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虽然对于如何成立基金会并不是很了解,原本只要交给专业人士就行,但在她的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在找了一些专业人士后自己也开始学着深入了解,不求能够管理得井井有条,只求在把基金会交给管理人员以后,她能够保证里面的钱款不会被挪用,自己不会被蒙蔽。
这比学怎么养花花草草要难多了,幸好她还是靠着以前学习的底子坚持了下来。只是偶尔会于风起之时在阳台静静矗立,倾听着什么。
比如,她听到顾溪舟去了医院一趟,也听到了孟星悬默默地给基金会匿名打了一大笔钱,还听到了那座大山之中无数被解救女性的哭声。
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继续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在基金会逐步踏上正轨以后,圈里有关她的热度也慢慢消减了下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悄悄建立了一个基金会,大多数人都以为她仍旧宅在家里,闭门不出。
刚杀青那会,太多人向她伸出了手,对她进行邀约,试图成为季昭的“综艺首秀”什么的,只可惜被她通通拒绝了。
季昭的老师陆冕是个非常传统的演员,曾经教过她做演员就要保持神秘感,离观众远一点,这样等你的电影电视剧上了,观众才不会第一时间觉得出戏。
有很多“综艺咖”就是综艺上的太多,真实的性格被观众们已经牢牢记在了脑海里,所以当他试图去正经演戏时,无论演技多好,观众的第一印象也是他在综艺中的梗。
当然,也有那种即便真实性格暴露再多,一旦演戏就立马变了个人似的,戏里戏外反差非常大所以被观众们认为演技好的演员。只是这种演员身上的风评也褒贬不一,单看个人选择了。
所以在当初陆冕问她——你是想做一个演员,还是想做一个明星时,季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一个演员。
再加上她的性格所限,所以注定了季昭在不拍戏的时候,只会一个人在家里,做些外人看起来会觉得十分枯燥的娱乐。
比如看电影,她的看电影并不是顺畅地从头看到尾,而是在特别的镜头部分会暂停,反复拉进度条进行观摩学习,最后再用笔记录下有关于这个镜头的感悟思考,对待普通观众来说十分的折磨人。
比如张哥小禾,在陪着看了一次后就立马溜了。
还有养花草,一开始只是陆老师建议她找一些放松心灵的爱好,比如养点什么之类的,季昭在想起她“养”过的季暮以后,放弃了养宠物的念头,改成了养花花草草。
只可惜她没料到养植物也是一门学问,当初作为城时,城内的大多植物都是自由生长,因此在植物暴晒后又浇了遍水后,她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那天被顾溪舟嘲笑以后,她专门买了些有关于养殖花草的书籍,这才慢慢把它们救了回来。
当然,还有一个爱好几乎被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阳台花草围绕之中,她躺在竹摇椅上穿着旗袍摇着蒲扇的截图在网络上疯传,几乎每个人都被照片中所透露出来那种安宁、温馨、岁月静好的气氛给掳获了,成了无数人的屏保或者头像。
……搞得她现在不太敢躺在阳台晒太阳了。虽然竹摇椅搬到了新公寓里,但她放在了书房的窗户底下,偶尔太阳能透过书房的百叶窗如碎掉的金子一般落下来时,她才会躺在上面。
这个爱好其实是从福利院里带出来的。以前院长阿姨在的就是服装厂,学过一些裁缝的手艺,很爱给季昭做衣服,季昭又喜欢旗袍,院长阿姨就会做一些宽松的直筒旗袍给季昭当家居服穿,又舒适又漂亮。
福利院的后院里有一棵很老很老了的梧桐树,院长阿姨在那棵梧桐底下摆了面竹摇椅,很多孩子都嫌蚊虫多不肯上去躺,但季昭却很喜欢很喜欢那里,一有时间就会躺上去。
那时,顾溪舟和季暮会守在她的身边,一个安静地看书写字,一个则会在她沉眠之时接过蒲扇替她驱赶着蚊虫。
躺在摇椅里,微风轻抚间,她就好似回到了从前。
只可惜,往事不可追。
……
“参加校庆?”
季昭知道张哥的来意后,也想起了程慧对她提的建议,她建议季昭正好趁着这次校庆的机会回校去找陆老师,打听一下过去的那些内幕。
比如——陆冕的左手,曾经是被谁给打折的。
季昭看着张哥认真询问她意见的表情,笑了一下:“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至少,她即便落到再窘迫的地步,也没有去揭破恩师旧伤疤的意思。
张哥叹了口气,表示了解了,他会找理由拒绝的。
“对了,秋慈导演说这次的试镜她有几个要求,所有演员都必须做到。”
“什么?”
“第一,不能化妆,淡妆素颜妆也不可以。”
这点要求并不苛刻,事实上很多剧组的面试都需要演员们素颜,当初她跑龙套时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名气渐长后,很少会再有这样要求她的了。
曾经有一个女星在接受采访时笑着说,自从红了以后,她的世界里全都是好人。
这句话对于季昭也是适用的,尤其是当她拿到三大视后以后,几乎每个想找她代言的品牌方或者剧组、制片方,态度都十分恳切,还有亲自给她来信的导演。
只不过,这些纷纷杂杂的邀约中,几乎并没有多少电影圈的邀请,就好像她的名气和炙手可热被隔绝在了电影圈之外,除了秋慈是个名气挺大的电影导演以外,其他的都是些拍网络大电影的三流导演,那剧组配置让人不禁怀疑究竟是为了拍电影还是为了洗钱。
“好。”季昭认真地点点头,答应了。
张哥洪姐他们也知道季昭目前的处境,但是对于这个现状颇有些无可奈何。
自从那次酒店聚会,季昭的角色被苏曼抢走以后,洪姐就回了趟公司查这件事,最后查出了这个一直在国内蛰伏的巨兽。
一开始她还吓了一跳,她带过香江的老演员,自然知道这尊盘旋的巨兽到底是什么来头。除却资本本身,它还与国内上层交锋息息相关,国家并不是不想动手,只是牵扯的势力太广太多了,只能慢慢削弱。
比如祁屿所创的启光,就是在这样的扶持政策下慢慢立起来的新兴旗帜,虽然这些新兴公司或许如今能与沃纳一时争辉,但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那尊巨兽所故意露出的示弱呢?
洪姐在查清背后的冰山一角后,立马绕过李总上报给了集团总裁祁屿。祁屿在赶赴启光经过一系列的召开会议后,主动向沃纳表明了态度,在那之后冯征明便收敛了一些。
但隐性后果也很明显,电影圈内知道些内情的导演们也有了自己的站队,而那些不清楚内情的或者根本不怕的,可能本来就没有要跟季昭合作的意思,这就导致了目前为止只有秋慈最合适的现状。
张哥叹了口气,说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第二,她要求所有演员都不能迟到。但凡有一次,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跟那个人合作。”
第81章 第二十九场戏 决裂
听到这种要求, 季昭稍微愣了一瞬,然后认真且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这人也不喜欢不守时的人,答应过的就一定要做到。
无论后来是否心意改变, 但是有些事当初既然已经约定好了, 那就必须坚持到底。
后面的时间里,她拿着秋慈导演发过来的简单剧本开始练习, 调整状态试图入戏。用手去细细触摸剧本上的文字, 去看文字那头的世界是怎样的。
这回第一次碰剧本使用能力时,并不像当初时央那样强烈的执念冲击心灵,也不像孟唯那样爱恨交织,让她一下子就陷入了痴狂的地步, 更不像姜微景似的, 太多的枪炮声和身临其境的战火令她一时却步。
这次,她的心里, 拥有的竟然只是开心。
这种开心好似一颗种子从爱意的土壤里发芽, 随风摇曳, 让她看天是那个人,看树是那个人,看一朵花也是那个人。
看花不是花, 看雾亦非雾, 似乎哪里都是一个人的身影。
季昭就这样在不完整的剧本世界里陷入了一个人的爱恋之中, 灵魂就好似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心中的那个人去做自己的事, 而她只是这般望着,便已心满意足。
这种爱情, 似乎又与姜微景不同。
等到季昭做好了所有准备, 调整好一切状态,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态去试镜秋慈导演的新电影《将军令》时,已然是深冬了。
而她刚从试镜的房间走出来,就看到了一脸严肃的洪姐,身后跟着眼眶微红的小禾和面有不忍的张哥。
咚咚——
一声惊雷好似在她头顶炸响,让她本还在雀跃的心突然莫名其妙沉到了底。
季昭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微怔,似有所觉却又不敢相信。
那把悬在头顶多日的刀子,终于狠狠落了下来。
最后,从试镜地点匆匆赶来医院病房的季昭,只能呆呆地站在门口,看到那具熟悉的、苍老的面容上被医生们盖上了一层冰凉的白布。
她挣开小禾扶着她胳膊的手,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面病床,仿佛踩在云端上一般,脚下都是软的。
为什么?
——“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把你扔在这儿!来,不怕哈,阿姨抱你进屋。”
走到病床跟前,发软的四肢再也支撑不住愈发沉重的身体,她怔怔地看着那层白布,瘫坐在地上。
然后看到了白布底下露出的那只熟悉的、干瘦却又遍布皱纹的手。
——“夏——夏?以后你就叫夏夏好不好?夏~夏~我们的小夏夏!”
她伸出控制不住颤抖的右手,握住了那只已然冰凉刺骨、苍老的手,就像无数次做的那样,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找回那人以前的温度。
却只是徒劳无功。
门口的那些人看着里面发生的这一切,脸上纷纷露出了不忍的表情,默默地把门关上了。
——“等我们夏夏长大了做大明星,阿姨就能在电视机上给你的弟弟妹妹们指着说——看!这个特别漂亮的姐姐,阿姨小时候还抱过她哦~”
——“啊……啊对!夏夏也长大了,也确实该出去住了……钱够不够?不够阿姨这还有……”
——“夏夏不哭,阿姨只是有点累了,阿姨还要等着看夏夏成大明星呢!”
“为什么?”她又一次问。
她原以为,留给她、留给她们的时间还长,明明一切都迈入正轨了不是吗?腎源找到了,手术成功了,可是为什么她又死在了手术并发症上?
是那些人做的吗?还是恰恰命运就这么残酷,总是在她逐渐感到幸福时夺走一切?
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有机会早点告诉她的,明明她其实是可以见到最后一面的,试镜的地点距离这里,明明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啊。
可是为什么,我又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季映春,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找到锁锁了。
站在病房的窗户前,背着光,一直默然无声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他眼尾发红,喉咙里的酸涩让他的声音也变成了一种苍白的嘶哑。
“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的。”
“我在问你,为什么?”
“……”
他只是沉默,一如既往。
可她突然懂了,顾溪舟这辈子所做的一切选择目的都是为了一个,这次的选择究竟为何,不言而喻。
可他问过她吗?
“哈哈哈……”女孩突然笑了起来,她一只手握着那只冰凉的手,一边控制不住趴在床边笑了起来。
她把脸埋在那冰凉的床栏边,所以他甚至都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顾溪舟,你始终都在看轻我。”
顾溪舟怔然,眼尾的红色愈深,可他紧紧地抿住嘴角不言一发。
“我从来都相信你,可你相信过我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每一次的决定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从来都瞒着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朋友?家人?还是你顾溪舟任意操控的玩偶?”她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对,是我的错,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自嘲的话好像使哪一角突然崩塌了,溃散的碎片划伤了他的心脏,留下阵阵疼痛。但这种痛并非是一时的,一处的,很快便从心脏处顺着血液扩散了开来,让他整个人都如同身处煎炸之中,疼痛欲裂。
他定定地看着她,中间隔着的白色病床就好像是一道长河,将两个互相无法理解的青梅竹马永远隔在了两端。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好似有些累了,最后平静地开口:
“你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吗?”
——“小舟哥哥……”
——“别这样叫我!季昭,我真恨不得永远都没有见过你。”
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那年,他以为车祸现场季昭只救了他没有去救他父母,所以把诸多怨恨发泄在了她一人头上。
她也没解释,只是安静地承受了那一切。
他们之间,何其相像?
顾溪舟面色更加苍白如纸,却依旧不肯为自己解释半句,就像当年的季昭一样,犟得像两头谁也不肯服输的牛。
所以他也只是如被审判一般地哑着声,平静地应道:“记得。”
把脸埋在床边的女孩,到最后也只是轻轻地、像是在怕惊扰到谁一般,说了一句:“别再见了,哥哥。”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明白你的选择,可我无法原谅。
……所以顾溪舟,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顾溪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好像有千百句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想要告诉她,可所有痛楚汇聚到喉咙口,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把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咽了下去,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也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一句。
他闭了闭眼,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一般,脸色苍白地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没有理他。
等顾溪舟默默离开这个房间,其他人留给了这对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亲人最后一点相处时间。
她只是沉默地坐在地上,孤独地倚着那张白色的病床。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一片水色。
——这是什么?
——是眼泪吗?
原来,她竟然也会哭。
……
等到顾溪舟面色苍白至极地躲进医院楼梯间,怔怔地愣着神,然后颇有些无措地掏出烟和打火机,含上一根后却一直打不着火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抖到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发了狠,就着颤抖的手继续打火,结果打火机却掉到了楼下。
——我让她伤心了。
顾溪舟莫名愣在了那里,就那么一直看着底下那个摔得四分五裂的打火机,像是出了神。只是那面白如雪的脸色却好像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一样,有一种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