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恋人总爱为对方取昵称,亲亲,宝贝,总之是要只能自己一个人叫的,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特殊,强调两人之间谁也插不进去的羁绊。
但唐鹤逢,有人唤他唐总,有人唤他小唐先生,但能唤他唐深的寥寥数人而已。
唐鹤逢牵她到自己身边:“介绍一下,苏媚,我的爱人。”
穆颐瞥了苏媚一眼,仍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苏媚和唐鹤逢都是好脾气的人,即便是穆颐是这样的态度两人依旧是言笑晏晏。
落在其他人的眼中,便是唐鹤逢这位爱人原是同他一般的厉害人物,喜怒无声,心机深沉。
“这位,穆颐。”
苏媚点头颔首:“穆先生,你好。”
简短的招呼过后,唐鹤逢携着苏媚坐回主位,除了陆尧人已齐了,东西陆续被人端上来。
菜上了两道,便已有人按捺不住来打听苏媚的底细:“苏小姐气质不凡,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
苏媚抬眼看向问话的那人,三十岁左右,平头,国字脸,苏媚斟酌着并不大愿意公开峨眉的身份,于是道:“编辑。”
“那不知道苏小姐哪家公司高就?”
“小公司,不值一提,今晚私人宴会,便不谈工作的事了。”
她拒绝别人窥探自己私事的意思如此明显,有眼色的便不再追根究底。
穆颐自落座之后便一直神色恹恹,似周围喧闹提不起他半分兴趣。而坐在苏媚身边的那一位,虽说旁人看不出,但苏媚却能够察觉到他偶尔飘到穆颐身上的视线。
倒也算不上敌视嘲弄,更没有心怀鬼胎,有的不过是几分玩味。
苏媚按不下自己的好奇,便凑到他耳边问:“你打什么主意呢?”
唐鹤逢没有说话,轻抬了下下巴示意苏媚向穆颐看,苏媚望去正瞧见穆颐目光落在厅门外,久久不能回神,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再看他神情,依旧蹙着眉,但神情中除了惯有的不经心还有几分翘首以盼。
满堂宾客,未至的只有一人,苏媚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她忍不住发笑,似感慨:“少年人。”
唐鹤逢便不再将目光浪费在他人身上,垂首握住苏媚的手:“穆颐虽不错,但到底欠缺了几分火候,穆含钧要他独当一面,却又没法真的狠下心,凭他折腾闯了祸又替他收拾烂摊子,勿论好坏,后果总是轮不到他承受,这样的磨炼法子,他能得一个行事果断,无所顾忌的继承人,却忘了刚过易折,他这一生顺遂便罢,但若遭逢大难,便是一生之劫。”
“所以你今天原来不是为我,是为他。”苏媚撇撇嘴,软声道。
“想什么呢,他拿你做筹码,已经触及我的底线,若是前......总之今晚他也该知道自食苦果是怎样写的。 ”
唐鹤逢话说了一半又转了话锋,苏媚好奇追问:“若是什么?”
“若是以前,我的手段不会如此温和,非皮开肉绽难解我心头之恨。”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埋在阴翳中,但苏媚能够想象得到他的神情。
其实相处日久,苏媚总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中发现唐鹤逢的阴冷。
他并非表里不一的人,只是在温柔之后,总有一些不能见人的阴暗之地,是任何人都不能窥探的隐秘。
对于这些他虽从不主动提起,但也从未刻意隐瞒。
“孩子话。”对于此,苏媚总是无奈又纵容,“宴席已开,你这最后一位客人究竟还来不来。”
她轻描淡写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我请的客人,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他话音落,厅外一道翩翩身影便走了进来。
苏媚对陆尧是早有耳闻的,她的天分,她的美丽,她的娇纵,但这些传闻都不及她此时站在眼前。
她眉眼间的飞扬,让苏媚无比确信这是被人娇宠长大的姑娘,她有让烈日也为她温柔的能量。
她的出现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除了一人。
苏媚看向穆颐,原本总是时不时张望厅门的人此时欲盖弥彰的看向了别处。
少年觉得爱意可以很好的掩藏,但总在不经意的细枝末节中见其草蛇灰线。
隔着遥遥人群,陆尧为自己的迟到道了歉,然后目不斜视的走向穆颐。
苏媚离他们不近,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只看到陆尧与穆颐说了句话后便坐这里了他身边,穆颐甚至头也没抬,目光始终没有落在陆尧身上。
于是苏媚愈发好奇唐鹤逢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唐鹤逢看出她的好奇:“前段日子我让人去查他,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大一起就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偶尔会去休息,直到大三开始就在那里长住,一起的还有陆家那位大小姐,不过前段时间,陆家小姐搬回了陆家老宅。
那之后这两人只要碰面,别管什么场合场面从来都不好看。”
第47章 现代番外(四)、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来,既是前路尽断也不得不跳
“所以你共邀穆颐和陆尧是为什么,只是想要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一下?”苏媚自然知道唐鹤逢的谋划不会这样浅显似小孩子过家家,但她不懂其间曲折,自然也参不透唐鹤逢用意。
唐鹤逢尽心尽力为她布菜时也不忘对她的疑惑知无不言:“这对他来说算哪门子的难堪,爱人给的,风雪也罢,春日也好,总是甘之如饴的,他若真觉难堪便不会来。
怕是比起她落下的面子,穆颐更想的是能见到她。”
苏媚便愈发好奇。
“无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原是我们之间的事,他将你拉进来便该想到陆尧也可能被人拉入局。
不过他的算计在暗处,我的手段在明处,我就是要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也不得不来,明知前路尽断也不得不跳。
这样的教训和无能为力对这位骄傲的少爷来说已经足够。
世上多的是明知如何破解也无从下手的难题。”
唐鹤逢便是这样,说他磊落,倒也勉强,他很少做背后伤人的事,但偏偏是这种对方明知不可为却必须为的手段最诛心。
“你为穆颐设了一个怎样的局?”
唐鹤逢对苏媚总是耐心十足:“陆尧一心向画,师从大家沙汀,前段时间沙汀急病住院,至今还未出院。
圈内人都知沙汀早年孤苦,是发妻一路相伴,可惜红颜薄命。
自发妻逝世后,沙汀便一直期望有生之年能将早年卖出的四幅发妻肖像寻回,听说如今还剩两幅流落在外。
沙汀如今也已到耄耋之年,此时病情来势汹汹,能捱过去的可能性又有几分。
陆尧作为他的关门弟子,此时必然盼望能寻回剩下两幅作品,好巧不巧这两幅画便在我手中。”唐鹤逢笑意中藏着那么丝不怀好意。
“你就那么胸有成竹,确定穆颐会为陆尧服软?”苏媚不了解穆颐,也不清楚对于穆颐来说陆尧的分量。
“他会低头。”唐鹤逢笃定。
松阁回来两日后,霄公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虽说是不速之客,但是看到他来,苏媚也不是太意外。
看到穆颐站在霄公府外,她倒是想起来那日松阁宴席结束后她与唐鹤逢在院里散步时撞到他与陆尧一起。
那姑娘面色冷硬,反倒是穆颐神情阴郁暴躁,低吼着控诉:“在你心中,谁都比我重要。”
他愤愤离开,与苏媚两人迎面撞上时,冷眼睨了穆颐一眼:“我偏不让你如愿。”
他说的决绝,但谁都能看得出他离开时背影中的落寞。
倒不是说狠不狠的下心,不过是心中到底有些东西难以割舍。
穆颐与唐鹤逢进了书房,苏媚为两人端了茶之后便很有眼色的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两人,唐鹤逢端坐在书桌前,抬手:“坐。”
穆颐理了理衣服坐下,也是此时他才真正的去仔细端量之前在他看来不过是手下败将的男人。
比起自己的傲慢,他显得谦恭很多,柔和且没有棱角。
穆颐想起穆含钧的提醒,笑面虎。
他以前不以为然,如今栽了跟头,深有感悟。
他明知他来的目的,却只是含笑饮茶并不开口,只等他按捺不住:“唐总什么要求,说吧。”
他开门见山,显然两日内为了能遂陆尧心愿已经心计耗尽,如今求到他面前已然是无计可施。
唐鹤逢放下茶杯:“我记得,穆少爷说过偏不让我如愿。”
穆颐脸上肌肉僵了一下:“愿赌服输,唐总尽管说。”他像一只斗败的小狗,再不见当日的傲气。
“听说穆氏最近在蓝水河附近有个项目,唐氏也很有兴趣,五五分成如何?”
“唐总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是两幅画。”
“你说的不错,不过是两幅画,既然穆少爷不是真心想买便请回吧。”唐鹤逢并不着急,这场谈判,他本就上风占尽,穆颐没有任何讨还的余地。
他说完,便没有什么迟疑的站了起来向外走。
“等一下。”
唐鹤逢顿足。
“穆氏不是我的一言堂,五五分成太多了,我同意,老头子也不可能同意,最多三七。”
闻言唐鹤逢又抬起脚继续向前走。
“我还没说完,除此之外,我名下财产,唐总可以全部取走。”
唐鹤逢愣了一下,倒是没料到穆颐会这样说,沉默许久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穆颐也跟着出来,到了一楼客厅停住:“希望我刚刚说的唐总可以好好考虑。”
唐鹤逢微微颔首。
等人走了,苏媚看他神情并不像谈妥后的愉悦:“怎么?”
唐鹤逢道:“谈判还未过半,他便匆匆将底牌亮出,一时间我倒不知道是我逼得太狠,还是他太冒进。”
话是这么说,唐鹤逢其实是有些措手不及的,他擅长揣测人心,原本的计划中他心中的预期便是三七分成,今日若是换了穆含钧在这儿与他谈判,必然是你来我往,一片刀光剑影。
但穆颐这样初出茅庐的少年,出场便将底牌亮出,这场谈判便多少显得意兴阑珊了,唐鹤逢少遇这种路数,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听他说完,苏媚便忍不住失笑:“所以你是对他狠不下心了?”
唐鹤逢摇摇头:“哪怕是难得赤诚,这个教训他吃的也不冤,何况事关陆尧,怕他也就这点赤诚了。”
松阁之宴后不久,临川出了件大事,穆氏不仅让出了蓝水河项目的三成利给唐氏,还赔了自家少爷,白白给唐鹤逢打两年工。
小道消息称,穆颐不仅要给唐鹤逢白打两年工,名下除了穆氏股份外的财产也全都被算计的一干二净。
而向来跟在穆颐身后替他收拾烂摊子的穆含钧这一次却没有半分动作,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穆颐以唐鹤逢那位神秘女友做筹码去算计他。
商场上你来我往很正常,唐鹤逢很少会为哪一次的亏损大动干戈,明眼人清楚,这一次他为的不是亏损而是女友。
第48章 现代番外(终)
那是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三个春节,沙汀去世后的半年,在陆尧的操办下举办了【隔山望海】沙汀个展。
苏媚和唐鹤逢受邀观展。
苏媚是后来才知晓,唐鹤逢同沙汀有旧。
早年唐鹤逢求学,与沙汀有过一段师徒缘分,不过并未正式收徒,沙汀认为唐鹤逢天分奇绝,自己愧作其师。
但两人常常坐而论画,于唐鹤逢来说沙汀是亦师亦友。
谈起这事时,已跟在唐鹤逢身边一年有余的穆颐也在旁边,空气有一瞬的静默,苏媚与他面面相对,唐鹤逢却半点不心虚。
等穆颐反应过来,幽幽道:“唐总公务繁忙,每天想结交唐总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唐总怎么可能哪个都记得,何况还是一个八百年前的老画家。”
也不知这一年多唐鹤逢究竟是如何磋磨穆颐的,如今的穆颐难见苏媚初见他时的傲气,反而狠狠涨了些阴阳怪气。
唐鹤逢向来泰然:“是你乱了分寸,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是你没有去查。”
“是是是,我毛都没长齐,哪能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的唐总比。”足见穆颐对唐鹤逢的怨气有多大。
到时陆尧也在现场,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去的早,还是怎么,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几个人。
苏媚好奇,沙汀这样的名家大师,他的个展,如此寥落实在有些不寻常。
唐鹤逢牵着苏媚的手走过去和她打招呼,穆颐恹恹的跟在后面,等他们说完话陆尧才瞥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听起来不是很欢迎。
“我来瞧一眼是什么妙手丹青,看看我这身卖的值不值。”
苏媚对于陆尧和穆颐的纠缠并不清楚,只是这些年他们两个人前算不上不共戴天,但也是水火不容,但背地里穆颐显然是放不下的,至于陆尧,显然也并非心如止水。
见他俩这样,苏媚和唐鹤逢相视一笑,转过身去其他展厅了。
沙汀擅长山水画,他一生为画痴狂,留下遗作八千多幅,个展展出了四百余幅,展厅便有十余个。
入门处第一个展厅是沙汀早年的作品,大都是花鸟鱼虫,他这时的作品笔触细腻,生态生动,看了一遭,苏媚问:“他妻子的肖像应该也是早年作品吧,怎么没看到,没有展出吗?”
“那四幅画寓意独特,即便展出应该也不会和这些作品放在一起。”
她点头。
陆尧在这次个展上是花了心思的,投入的金钱不必多说,时间,精力便是不可多得,苏媚听说,早在两年前她便为这次个展做准备,吃了无数次藏家的闭门羹,熬了无数个通宵,便是期望能在沙汀有生之年看到这次个展,不过人生终有遗憾,沙汀到底没能撑到这个时候。
最后一个展厅比起前面的展厅空间小了许多,厅里只有四幅画挂在墙上,便是沙汀早年为爱妻所画的四副肖像。
爱人的笔触最温柔,沙汀笔下的妻子并不是一个容色过人的美人,但是却有圣洁的光辉笼罩,她眸光温柔,是对爱人的爱,也是爱人对她的爱。
“所幸沙汀临终前将这四幅画寻回,也算有所慰藉。”
“人在画才有意义,人不在即便寻回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到唐鹤逢说话,苏媚侧眸:“逝去的人已经逝去,画却停留在当下的美好,怎么不算有意义呢。”
唐鹤逢不语,但苏媚知道他并未因她一两句话转变想法。
从最后一个展厅离开,唐鹤逢握着她的手又进了另外的展厅,她没有抬头去看画,疑惑询问:“刚刚不是最后一个展厅?”
“是最后一个,但这是你的展厅。”
苏媚便愣了一下,看唐鹤逢的神情她便大概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苏媚对于求婚仪式并没有太深的执着,水到渠成时顺其自然的一句话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但唐鹤逢却觉得草率,他说:“按照礼数,我应上门拜访,征得伯父伯母同意后才可开口求娶,但情难自抑,已经是万分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