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铺着一封烫金的枣红色请帖。
敬启者:玉沙方歇,松柏可爱。恰岁除之降,正宜与欢伯,斗曲生,衔杯当欢,踏诗望月。某备食飨之礼于松阁,侯君至。
唐鹤逢正在写客人的名字:陆尧女士。
苏媚一直都安静的站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开口问他:“这是最后一位客人了?”
唐鹤逢放下笔,顺手捞过她揽在怀里点点头:“嗯。”
墨痕晾干,唐鹤逢将它妥帖收好,半个小时后,这最后一张帖子自鹤卿小筑送到陆家小姐陆尧手中。
随着最后一张请帖送出,临川也并未安静下来,未收到请帖的,或偶有艳羡,或心存不甘。
总归会想些其他方法往这场宴会上挤一挤,总而言之,又是一番人情往来,但这些与苏媚,与唐鹤逢却是没太多关系。
此时,苏媚与唐鹤逢正在收拾行李。
自参加叶檀婚礼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唐鹤逢自那时起便陪她长居在鹤卿小筑,他虽从不多言,但苏媚是清楚的,他总担心她一人独居在这样荒僻的位置并不安全,但也懂她不喜人烟的性格,因而不愿她有半分不适,所以宁愿每日花费三四个小时在路上也要日日来陪她。
但苏媚却也知道,他虽然很少将工作带到鹤卿小筑,但他的工作并不轻松,每日休息的时间本就少之又少,何况又要浪费在路上。
苏媚心疼他,便愿意随他住到更方便一些的位置。
苏媚觉得自己的东西并不多,但她在鹤卿小筑居住数年,真正收拾起来,东西却也不少,看着几个行李箱,又瞧了瞧还未打包收拾的东西,苏媚罕见的纠结起来。
她有些常用的茶具,香炉和摆件想要带走,但又觉得都拿走好像也不妥,于是站在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儿神。
“留下也无妨,你想回来时,这里若是没有用的东西也麻烦。”
他开口说话,苏媚才注意到唐鹤逢站在楼梯口,他双臂环胸,侧身靠在了栏杆处,显然看了有一会儿。
“你也不来帮帮忙。”苏媚言语之间多有嗔怪。
唐鹤逢朝她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沙发上:“那么多东西,一次怎么全带得走?”
苏媚熟练的携住他的胳膊,脑袋枕了上去:“可是我用习惯了嘛。”
“那便收着,我唤董嘉来帮忙。”
他作势要给人打电话,手刚刚一动就被苏媚按住:“别了吧,他都已经放假了,人家一年到头天天围着你这个老板转,难得有这么几天的时间陪陪家里人,还要被你叫来搬家,你也太可怕了吧。”
唐鹤逢被她说的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带一套常用的走,剩下的便留在这里,我们说好了,你要常常陪我回来小住。”
“嗯。”
唐鹤逢的房产并不算多。他虽不算是什么工作狂,但为了方便工作,也长住在商圈附近的公寓。
另一处房产位于被称作临川“宝珠”的霄公府,苏媚和唐鹤逢将要住的便是这里。
其实比起商圈的公寓,这里距离公司大楼要更远些,但这里人少,要更清净。
霄公府原本是有家政阿姨定期打扫的,不过唐鹤逢很少过来,所以便显冷清。
此时又正值新春,苏媚便不愿再去叫阿姨帮忙打扫,便同唐鹤逢两人收拾,但别墅面积大,两人收拾了两日才将将能够入住。
苏媚已然累透了气,念及晚间要去松阁赴宴,她懒懒的瘫在沙发上:“好累。”
“不去了?”
“嗯?”苏媚立刻便从床上坐了起来,“真的?”
“真的。”唐鹤逢点点头,“原本便是为你,你当尽兴。”
他说的认真,苏媚想起这几日临川如一锅沸水般翻腾的景象,又想着客人应邀而来却不见主人的情景,到底摇了摇头:“我哪里有这样任性。”
今日的松阁是多年难得一见的热闹,自从唐鹤逢做了商人,少了当初呼朋引伴的豪情,松阁便冷清了下来。
虽说总有人喜爱松阁风雅,但也并非日日能来,所以素日里人总是少的。
但也幸好,它的主人并不以此为生。
冬日天色暗的总是很早,苏媚与唐鹤逢到时天已经黑透,而松阁却灯火通明。
不同苏媚此前来时的寂静,还未踏入那扇柴门,苏媚便听到了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热闹的让苏媚有些望而却步。
唐鹤逢手扶在她的腰上轻轻往前推了一把,她一脚踩进了松阁。
院里的湖结了厚厚的冰,中心伫立着一棵流光溢彩的巨大冰松,夜间山中又起了雾,缭绕着缤纷的光线,一时间苏媚哭的自己仿佛踏入了天门。
柴门早有侍者等候,他们刚刚进来,侍者便跟上前,便道客人出席情况便引着他们向里走。
一路上,苏媚算是见识了唐鹤逢这人若是要大张旗鼓能夸张到什么地步。
虽说松阁的请帖只发出去不到三十张帖子,但来的人,苏媚打眼一看便觉得来的人之前在百数之上,除却在宴厅落座的,也有不少在院里。
看到他们来,一路上免不了打量,苏媚觉得不适,下意识向着唐鹤逢靠了靠。
侍者是要将他们往宴厅带的,唐鹤逢却摆摆手中途领着苏媚拐了弯,受了一路的注目,苏媚忍不住道:“其实我们与你要好的朋友一道吃顿饭便算正式介绍了,这样实在太高调了。”
“朋友是朋友,但你要嫁我,这样正式的场合也是不能少的,我要将你郑重的介绍给他们,日后若是无意遇到了,也不至于闹什么误会。”唐鹤逢如此说。
苏媚清楚,她性格使然,他是怕她有朝一日无法应付,想要为她撑这个腰。
然而唐鹤逢心底里还有另一层原因却并未说出,他始终觉得,他欠她一场光明正大。
他并非轻浮虚燥的人,但对苏媚,便觉得合该如此。
唐鹤逢带苏媚去的是他在松阁的住处,一间靠着几棵竹子的房间,苏媚不能所以,被他按在床上,看他从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条红钻项链。
他一边替苏媚戴上一边道:“它原是母亲的藏品,后来赠予我,希望我能够送给未来的妻子,但我想比起一颗裸钻,你应该更开心收到我亲手设计的饰品。”替她戴上之后,他静静看了几秒钟,然后道,“为有暗香来,像你。”
苏媚垂首,她总是如此,每每唐鹤逢说些漂亮话时她便忍不住羞赧。
臻首娥眉,唐鹤逢情难自抑,他凑过去吻了她一下,原是极轻的一个吻,但她微微避开的动作惹得他微微不满,轻轻咬了下她的皮肤,留下了一层浅浅的齿印。
苏媚瞪他,又引来一记不讲道理的深吻。
他辗转研磨,情难自抑,苏媚也红了脸,。
他们难舍难分,结束后,十几分钟已经过去了,唐鹤逢看着苏媚涨红的脸,又瞧了瞧她脖子上星星点点红痕,难得面露尴尬,但也仅转瞬而逝。
他原是想说些什么,但又被苏媚打断:“那么多客人等你一个,你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边说着边把他推了出去。
第45章 现代番外(二)
宾客盈门,主人家却姗姗来迟。
松阁有一厅,原是许多年前唐鹤逢呼朋引伴的场所,后来他越发低调,有一厅便逐渐闲置下来。
但总归是唐鹤逢的地方,即便久无人踏足,松阁的人也不敢敷衍,日日都会有人专门打扫,所以今日他宴请临川名流也还算方便。
他踏入时,人大都落座,除了两人,一位是最先收到他请帖的穆家穆颐,另一位是最后收到他请帖的陆家陆尧。
唐鹤逢的请帖大都是送到了各家年轻一辈里说话颇有分量甚至是开始掌权的少爷小姐手中,在这这些人中,穆颐和陆尧都显得过分年轻。
但这两人在临川声名之盛远在唐鹤逢之上。
唐家行事低调,哪怕是乖张如唐铭也是多年的深居简出,唐鹤逢早年少年风流时简直是唐家的异类,反而是如今越发有唐家人的样子,很少出现在人前。
也是因出现的少,便很少被人提及。不过唐家这样的地位在哪儿摆着,利益盘根错节,各家若是想要有些大动作,总也少不了去考虑顾忌一下唐家。
而穆家和陆家是不同的,唐家之外,这两家便如屹立临川的两座庞然大物,在此盘踞百年,根基早已根深蒂固。
穆颐是穆含钧的独子,很年轻,如今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穆含钧看重他,很多事情都愿放手让他做。
不论有成绩还是栽跟头,穆含钧并不在乎,为了培养这个独子,他不计代价。
穆含钧这个人,行事大开大合,瞧起来不拘小节,但粗中有细,为人稳健。
但穆颐却与父亲不同,他这个人做事狂妄,不喜欢给人留余地,初出茅庐,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谁都敢招惹,也谁都敢算计,幸得有穆含钧这样一个老父亲跟在他身后为他擦屁股。
不过如今他总归不是穆家的当家人,穆含钧要豁出家底来教这个儿子,只要他伤不到各家根基,有些损失倒也可以卖给穆含钧一个面子,反正都是可以从穆含钧身上找补回来的。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穆颐平白损失了三个亿。
而陆尧便是临川另一个传说了,她与穆颐的状况大差不差。
同岁,家中独女,再加上陆家这样的家世,她自然要比其他家的女孩更受关注些,不过却也与穆颐不同。
虽然都是家里的独苗苗,但陆尧毕竟是女孩,天赋点也不像穆颐一样点在了商业上,比起继承家业,她更喜欢待在画室鼓捣自己的画。
大家早有共识,将来的陆家是否会落到陆尧手中两说,但若是她继承了家业,无非两条路,一是请位职业经理,再就说是陆尧可以找个入赘的丈夫,替她撑起这份家业。
面对陆家这样的家业,即便入赘又如何呢?
是以在很多人眼里陆尧便是一块鲜美的肥肉,更不必说家世之外陆尧在整个临川也是顶尖的美人。
所以他们能收到穆颐的请帖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他们姗姗来迟,满堂的客人不由得觑着唐鹤逢。
唐鹤逢被人算计了三个亿这件事算不上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做商人,常年阴诡阳谋中混迹,总有一着不慎的时候。
不过只有那么零星几个人知道,这三个亿唐鹤逢是栽在了穆颐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手里。
唐家人不好惹,知道内情的人便以为唐鹤逢是不会随随便便的将这一茬揭过去,甚至觉得今日这一遭,唐鹤逢为的便是要给穆颐一个教训。
不想,穆大少并不怎么给面子,迟迟未出现。
若只说这件事,唐鹤逢其实并不生气,也不觉得有任何的恼怒。
商海沉浮,胜败本就常事。
他不是刚愎自用,不容忤逆的人。
走到现在,他也并非一帆风顺,从未失误,只不过时间久了,他越发老辣,便很少吃亏,如今有这么个出色的年轻人,他也只会感慨后生可畏。
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但人总是在往前走,纵使他仍算得上年轻,不过看到有更优秀的人崭露头角,也算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遑论年轻人的手段如何,是阴狠毒辣,下作不堪,或者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都是年轻人的本事。
不过豁达如唐鹤逢,也有不容触碰之逆鳞,而恰恰穆颐便瞧准了他的逆鳞。
客人们窃窃私语,话题始终围绕着那么几人,有几位直接上前攀谈。
尽管唐鹤逢看着对面的人眼生,但仍很有耐心的同他们闲谈,有人提起最近与唐氏旗下公司的合作,唐鹤逢笑着抵了下眼镜:“私人宴会,不谈公事。”
那人便立马换了话题,但他本便是时间俗人一个,欣赏不来唐鹤逢的风雅,不谈公事,同唐鹤逢便再无其他事情好谈,勉强的又扯了两句闲话之后,悻悻然的躲开了。
其实他倒是想继续同他闲扯,哪怕不谈公事,在他面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只不过说的好听,唐鹤逢这人说话境界太高,一般人达不到,说的直接点就是他这人说话惯爱咬文嚼字,引经据典,提的还是一些冷门少见的典故,寻常人实在搞不懂。
若非眼前这人是唐鹤逢,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只会让人觉得装腔作势。
秉持着宁愿唐鹤逢记不住自己也不愿在他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的想法,后来主动来找唐鹤逢的人便少了许多。
穆颐便是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
他穿着件深灰色连帽卫衣,剃了一个小平头,抄着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中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
他率先看到唐鹤逢,笔直的朝他走过来,拔出裤兜里的手冲唐鹤逢伸出来,不像其他人一般叫他“小唐先生”,而是:“唐总,你好,路实在难走,来迟勿怪。”
唐鹤逢在穆颐眼中看到了对手下败将的轻蔑,虽然只有一瞬。
他微微笑着伸手与他交握:“这里偏僻,确实难走,怪不得你。”
唐鹤逢一贯是温和知礼的,但如此情形,即便他语气温和,众人也多少从中听出一些未竟之意。
“况且宾客尚未全至,你算不得晚。”
众人随着他的话暗暗交接了视线。
这唯一没到的客人也就是那位陆尧小姐了。
临川的人基本没几个不知道的,虽然陆家和穆家要好,穆颐和陆尧也算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但他们两人水火不容,王不见王,唐鹤逢此时提起,足见对穆颐并非真如面上和善,甚至他给陆尧发了请帖便知这场私人宴会有八成为的便是穆颐。
第46章 现代番外(三)
唐鹤逢是怎样的人,很少有人能看的清楚。
唐鹤逢藏在温和面具下的心,唯有挚友与爱人可窥一二。
平白被人算计去,还是用不算太光彩的方式算计,若换了在场任何一人都是要想方设法的讨回来的。
但那人是唐鹤逢,所以此时没有人知道他做什么打算,只是看他与穆颐之间暗流涌动,无人敢上前插嘴。
苏媚便是在此时姗姗而来。
她身上是一件墨色缠花旗袍,几棵红色盘扣点缀,零星碎发垂落腮边,像一瓣花轻飘飘落在涌动的暗河之中。
“唐深。”她声色柔和,从容像误入的仙人,似对此间波澜毫无察觉。
两人间的电光火石便在这浅浅地“唐深”两字中复归平静。
众人只看到在她刚刚踏入有一厅时,唐鹤逢便已经将目光投向她,浅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众人心思百转,对她的身份已经做了无数猜测。
但是这所有的猜测在苏媚将手落在唐鹤逢掌心时最终都归于一种。
是了。
唐鹤逢早年风流,艳・情故事司空见惯,但又有几人见过有女性能这样亲昵唤他一声“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