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的一团,嘴角裂开,额头淤青,几乎看不出面容,但从他的动作中便能看出他心底满是畏缩和恐惧,他想要靠近,却又忌惮的看向三皇子。
“阿彦。”
三皇子看他们姐弟一眼:“梁彦,你阿姐唤你呢,快过来。”
梁彦不敢动作。
三皇子又道:“过来。”
梁彦缓慢的走过来跪在榻前,紧紧抓着梁姝的手:“阿姐,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也要丢下我了。”
“不会的,阿姐会一直在你身边。”
梁姝坐起来看着三皇子:“林苍鹤呢。”
“林苍鹤。”三皇子像是此时才想起来这个人一样,“死了。”
梁姝脑袋突然间一片空白,神情也变得格外的麻木。
三皇子却没有因她的反应而愉悦,他突然阴狠,凑近她,掐着她那一截玉藕般的脖子:“林苍鹤,那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他,你早就该是我的,就凭他,一个臭书生,跟我抢。”
看着她脸色紫红,像是某种恶趣味被满足,他放松了手上的力度,指尖顺着她的皮肤下滑,挑开领口:“不过没关系,该是我的便还是我的,八月十五,刚好,今日便做你我的洞房之夜。”
“你放开我阿姐!”梁彦突然发作打开了三皇子的手,然后紧紧趴在梁姝身上不肯动。
三皇子面色可怕,但他很快阴恻恻的笑了起来,伸手揪住了梁彦的衣领,将他从梁姝身上扯了下来,然后狠狠的扔在了地上,梁彦被摔的抽搐起来,趴在地上几次想起来都重新跌了回去。
三皇子站起来超他走过去:“小崽子。”
但他刚走两步便被梁姝拉住衣袖:“求你放过他。”
“可以,但你你拿什么求我?”
三皇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甚至神色中带着志在必得,他清楚的知道,梁姝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在这样的目光中,梁姝的手指滑落,她低声说:“今晚,我是三殿下的。”
门外枯黄的落叶飘到林苍鹤的背上,他被人狠狠按在地上,梁姝记忆中如瀑的黑发凌乱的散在地上。
门内男子冰凉的手指落在少女的背上,她羸弱的身躯仿佛被置于波涛之中,总是莹润的双眼涣散的落在床帐上。
今日是弘昭十九年中秋,那曾是他们的婚期。
......
第42章 玉台崩落(三)
~
梁姝身体向来不好,大恸过后,又遭凌.虐,缠绵病榻许久。
梦中父兄的脸,母亲的脸,珠蓝的脸,还有林苍鹤的脸反复出现。
他们站在她的对面,背对着她留下一道道冷漠的背影,与她渐行渐远。
她在他们身后狂追,林苍鹤停下了,他朝她伸出手:“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那双手苍白,修长。
梁姝想到在公主府那天,他便是用这只手托住了她的小臂,她便以为他永远都能够托住她。
她想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耳边却传来一声声的“阿姐”。
林苍鹤也听到了,他收回了手,悲伤的看着她:“梁姝,我要走了。”
林苍鹤死了,梁姝却活着。
梁府女眷沦为官妓,梁姝沦为三皇子的私脔。
但三皇子并不爱她,他甚至未必多么喜欢她。
他只是贪图她的皮肉色相,贪图她曾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梁姝整日整日的被关在房间里,一身的骨血被堂而皇之的袒露出来,像白玉之上被滴上鲜血。
小臂粗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出府时带着的那只银簪被她磨了又磨。
时间在梁姝的生命中成了最不值得耗费心思在意的事情。
京城又落雪时,宫中传来消息,陛下薨。
彼时梁姝刚刚送走三皇子。
这一日终究是来了,三皇子已经等了许久。
新帝登基那日,梁姝终于被允许走出房门。
带她出去的是三皇子府的管家嬷嬷,她将她带到那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面前,面色阴冷的威胁她:“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春玉,陛下说了,想梁彦活就别动些歪心思。”
梁彦,梁彦,梁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冷不冷,吃的饱不饱,有没有被人欺负。
“我要见他。”
“时机到了,陛下自然会让你见他。”
还是同样的答案,梁姝不知道酒精什么时候才是他们说的那个时机到了。
她甚至在想梁彦真的还活着吗。
春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是打量一件物什的目光:“既然入了楚红馆,前尘往事莫要再提,今后便唤做袭玉吧。”
三皇子这个皇帝做的并不安稳。
他做皇子时压抑太久,做了皇帝,那些年暗自忍下的便都爆发了出来。
弹劾过他的,言语得罪过他的,做事不和他心意的,统统都被他胡乱安了个罪名处置了。
他似乎很喜欢看人痛苦,恐惧,喜欢看人死前的挣扎。
梁姝曾听来楚红馆的官员提起过,新帝好用醢刑,朝中有数十名大臣被他施以醢刑后,做成肉饼送到了至亲口中。
初听闻时,梁姝甚至庆幸,父兄死时仅仅只是腰斩。
为君者残暴至此,朝臣百姓怨声载道。
大夏境内兵匪四起,这个天早便要乱了只不过如今已经并非是朝廷所能遮掩的了。
然而这些与梁姝却没有多大的关系。
她在楚红馆过着春玉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生活。
恩客来了又走,她记不住他们的模样,就连林苍鹤的面貌也在形形色色的脸中逐渐模糊。
母亲说,好好活着。
梁姝却觉得如今的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至少在三皇子府中的那些屈辱,痛苦都能让她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人存在着。
而如今在楚红馆满堂淫.靡中,她只剩麻木。
大夏如同一座危楼在飘摇的风雨中勉力支撑。
新帝却仍旧沉醉在他那场醒不来的皇权梦中。
那日,又是中秋,梁姝生了很重的病。
起初春玉还会找人来为她看病,但她迟迟不见好转,便再无人关注她。
夜里的房间是漆黑的,屋内甚至没有一盏烛火。
她没有昏睡,只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她能听到有人进了房间,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坐在了床边,不说话,看了很久。
头发被人轻轻拨开,眉梢落下一抹温热的触感。
唇边泛起一股浓郁的苦,药汁顺着脸颊流到枕边。
后半夜,他离开了。
此后三日,日日如此。
那天清晨,梁姝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床头摆放着一幅画。
画上人是此间人,上面没有落款。
但梁姝却认得那个熟悉的笔触,这是第十二幅画。
是他啊。
梁姝心底忽然慢慢的浮现出这句话,她把那幅画揣进怀里,像是看到了林苍鹤。
第43章 玉台崩落(四)
梁姝再见梁彦是四年后。
时局纷乱,争端不断,各方势力起起灭灭。
大夏倾颓,天下已是一副新的面貌。
三皇子从一国之君沦为丧家之犬。
城破的前一晚,楚红馆依旧醉生梦死,嫖.客和妓.女的淫.声浪.词彻夜未停。
梁姝已是楚红馆里最吃香的姑娘,但今晚无人光顾,不止今晚,从京城被围的那一天梁姝便再没有见过一个活人。
围城的叛军军旗之上是一个遒劲有力的“林”字,尽管寥寥一字,但天下文人都认得这个“林”字出自谁的手。
也没人不知道梁姝和那人的关系,她的处境便格外艰难起来。
不过对梁姝来说却也没什么,毕竟这些年她的处境没有一日不艰难。
当晚三皇子冒着大雨闯进楚红馆,梁姝觉得他的模样要比梁家出事那日的她更显狼狈。
很可怜,可是梁姝不觉的快意。
天之骄子一朝跌落,他早就疯了,身旁忠心耿耿的侍卫也拦不住他在亡命之前带上她这样一个筹码。
离城那天,梁姝带上了第十二幅画和半面弦纹镜。
她已经不记得那半面弦纹镜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但她隐约记得似乎在她的梦中,有人叮嘱让她不要丢了它。
三皇子暴虐,手下无人称得上心腹,即便是随他逃命的那些人,也多都在求财。
人心易变,在察觉到在三皇子身上并不能得到什么后,便有人开始生了别的心思。
三皇子疲于应对手下人接二连三的背叛,安静听话的梁姝便得了更多的自由。
她终于在一个雪夜逃离。
她手中捏着半面弦纹镜,恍惚中竟觉得不真实,五年的时间,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真的能从三皇子的禁锢之中逃离,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只觉得惶恐。
她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好像只要停下,只要回头,便又要坠入那场经年的噩梦中。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天上开始飘雪,腿上渐渐没了力气。
远方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她看不清人脸,只能看清旗帜上的“林”。
梁姝不知道自己究竟睡过去多久,只知道醒来时已经在温暖的房中。
博山炉中熏着香,床前守着的少年是阔别许久的梁彦。
他长大了,眼角有一道长长的疤划过整个脸颊,未及弱冠的少年已经满身杀伐之气。
京城的城墙之上插起了“林”氏的大旗。
天下已经焕然一新。
梁姝以为再见旧人,她应有许多话要说,但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刻,她又觉得言语太过苍白无力。
它无法显露她多年的痛苦,也不能说明他们多年的艰辛。
林苍鹤登基后,梁姝住进了皇宫。
她不喜欢见人,也不喜欢有人服侍,总是一个人待着。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生活中只剩下林苍鹤一个人。
梁姝以为,离开了三皇子,离开了楚红馆,她的人生会有全新的开始。
但是每每午夜惊醒后,她总能清晰的意识到,梁姝这个人早就死在了弘昭十九年的那个晚上。
如今活着的这个人走不出楚红馆的朝朝暮暮,也走不出那年中秋的夜晚。
梦中全是父兄的血,那些血染红了梁姝的双眼,再也不能清明起来。
林苍鹤总是抱着她恳求:“忘记那些好吗?”
他小心翼翼,卑微恳切。
“好。”梁姝总是答应的毫不犹豫。
她想,如果,如果她的这一生还有分毫的意义,如果还能让一个人有些许的安心,也尚算值得。
所以她不再做梦,也不再流泪。
好像那些事情真的成为了一场隔世经年的梦。
如果不是在封后大典前她突然吐出的那口血,林苍鹤或许至死也不知道梁姝的死局早就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写下。
无人能解,他也不行。
那口血仿佛带走了梁姝身体中的所有生机。
她脆弱的连院子都走不出去,每次看到她咳血时,林苍鹤总是在想,她那样瘦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林苍鹤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他留不住梁姝。
可明明她答应过他,忘记过去那些事情。
他不明白,她真的舍得就这样留下他一个人吗?
梁姝走的那天,也是一个雪天。
她为林苍鹤煮了一杯茶,是上好的白毫银针,恍惚中,林苍鹤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那天。
记忆中她的身体始终孱弱,好像风一吹便能将她带走一般。
看着她苍白的脸,林苍鹤忽然意识到,她应是不舍的留他一个人的。
那样脆弱的梁姝,本就该好好修养,细心呵护,才能求一生长安康健的。
他想起她已经许久没有哭泣了,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他吧,她看透了他。
他害怕她痛苦,害怕她离开,害怕她真的死在那个五年前的那天。
所以她藏起了那些夜夜惊扰的噩梦,藏起了那些无以言表的痛苦。
雪飘进了茶盏,化开后了无踪迹。
原来在她那些千千万万的痛苦之外,他也让她痛苦了。
他低头掩住盈泪的双目,梁姝说:“下一次,你一定要早些寻我,我会为你再煮一盏白毫银针。”
雪停了,他低低回应:\"好。\"
身边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第44章 现代番外(一)
临近年关,临川发生了件大事。
起因还是穆颐穆大少收了封来自松阁的请帖。
唐鹤逢还未投身商海前,松阁是他呼朋引伴,寻欢作乐的销魂窟,那时他还是贪欢的小唐先生。
然而如今数年过去,他的身份变换,已然是人人敬重的穆总。
他虽手握更大的权柄和更多的财富,但身边往来的人却愈减稀少。
松阁虽一如往常迎来送往,但这些客人中却少有唐鹤逢的客人。
他逐渐沉默、神秘。
但本质里,唐鹤逢依然是那个沉迷风华雪月的文人。
只是以往那些循声而来的人或为唐鹤逢身后的唐家,但总有人是为风月,可当他身染铜臭,风月便隐起了踪迹。
遂不再强求。
然而数年之后,松阁风月再起又如何不算是件大事。
请帖送到穆家的消息传出后,众人望穿秋水。
他们望的并非是这张请帖,而是请帖背后意味的小唐先生的认同以及藏在这背后更深的地位和荣耀。
做文人,他可以做到才华冠世雄,做商人,他也是腹藏千百计。
如果有机会与他交好,谁会不愿意呢?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星期里,松阁送出了近三十张请帖,临川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各种聚会接踵而至。
席间总有人打听谁家的谁收了松阁的帖子,松阁这场风月宴究竟为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唐家这样的背景在,期间传出很多传言。
譬如上面有心整顿市场,松阁不过一场鸿门宴。譬如唐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心系唐鹤逢婚事,要在临川世家为他寻一位妻子。再譬如唐鹤逢被人算计损失了三亿,幕后之人正是临川某世家子弟。
总之临川近来暗潮汹涌,而掀起这一番波浪的本人,此时正泰然处于鹤卿小筑。
搬来鹤卿小筑之后,唐鹤逢在书房相继添了许多东西。此时他手中那支宣笔便是他的爱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