声，天地间难得的安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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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无尘仙山（十）
密道
因为路归朝的提醒, 加上心中的一丝怀疑，云千媱开始暗中观察池衡，几天下来, 倒真叫她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点。
池衡几乎每晚都会去先祖祠。
云千媱感到奇怪, 偷偷跟踪了他一回，然而池衡进入先祖祠后便不见踪影。云千媱掀开桌布、搜寻角落、打开窗户, 都找不见他。
绝对有古怪！
云千媱心中暗思忖, 想到一个办法。
这几日，刚好是修真界三年一次的比剑大会，由无尘山做东。数十个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门派带着弟子应邀而来。
此次大会不同以往，意在选拔修真界新秀, 所以像云千媱、李暮楚这种展露过头角的, 便不用再参加。
而像靳扶州这种经常拿第一的优秀弟子，这次则作为带队弟子前来, 帮着蓬莱岛岛主一起指导师弟师妹们。
谢知非作为谢家家主, 更是不用亲自参加。
于是, 这么多比剑的弟子里，只有钟不意一个旧面孔。
黎明清境，擂台不远处。
钟不意坐在地上, 抱着谢知非的腿不撒手, 哭嚎道：“谢兄, 谢兄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实在不想参加比剑大会了, 可我爹非逼着我报名！以前也就算了，现在都是些新入门的师弟师妹, 我要是连他们都打不过, 岂不是很丢脸！”
谢知非抱着清霜剑, 冷脸道：“不丢脸。”
钟不意眼睛一亮：“真的吗？谢兄，你不觉得我丢脸？”
谢知非道：“你的脸已经丢尽了，还有何可丢？”
钟不意：“……”呜呜呜！
谢知非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臀部：“起来！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把断水拔出来，我教你几招。”
钟不意只好召唤出断水剑，不出所料，它一出鞘就恨铁不成钢地追着他到处乱跑。就在快被断水追上时，一个人影往前一站，替他挡住一道剑气。
钟不意吓了一跳，忙斥道：“断水！”
断水察觉伤错了人，忙“哧溜”一下躲回剑鞘里装死。
钟不意拍拍剑鞘，连忙上前扶住云千媱：“云师妹，没事吧？哎呀，我皮糙肉厚被断水打两下就打两下吧，别担心我，你这细皮嫩肉的不抗揍啊。”
谢知非走过来，关心问道：“可有伤到？”
云千媱捂住肩膀，道：“没事。”
钟不意看她指缝渗出血迹，又是愧疚又是着急，道：“怎么还流血了？我赶紧扶你去医修那里看看！”
谢知非一同。
三长老和大弟子在黎明清境参席，山头只有几个小弟子聚在一起，边嗑瓜子边下注比剑大会的擂主，还谈论起前两届的往事。看见来人后，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收拾了。
云千媱当做没听到他们谈论路归朝和自己，包扎好伤口后，看看夕阳西下，估计今日的比剑大会也差不多结束，于是说道：“谢师兄、钟师兄，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要是我小师叔问起，劳烦你们帮我解释一声。”
“这是自然。”
“那就多谢你们啦。”云千媱笑道。
她现在是无尘山掌门，按理说不该缺席比剑大会，所以她刚才故意被断水剑的剑气所伤，有谢知非和钟不意作证，池衡应当不会起疑。
而且比剑大会来的各家仙门弟子众多，不熟悉无尘山走错路的人常有，要是池衡发现有人跟踪，只要不被当场抓包，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