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归朝的目光从靳扶州离开的方向收回，转而看她：“师姐刚刚说什么？”
云千媱：“……”只好又说一遍。
路归朝抱臂垂睫，思索片刻，右掌一翻，一道黑雾从掌心坠落，落地后化作一个小腿高的木头小人，两只眼睛嵌着乌溜溜的黑曜石。
看见云千媱，它眼睛如闪电般亮了亮，从地上一下子蹿起，抱住了她的脖子。
云千媱条件反射抱住它，惊讶道：“小孩？！唔，师弟，上次我离开妖魔界时用小孩假冒自己，还以为你发现后，会生气地拆了它。”
路归朝道：“原本是拆了的，后来修好了。”冷冷的目光落到小孩脸上，命令道：“下来！”
小孩正高兴地蹭着云千媱的脸颊，被这么一吼 ，狠狠哆嗦了下。
云千媱心疼道：“师弟，干嘛这么凶！它只是个孩子啊！”
小孩憋着嘴，黑曜石眼睛闪着水光，拼命点头。
云千媱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哄道：“乖，好了好了，不哭啊。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的。”
路归朝：“……”
一人一傀儡亲昵了会儿，路归朝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抓过小孩拎到地上，冷峻着脸问道：“近日让你学的高阶傀儡术学好了吗？”
小孩缩着脖子点点头。
云千媱问：“什么高阶傀儡术？”
路归朝挑眉示意了下：“我让它变给师姐看。”
话音刚落，“噗嗤”一声黑烟飘过，云千媱的眼前多了个自己，路归朝旁边多了个易容后的他。
云千媱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分为二的障眼法！”
路归朝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抬头示意不远处的护岛结界，对小孩说道：“过去，替我们出岛。”
不多时，靳扶州从远处回来。
一艘雕刻海纹的船停在海面上，等待着他们。
靳扶州走过来，说道：“云师妹，这位小师弟，一路上小心。云师妹，我在船上准备了你爱吃的牡丹酥，路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云千媱”看他一眼。
“小师弟”也看他一眼。
两人直直的注视和打量令靳扶州愣了愣。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并无不妥之处，问道：“呃……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云千媱”冷哼了一声。随之，“小师弟”也冷哼了一声。
两人忽然手牵着手，举起来，表情得意地在他眼前摇了摇，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靳扶州：“……”
*
暮色降临。
微微腥咸的海风吹过。树影摇晃，不知名的花草抖落花粉，有些落到土壤之中，有些被风带到了远方。
暗紫色的天幕像被一只手拉下。
渐渐归于静谧的海域上，一十四座岛屿宛若巨人矗立，被笼罩在星子黯淡的光晕中，呈现出一股岁月久远的沉重感。
云千媱和路归朝肩并肩站在炼器室的外头。
这里无专门弟子驻守，只是院外时不时经过一列巡守弟子。好在他们身上贴了隐身符和掩息符，可以大大咧咧地朝里面走去。
云千媱边走边观察，说道：“五年前我来过这里，没什么变化。”
“哦？师姐来过？”路归朝转头看她。
云千媱解释道：“就是你被关在镇魔法阵那次，我想来偷上官无心身上的钥匙，结果被靳师兄发现了，还好他没去告发。”
路归朝似笑非笑：“是么？那他对师姐可真不一样。如此古板守旧的一个人，居然愿意为了师姐破坏原则么？”
云千媱右手食指顶在左手掌心，道：“停。到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路归朝收起脸上的表情，将她拉到身后，一只手掌贴在门上，道：“师姐站远一些，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危险。”
云千媱盯着他的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许久以前的画面。
路归朝问：“师姐怎么了？”
云千媱摇摇头，道：“没什么。你等等，我先捏个护身诀。”
灵光婉转的结界罩住两人，路归朝轻轻推开门，没有想象中的危险和暗器，里面似乎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炼器室。
空间宽敞，一览无余。中间摆着一只巨大的锻造炉。
路归朝眸光迅速扫过，确定真的没什么危险，才让开身子，让云千媱站到门前。
两人迈入室内，重新掩上了门。
炼器室空间很大，墙壁上挂满各种工具，从小到大依次排列，整整齐齐，每把工具擦得干净锃亮，可以照出人影。可见主人十分爱干净整洁。
左手边的墙壁则有一整面书架。每张书架端端正正地码着书籍和画卷，几乎将空隙都填满。
云千媱走到一张书架前随意看了看，却发现这里每一本书籍都珍贵异常，有的年代久远来自远古，有的是关于锻造神器的秘诀。
云千媱拿起一本翻了翻，发现是本笔记，写了一些炼器心得，还画了图纸。
云千媱眉头渐渐皱起。
路归朝从炼器鼎旁走过来，问：“师姐发现什么了？”
云千媱把书递给他，指着上面道：“师弟，你不觉得这字迹和画风非常熟悉吗？”
路归朝看了一眼，道：“是师祖。”
“不错。”云千媱转身去翻其他的书籍，果然翻到不止一本类似的笔记。
上次为了研究先祖祠的壁画，他们和李暮楚半夜三更去藏书阁将无尘山历任掌门的字画翻了个遍，还用留影石记录下来了，此刻拿出来一对比，发现这些果然出自师祖之手。
“这些笔墨看上去很新，应该是最近几个月所作。”云千媱阖上书册，目光扫过空荡的炼器室，“蓬莱岛的弟子都说，炼器室只有上官无心一人可以随意进入，甚至不许弟子驻守。为什么会这样？我猜，要么这里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要么藏着师祖，或者说，她就是师祖本人。”
说完，云千媱又觉得说的都是废话，望向路归朝，问：“师弟，你怎么看？”
路归朝长眉轻拧，墨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思索片刻后，他道：“我与上官无心交过手，她的灵力并不深厚，和无尘山的开山师祖相比，可以说不堪一击。”
云千媱皱眉：“你们什么时候交过手？”
路归朝蜷指轻咳一声，道：“就是抢聚魂灯那次。”
云千媱：“……”
云千媱想了想，道：“如果我是师祖，想在修真界掩藏身份的话，一定会选一个不露锋芒的身份，平时低调做人做事，最好深居简出，但也不能太过低微，否则就不好办事了。这些上官无心都挺符合，虽然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她就是师祖，但她很有可能在掩藏实力。”
路归朝道：“如此说来，将她抓回去拷问一番也是可以的。”
云千媱连忙摆手道：“这只是我的推测。她也有可能不是，只帮着师祖做事而已，这样的话岂不是打草惊蛇，我们还是再查查看吧。”
“好。”
路归朝帮着她一起继续翻找架子上的书册。
云千媱翻着翻着，心里不禁想，原著中上官无心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只不过到最后也没揭露真实身份，难道大反派真的是她吗？这些字画就算证据的话，也太容易了些吧？
“啪嗒”一声，一本封面泛黄的书籍落在脚下。
云千媱弯腰捡起一看，咦道：“神器修补？昆仑虚？那不是陆前辈的老家吗？”
路归朝凑过来，瞅一眼道：“相传昆仑虚延续神族一脉，神器相关的书籍最初应当是他们编写，后来赠予了修真界不少。这是为数不多保存下来的一本。”
云千媱翻了翻，果然看到不少神器修补的方法，竟还记录了连修真界都不知其名的七大神器。要知道，他们之前也是从陆温凉的山海卷里才得知它们去向的。
看到七大神器，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无烬深渊的封印。
云千媱琢磨道：“师弟，你说会不会是七大神器坏掉了，所以师祖才费心费力地藏在这里，想要修补好它们，然后去打开无烬深渊的封印？可是，封印不是被你撕毁了吗？”
路归朝默了默，道：“无烬深渊真正的封印，其实一直都还在。”
云千媱惊讶：“真正的封印？”
路归朝唇角嗫嚅，正要说话，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裙摩挲声。他耳朵动了动，抱着云千媱藏到了柱子后。
门被推开，一袭海蓝色裙袍曳过光滑地面。
微微腥咸的海风从门外吹进，上官无心面无表情地走到炼器炉前，风拂着蓝色面纱和头发向后飞扬。
她停住脚步，白嫩手指放到腰带上，慢慢解开。
云千媱皱了皱眉。
一个是疑惑上官无心神情动作怪异，二是惊讶她怎么就开始脱衣服了？！
云千媱赶紧伸手捂住路归朝的眼睛。
可就在下一刻，上官无心突然顿住手上的动作，凌厉的目光从美眸中迸出来，射向他们的位置。
还好云千媱早有准备，一个遁地符下去，眨眼间，和路归朝已经来到了炼器室外。
云千媱松开手，不爽道：“师弟，你刚才怎么不闭眼？还要我帮你捂住眼睛？是不是很想看啊？”
路归朝：“……”
路归朝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师姐，你听我解释……”
云千媱捂住耳朵，摇头道：“我不想听！”
路归朝：“……”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而来，路归朝望了眼那个方向，是巡守弟子来了。刚才的动作中，隐身符已经掉落，他们得先避开这些人。
于是抓住云千媱的手，往另一个方向去。
谁知刚转身，就看见一个蓝袍少年站在身后，略微惊讶地瞪着他们。
云千媱回过神，为自己刚刚的矫情吓出一身冷汗，现在一转身猛的看到人，又吓了一跳。
“飞……星？”
看见熟人，云千媱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平静下来后有些尴尬，在飞星眼里，他们今早已经乘船离开蓬莱岛了，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完全像不怀好意的贼人。
云千媱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你听我们解释……师弟，快解释啊！”
拉了拉路归朝的袖子，拼命朝他使眼色。
谁知，飞星没有听他们解释的意思，一脸严肃地快步走来，一手一个牵住他们。
云千媱：“嗯？”
路归朝：“……”
飞星轻嘘一声，眼神示意了下炼器室的窗户纸上映出的人影——上官无心也正往外走来。
飞星四下看了看，拉着他们飞快跑向另一个方向，避开了巡逻弟子。
山道高低起伏，飞奔了好一会儿，三人才停住脚步。看看四下无人，飞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云千媱喘着气，感激道：“飞星，谢谢你啦。我们不是故意窥伺你们蓬莱岛的，只是发现一些事情，想探查一下。”
飞星神情郑重地点头。
见他信任自己，云千媱也很高兴，问：“对了，你怎么突然出现在炼器室附近？弟子不是不能随意靠近吗？唔……你怎么不说话？”
飞星脸色涨红，似乎努力想说话，但用了大力气也发不出声音。
挣扎半响，他终于放弃，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云千媱疑惑：“你嗓子不舒服，不能说话？不是昨天还好好的？”
飞星脸色焦急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炼器室的方向。
路归朝道：“师姐，他被下了禁制，触发某种条件时不能说话。”
飞星拼命点头。
云千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确定地问：“你不能说话和上官岛主有关？”
飞星立刻点头。
云千媱脑中一瞬间闪过什么，尽力地捕捉，突然想起来了，先祖祠的壁画，是无尘山第二代掌门偷偷画下，却未将真相告知任何人，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云千媱低头看看四周，从草丛里捡了一根枯枝，塞到他手中，道：“飞星，你不能说，那就用画的，把你知道的画出来！”
飞星眼睛一亮，握住树枝，撩起衣袍蹲到地上。
可枝头刚触及地面，炼器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
飞星吓了一跳，目光望过去，猛的一滞。
“飞星？云师妹？唔，路……师弟？你们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疑惑声，云千媱回头一看，巨大月亮背景下，面庞俊美的蓝袍少年御剑而来。
靳扶州轻轻落地，将藏月握在掌心，眉尖微蹙，神情有一丝丝戒备，但更多的是不解。
“云师妹，你不是一早就离开蓬莱岛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岛主说有人擅闯炼器室，不会就是你们吧？”
云千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个嘛……”
还好这时，不远处的山道上亮起火符和夜明珠的光芒，一队执剑弟子匆匆赶来。
靳扶州回头望一眼火光冲天的炼器室，叹了口气，终是上前几步走到山道口，制止了那一队弟子过来。
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云千媱听到那些弟子回答：“好的大师兄，那我们先去另一边搜查！”
靳扶州折返回来，目光落在飞星脸上，道：“飞星，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云千媱上前一步，挡在飞星面前，道：“靳师兄，和飞星无关。是我和我师弟擅闯炼器室，但我们没做什么，炼器室不是我们破坏的。”
靳扶州看了看她，道：“云师妹，我自然信你的。但飞星身为蓬莱岛弟子，于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不遵守蓬莱岛的规矩，他不行。”
云千媱张了张口，刚想说话，被飞星推开。
“大师兄，是我带他们来的！你要罚就罚我吧！”飞星垂着头，拳头捏紧。
靳扶州重新审视他，缓缓说道：“飞星，从小到大，我何曾真正罚过你。你从小爱玩爱闹，少年心性难能可贵，不管闯下多少祸，我都依着你纵着你。可没想到这份纵容也是能酿成大错的。云师妹也就罢了，妖魔界的人，你也敢随便带入蓬莱岛？”
靳扶州抬起眼眸，和路归朝对视。
两人同时阴沉着一张脸，视线无声交锋，仿佛两道透明的冰剑，在虚空中厮杀着。
感觉到两人身上的杀气，云千媱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挡在路归朝身前，说道：“靳师兄，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炼器室真不是我们破坏的。我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如果上官岛主怪罪下来，那就让她来找我们算账吧。”
靳扶州望了望她，沉默不语，忽然转身就走。
“飞星，跟过来。”
飞星咬了咬唇，惨白着一张脸默默跟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