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切形势都在好转,朝中异议也渐小,却在某次副将的“失误”之下,迎来了第一场败仗。
失败在战场上是在所难免的,但这次的失败明明是可以避免的,甚至是苏烨提前就安排好了的布局,所以当苏烨在战场上某个缺口看到迎上来的异族士兵时,第一反应就是——副将没了。
他甚至来不及叹息,来不及失望,便重振旗鼓,继而在亲兵的护卫下,浑身浴血地杀了出去,还未到安全地界便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你醒了?”
耳畔模模糊糊传来熟悉的声音,无尽的疼痛使犹如炸裂开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丝微弱的清明。这丝清明一转而逝,几不可察,但却很快被他捕捉到,进而努力运转起强大的意志利用这份清明慢慢找回理智。
浑浑噩噩的黑暗里终于透进了一束光。
作者有话说:
关于基因库塑造身体,其实41章有简单说过,这章具体写一下
第107章 第二十二场戏 钟情
苏烨没有回答那个声音, 也没有试图说点什么,他只是平静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略显无神地看着帐顶。
这顶布幔军帐应该支了很久了, 不知何时顶上竟都结了蛛网, 灰蒙蒙的看着就让人心生压抑。
青衣素钗的女子瞧着床上之人已然转醒,急急地快步走过来, 临近床边时又放慢了脚步, 循着他的目光瞧了上去,默了默。
她知他心中难受,此次战况就像是他们本精心布置了一个网,却叫那副将一个人给猎物破出了一条生路, 导致猎物反结了面更大的网将他们笼在了里面。
就这么一个失误, 死的人却太多太多了。苏烨向来以苏家军为子弟,见到那么多人为他而死, 岂能不伤?再加上那朝局之上的言论本就对他不利, 此次失败更给了那些人揪着不放的理由。
更何况……那副将根本没死, 他是逃了。
宋清漪转过身去忙活着温药汤,他这次受伤昏了太久,她也守了太久, 所以一见他睁了眼便忍不住多说了些:“这段时间许是太忙了便没有瞧见, 待会你喝了药便出去活动活动, 我也好收拾一下这里。”
随军几年,如今的她一改自己往日里那像是观音似的神像模样, 就好像落了凡尘,举止做派都接地气了起来, 念叨他时话语里也难掩亲近:“哪家当兵的能像你这样要干净?上战场时风里来雨里去的, 血糊一身都不在意, 偏偏平日里便要干净得很。”
见苏烨不说话,她便有些不放心似的回头往床上看了两眼,见那单薄瘦削的身影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着账顶,高高悬挂着的心也总算是稍稍落了一下地。
一直紧握着的拳头被她慢慢松开,她张开手瞧着指甲刺入掌心留下的血迹,微微抿了抿苍白干燥的唇。
没人知道这一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是怎么双手颤抖地接过成了血人的苏烨,在一片混乱中护着不知何时燃起的希望火种慢慢走到今天。又是怎么在漫长的永夜里守着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再也无法入眠的。
但总算……苏烨醒了。
他是真的醒了,王朝的不败军神,可保边境数十年太平的守护神,他们的……将军,终于醒了。
宋清漪喉间一涩,匆匆转过头去盛炉子上刚温好不久的药。
似有灰尘从顶部落下,苏烨闭了闭眼。
其实他现在耳朵一片嗡鸣,听不见宋清漪同他说了些什么,只能从熟悉的语气里揣摩一二。
闭眼,无数撕心裂肺的影音便在他脑海里如同跑马灯一样一闪而过,漫天的鲜红色也随之充斥了整个脑海,使他竟好像又隐隐约约闻到了那股熟悉至极的、常年萦绕于鼻间的血腥之气。
一时之间,他说不上心里头在想什么——或许也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沉默地安静地看着那些过往的一幕幕。
——“将军,将军!!救救我罢,求您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我恨你!我恨你!!!苏烨!我以长生天的名义诅咒你!我诅咒你,诅咒你的国将你抛弃,你的兵背叛你,你的子民唾弃你不信任你!你将终生活在不被人理解被人痛恨厌弃的萨满地狱里!!苏烨!!!”
——“这就是爱民如子的苏将军,这就是与兵将生死同进退的苏将军!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苏烨,你不顾朝廷积弱连年征战只为满足你的野心,你还说……你没有错?”
——“我没错!我没有错!明明是你,拥兵自重权倾朝野!天下谁人不知你苏烨,天下谁人不识你苏将军大名!你置陛下于何种境地?你安的什么心!你枉为臣子!!”
——“苏烨,你活着,不如死了。”
“你是又‘死’了吗?”清冽的声音停在他的身前,带着一股浓郁的苦药香,“怎地,从军多年未曾懈怠过一次的苏将军,如今终于撑不住了?连这盛药的一时半会都等不及?”
苏烨仍是闭着眼睛,嘴刚一张喉间便传来一阵阵的剧痛。
但他没去管,仍是强撑着用沙哑到几乎听不出人声的声音开了口。
“……几时了?宋姑娘。如今战况……如何了?”
听到这声熟悉到撰刻于心的称呼,宋清漪虽仍旧满目冰霜,嘴角却微微噙了丝笑。
只是那笑虽弯,却又好像存了万千情绪在其中,让人竟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悲凉之意。
她轻轻的,用一种近似呢喃的语气对他说——
“如今是永盛四年六月初七。异族军队压进边关,战火兴起、大厦将倾。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将军,他们都在等你醒来。”
……
“今天拍的是最重要的转折点,就是苏烨第一次战败昏迷不醒后,宋清漪为了救治苏烨千里迢迢去到望月峰,然后在那和皇帝的初见。”
秋慈翻了一下通告单,头也不抬地对着季昭道:“这场戏对你来说恐怕没什么难度,但是在这之前,苏烨上战场前和宋清漪的一场临别戏你要好好把握一下那个度。”
季昭点点头,不同于贵妃时华美动人的装扮,作为医女时不施粉黛的她看着十分楚楚动人,却又充满了神性。
这套造型是剧组的造型团队定了很久才定下的,贵妃的装扮其实挺好做的,难的是医女造型。
剧中的医女宋清漪是一个十分具有“神性”的女子,这种神性并非是体现在她对于百姓和深明大义上,而更多的是在她的样貌上。
要怎么做出一个冰雪琉璃一样,让人见之不敢亵渎,如同神女临凡似的能够被人一见钟情的造型呢?
在废了十几套造型以后,造型团队最后做出了这样一个身着青衣,长发用簪子松松微挽,肌肤雪白透明,浑身上下颜色甚少独有眉间朱砂痣艳烈的充满“神性”的造型。
而这其实也符合了导演内心隐秘的癖好,所以当季昭用着剧中宋清漪的神情和造型垂眸调整状态入戏时,秋慈在一旁悄悄看着都快看痴了。
副导演没眼看的拉了拉秋导,提醒了句,“哈喇子。”
秋慈连忙擦了擦嘴角,然后就看到了一旁殷昊忍俊不禁的神情,瞬间正色道:“咳咳,你也觉得她很漂亮吧。”
小样儿,敢嘲笑姐,难道姐不知道你们男人好哪口吗?
殷昊笑意微收,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青衣女子,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
在苏烨上战场之前,其实他似乎已经有了一种预感,这种预感隐隐浮在心头,让征战多年的将军微微沉下了心,却找不到来源。
是宋清漪为他上的盔甲。
那面银甲在这些年里被风与沙磨得呈现出了一种暗沉的光,透着一股萧杀之气,倘若是普通的闺阁女儿定会对此心生恐惧,但宋清漪在这一年里早就见识过了战场上的各种状况,所以只是面不改色帮着他一块一块上着盔甲。
偶有触到盔甲上的伤痕时,那只素白的手便会微微顿住,忍不住在心里去想这些伤痕是怎样在这具盔甲上造成的。
一道道伤痕,一道道功勋,这是独属于苏烨的荣誉,是她不曾见证过的往事。
她突然很后悔。
苏烨最近的处境很不好,无论是边关局势还是庙堂之上,似乎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心里头也总压抑着很多东西,却又难对人言,不得不独自负重前行。
唯有见她时,他那被各种东西充斥着的心灵才会有那么一瞬的放松。只是他们并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而是一直保持着将军下属、病人医生的关系。
他们都觉得这样很好,就这么一直下去就很好。
但……
苏烨想起心里隐约的预感,在她帮他穿好盔甲以后,微微顿了顿,然后掏出了一直贴身存放的一面令牌。
“这是骠骑将军令,见此令者如见我,你拿着。”
宋清漪看着那面递到她跟前、上头还有隐约刀痕剑痕的令,微愣,很快便垂下眼眸顺从地接过了那面令牌。
她什么也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但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这就足够了。
然后,苏烨的预感成了真,但应在了他自己身上。当他浑身都是血被亲兵搀着回来时,宋清漪看到了那本来应该藏着将军令的地方,破了一个洞,往外汩汩地冒着血。
那一瞬间她什么想法都有,但最后还是强压着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施救。在发现将军又中了毒,而解药中缺了一味药材以后,她拿出被她贴身藏着的将军令,看了很久,做了一个决定。
宋清漪以一介弱女子之身,手持将军令日月兼程,一人一骑千里赶赴望月峰。
没有人知道身体柔弱的宋清漪是靠着什么样的意志千里迢迢来到了望月峰,为了不惊动作为皇家围场的守卫,她甚至绕过一面山,独自爬上了望月峰。
在往后的数年里,她有无数件后悔的事,但唯有这件,是令她辗转难眠登上望乡台后长久遥望故乡,却又不得不承认一切皆是因果循环的事。
譬如,苏烨怕事有所变令她受屈,赠她将军令以为退路,他却因失令导致正好受了那毒箭。
再譬如,她为解他毒赶往望月峰,却在那里,遇到了他们命中注定的劫难。
那就是作为高高在上、俯仰世间的皇帝偏偏就在这场两个人的故事里,对宋清漪一见钟情。
你知道,一见钟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这个词语单单是呢喃于唇齿之间便使人生出一种靡靡缠绵之感,如同群星垂心湖,漾起一圈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更何论,当你在某一天某一时一刻里真切的、真实的体验到这种感情时,体会到这种有些人可能一生也不会遇到一次的感情时……
你会发现,你以为的无坚不摧,其实一击即溃。
它就像一颗原本死寂多年埋于无边沙漠之中的种子。当那份突兀的、让人措不及防的感情暴雨来临之际,它眨眼间便破土而出,在沙漠里开出一朵永世不灭的花。
犹如春风微拂,刹那间沙漠化成绿洲,从此万古人间四月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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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二十三场戏 文学
皇帝从不信一见钟情。
他觉得, 这种流传于民间话本的感情太过不真实,就好似这只是人们为了将欲望修饰得好看一点所造出来的词,听着好听却做不得真。于是这些年便是偶尔听得了王都里的什么情爱传闻, 却也只是冷眼旁观嗤之以鼻, 坐看那些个痴男怨女分分合合缠绵悱恻,自己却从不为此动摇。
他坐拥江山, 何种女子求不得?何必去相信那些东西。
年少时曾经相伴多年的陪读调侃他, 说他长了张俊秀多情的样貌,骨子里却比谁都不信感情。彼时还是皇子的皇帝听了,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醉眼朦胧地笑着举起手里的酒壶, 遥遥朝着陪读晃一晃, 陪读便慑于容光讷讷无言了。
是了,他不信又如何?单凭他那副样貌就有无数女子对他前仆后继了, 更何况再加上一个皇子的身份?这辈子只有他不想要的, 却肯定没有他得不到的。
陪读这般想着, 便生了一肚子闷气——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讨厌的人?什么都有了,什么都能得到,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如果哪天能叫这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宠儿在感情上摔个跟头, 让他长长记性就好了。
陪读又转念一想——不过倒也说不准。他脾气暴躁、性子阴晴不定, 不是现下女子们所追求的风流雅士的性情, 若非长了一张雅致俊秀的玉面郎君脸,单凭他这性子能不能得王都世家贵女们的喜欢还真难说。
他这一想便平衡了许多, 于是把这话对人说了:“要我说,你这性子就是被宠坏了, 时下哪有人比你还难伺候的?若非生了张玉郎脸, 托在了皇家, 我看你怎么办!”
少年皇子嗤笑,不以为意,把时人对他的评语拿出来堵他:“他们不是说,我什么都能得到?”
——所以感情之事,我也可以。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人的喜爱。
陪读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虽然面上摇头失笑道他太过自负,心里却又感觉莫名的心虚。
从小到大,他就好像没有做不到的事一样,皇帝也最宠他这个儿子,或许感情之事他也并不例外?或许。
只是,世间之事往往多阴差阳错,上一刻的信誓旦旦说不得下一刻又会立马推翻。上一刻的笃定自信下一刻或许便是万丈深渊。
比如陪读在皇帝登基之后便以不敬皇室为由给杀了,九族也给诛了。
再比如,皇帝遇见了宋清漪。
宋清漪这姓氏不在世家大姓中排行的任何一个,显然只是个十分普通的平民的名字。一介平民,和皇室中人就好似云泥之别,没人敢相信这样两个人能扯上关系。
可谁能完全通达感情之事呢?就连自以为对世上所有事都无所谓的皇帝都遇见了宋清漪,这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那是一个三月时节,正值初春,彼时刚刚登基对于朝堂还有所想法的皇帝抛下侍从持身一人踏清风而上,独立于望月峰顶。
望月峰乃是王都一带最为险峻的山峰,也是朝都与边关的最后一层屏障。
……却也是皇帝母妃的葬身之所。
每年的三月,皇帝都会抛下一切事物独自来这望月峰。望月峰险峻,罕有人至,于是这一天便也成了他沉浮于王都奢靡繁华时唯一能够求得一丝安宁的时光。
尤其这朝堂之上充斥了各种争斗以及勾心斗角,每个人都在所谓的“大义”之下藏着各种见不得人的私心,令还拥有着雄心壮志的皇帝厌烦不已。
他岂会不知苏烨乃王朝之屏障?他岂会不知苏烨若倒,大厦将倾?
可那又怎么办呢?这世间的账,本就不是三言两句就可以说得清的。苏烨若存,则皇室危矣,苏烨不存,则王朝危矣,该怎么选,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