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重新拿起手机翻到了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人。
没有丝毫犹豫,她编辑信息发过去。
[冒昧打扰,有事劳烦]
几乎是立刻,对方的信息就回了过来。
[什么?]
苏媚此时却稍有迟疑,但也只是片刻,她便迅速编辑好了信息发了过去。
对方看过后果断快速的回了一个一。
看到回信苏媚熄灭了手机屏幕,轻轻关上了窗。
帖子是谁发的,苏媚并非完全没有头绪,她尽管性格孤僻,但是也从不会故意与人交恶。
大学四年,和她关系差到可以这样泼她脏水的人也没有几个。
可是她也无法凭借这些臆测便妄自推断。
想当然是做学问的大忌,也是为人之大忌。
正沉思,门外便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苏小姐在吗?”
是姚B宁的声音。
“在。”
姚B宁推开门,他此刻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沈培受了伤,这里有急救箱吗?”
“有,稍等一下。”苏媚跟着他从书房走出去。
刚刚迈出脚,房门尚未阖上,便瞧见对面的唐鹤逢从卧室走出来,他应是刚醒,浑身带着一种惺忪的温软,看到两人神色之间的焦急:“怎么了?”
他走到了苏媚的身边,感受到了她的身上来自因雨而生的凉意,敏锐的注意到她长发的潮湿。
因担心沈培的伤,苏媚并没有停下脚步,她从客厅翻出了医疗箱,送到姚B宁的手中,这才抽了个空回答唐鹤逢:“有学生受伤了。”
姚B宁已经下了楼,苏媚也正想跟着下楼查看时却被唐鹤逢握住了手臂:“苏媚。”
与上一次的触碰不同,这一次他的手指是温热的。
让她那一截因风雨稍冷的手臂被温暖包裹。
她没有抬头看他,而是盯着两人肌肤相接的位置愣了两秒。
她抬头看他,他也仍未松开那只手:“回屋换身衣服,免得生病。”
像是怕她担心,他又说:“我下去看看。”
苏媚点点头:“好。”
唐鹤逢下来的时候,楼下早就乱做一团,那个名叫沈培的女生坐在沙发上动都不敢动,姚B宁在给她上药。
唐鹤逢看到女生的膝盖上扎进去不少的碎石子,消毒酒精喷上去,女生愣是一声不响。
剩下的人围在她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这么严重的伤得送去医院吧,”
“这里这么偏,还没有车,怎么送啊,外面还下着雨。”
“雨还好吧,也不大,就是没有车确实不好办......”
......
唐鹤逢听到了他们之间零星的对话。
苏媚已经换了衣服来到他的身边:“怎么样了?”
唐鹤逢把手从口袋拿出来,顺带拿出手机,苏媚看到他手机中的第一个联系人名叫董嘉,苏媚记得,是他的助理。
他拨通了那个电话:“董嘉,这里有人受伤了,摔倒了膝盖,你帮忙联系一下医生。”
那边的董嘉说了些什么后,唐鹤逢就挂断了电话,但很快他的手机就再度响起。
苏媚隐约能够听到,这应该就是董嘉找的那个医生。
对方说了句话,唐鹤逢抬头:“姚老师。”
姚B宁看过来,唐鹤逢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在医生的指导下,姚B宁简单的帮助沈培处理好伤口:“你伤口这样严重,还是需要去医院看一下,等雨停了,我便找人送你回去。”
“姚老师,我没关系的,这种伤口就是看着严重,其实没有多大问题,我明天就能走路了。”
但她的伤明眼人都知道,哪有那么简单:“不行,等雨停了你必须去医院。”
这已然不是苏媚和唐鹤逢需要关心的事情,他们两人悄然退场。
在场除了沈培无人注意。
她眸中闪烁某种精明的寒光,但无人在意,他们只看到了她低头那一刹的温顺。
工作了三个小时候,苏媚停了笔。
她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是本清代的民间小说,刚刚翻了两页,便看到里面夹着一张纸,她打开,发现是一张清代盛行的升官图游戏图谱:“消遣一下?”
她对着唐鹤逢笑着说道。
“有筹码吗?”
苏媚想了下:“你说。”
“若你赢了,我许你一件事,若我赢了,你也需许我一件事。”
“好。”
苏媚将图谱摊在了桌子上,拿来骰子和棋子。
“双数你先,单数我先。”苏媚说。
“好。”
苏媚拿起骰子用骰蛊盖住在桌子上晃动,拿开后最上面的那一面是四个红点。
“看来我运气不错。”唐鹤逢接过骰蛊,第一次投掷出了一个三。
一开始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很近,但几个回合下来,唐鹤逢的棋子便将苏媚的棋子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最后一个回合,唐鹤逢的棋子和重点间只剩一步,苏媚却落后了近十步。
苏媚丧气道:“我输了。”
“愿赌服输?”唐鹤逢笑着问道。
“自然是。”
唐鹤逢却久久没有说话,他盯着苏媚看了许久。
哪怕隔着镜片,苏媚也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越见幽深,原本坦荡的目光也忍不住的躲闪起来。
唐鹤逢能提什么要求呢。
总之也不会是太过分的要求。
但是苏媚确实并没有想到,她很意外:“你要我做你的模特?”
“可以吗?”
苏媚只是没有想明白,他前段时间送来的《竹暝仕女图》还在楼下挂着。
但有诺必践,苏媚还是应了下来。
直到入夜这场雨也一直没有停下来。
苏媚晚间做了个梦,梦中不知遇到了什么她骤然惊醒,额上蒙着一层冷汗。
脑袋还在放空时,便听到了外面传来咚的一声。
声音虽然沉闷,但苏媚听的很清楚,不知道究竟要多大的声音才能穿透她特意做了隔音的墙壁。
苏媚打开房门出去,按亮了走廊的灯。
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她怔住了两秒,但也并不是很惊讶。
少女明艳娇媚,身穿白色睡裙,她跌在地上,轻薄的纱布贴着肌肤,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右膝上还缠着一层纱布。
衣领褪到臂膀,身前一团莹软,腻如膏脂。
但其心不良,一眼可见。
苏媚平静,仿若并未看到她一般,将目光移到了唐鹤逢的身上。
他也正在看她。
摘掉了眼镜的唐鹤逢,穿着黑色的睡衣,敛去了惯常的温和与从容。
眼底藏着漠然和乖戾。
“天色很晚了,回去休息吧。”这话是对地上的沈培说的。
沈培面色通红,眼中还噙着一滴眼泪。
但她神色颇有些倔强,似乎是强忍着不让那滴泪落下。
她拢好自己的衣领,遮住那抹诱人景色,手臂撑着用力站起来。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神情还算镇定:“今晚是我冒昧打扰。”
唐鹤逢没说话,苏媚也能看清这个女孩是有话要说的。
“我知道你并不熟悉我,但没关系。像我这样的家庭,孩子都是千娇万宠的养大的,吃穿用度任意挑出一样都是普通家庭一年花费也比不上的,但这些都是需要代价的,从小我就很清楚这一点。
对我来说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即便我的父母希望利用我的婚姻为自己的家族谋取一些利益我也能够接受。
遇到你是个意外,毕竟谁不知道唐深,即便很多年前我还只是个中学生,但是唐家有个顶顶出彩的小唐先生这件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我只是想如果都是要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比起那个比我爸小不几岁的男人,你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如果我成功了,唐深能够带给沈家的好处几乎都无法计量。”
她叙述的语气极其平静,甚至隐隐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势。
“但即便是失败了也没关系,于我并没有什么损失。”
听到她说完,苏媚内心也隐隐震动。
从很多天前开始苏媚便察觉到了她另一番心思,她并无偏见,这种事情不过是路由心生,结局好坏与人无尤,是非对错自然也与人无尤。
“小唐先生高风亮节,自然看不起我这种做事的方式,但随你觉得龌龊也好,不齿也好,我都无所谓。”
“你很好,有胆量,也有魄力。”唐鹤逢对她却并无嘲讽,“只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聪明。”
沈培的瞳孔微放,从未想过在做出这样一番事情后还能得人一句你很好:“谢谢,今晚对不起。”
沈培走下楼梯的那一刻忽然泪如雨下,她忍不住蹲在了楼梯口捂着脸无声哭泣。
一个女孩子,走上了卖身这条路,已然是走上了绝路。
而此时唐鹤逢与苏媚正面面相对,双双坐在客厅:“我很意外,我以为对这些事你应不假辞色。”
唐鹤逢轻笑了声:“这样的女孩我见过很多,她们或稚嫩脆弱,或美艳丰腴,或不得已,或心甘情愿,手握权柄富贵,美色也难免沾染。但无论她们动机缘何,本就不该因此被轻看。欲望本是寻常,男人女人并无不同,一个为色・欲,一个为富贵,你说谁比谁高贵?”
第12章 扬州路
“沈培的手段自然是不光彩了些,但我无意看轻任何人,她自小便被如此教导,这般行事本就是在常理之中。”
苏媚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此时她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额头有些许汗珠,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白皙修长,但是指甲却呈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
唐鹤逢也正以一种沉稳的,冷静的目光回应。
就这样过了许久,苏媚问:“那么你呢?”
身处声色狗马之中,七情六欲总该比寻常人来的浓重一些,但苏媚观他却如一个玉人,端坐高台,看尽虚妄。
他的话当然有他的道理,但既然为人,这种事情真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想以一颗寻常心看待又是何其不易。
她不必想便知晓。
唐鹤逢沉思片刻,认真道:“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说,人活一世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两样偏好,但女人与权势富贵对我来说太过繁琐,我并不喜欢。”
事实上,自认识唐鹤逢起苏媚便一直觉得他与听闻中的那个人很不一样。
传闻中的小唐先生,风流,恣意,他的生活应该是鲜衣怒马,浓墨重彩的,七情六欲都应尽显颜色,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她一直以为是传闻不可尽信,可是此刻他坐在自己的面前说我不爱女人与权势时她忽然又觉得树叶沙沙作响,必有风来。
所以那他爱什么呢?
苏媚想不明白。
男人却好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了起来,以一种闲适的姿态掸去衣上灰尘:“休息吧。”
第二日沈培便离开了,她离开时苏媚和唐鹤逢都并未出门相送,同学和老师在一边叮嘱她要好好养伤,她抬起头,看到了二楼窗边站着的唐鹤逢。
沈培看不清他的目光落在什么地方,但昨晚后再见当事人她仍旧心绪难平。
唐鹤逢很多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皮相之下更多的是气质,当然若是让苏媚来看她更愿称其为风骨,一种潇潇飒飒的风骨。
他有一双冥冥孤高,寒暑不移,岁月不败的眼睛。
昨晚她便是将一手阴谋放在了这样的一个人的身上,然而事情败露后这个人还愿意称赞她一句“你很好”。
沈培收回目光。
或许事情还未走到绝路。
但直到很久之后沈培才真正的意识到,唐鹤逢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文人,权衡利弊阴诡阳谋,他一直都是个中好手。
沈家虽是个二流世家,但与临川穆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她的父亲沈万河曾在生死一刻救过穆家家主穆含钧。
而穆家,即便是如唐家这般的家底也不会轻易得罪。
若是当晚她与唐鹤逢真的发生什么,甚至就算没有发生什么,一旦她多些考量留下些香.艳影像。
以沈家的作风,怎么会放过唐家这块肥肉呢,届时沈万河挟恩以报,穆含钧出面,即便对唐鹤逢来说也是一件万分棘手的事情。
而如今,他却仅仅只是凭借一句话便轻易化解了一场难事。
要做到这一点,手腕,决断缺一不可,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对人心的洞察。
这是阳谋,随势而动,随势而发,无迹可寻。它远比阴谋高明,也远比其更难以施展。
然而即便是想明白这一切,沈培也仍旧心存感念。
这就是最高明之处。
苏媚走进书房时就看到唐鹤逢立在窗前,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但听到关门声时他转过身来。
苏媚首先看到的是半隐在墨绿色圆领针织衫下的锁骨,微微凹陷进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然后是他的喉结,嘴唇,鼻子,最后是他一双隐在眼镜下冷处偏佳的眼睛。
“沈培已经离开了。”苏媚说。
唐鹤逢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苏媚的身上:“愿她此后顺遂。”
或许是因昨晚的意外,他神色晦暗。
唐鹤逢其实是个爱美的人,但他自己便是美人,所以能入他眼中的美人定然是绝色。
除却皮相,唐鹤逢更爱骨相姣好的美人。
在这样的绝色面前,出尘绝世,倾国倾城这样的词语都太过肤浅。
这说的就是苏媚。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唐鹤逢私以为用这句诗来写苏媚更为合适。
他并无任何轻贱之意,只是觉得无数红衣翠袖的美人也不抵她偏头一笑时的风情。
这一点,很久之前他便这么认为,如今也这样想。
她眼颦秋水,素齿朱唇,肌肤白如冬雪,免不得让他想起一些旖旎画面。
唐鹤逢心中欲.望难平,看她的神色就格外的沉郁了些。
苏媚只当他是心情不好。
昨晚的事情对他多少是有影响的。
苏媚不想再打扰他,准备转身离开书房,给他留下自己的空间,但离去时却被他叫住:“苏媚。”
苏媚站在那里安静的听他的后话。
“我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苏媚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有了这个兴致,但也很乐于听这个故事。
然而唐鹤逢却沉默许久。
“不知如何开口?”苏媚见他难以启齿。
唐鹤逢却摇了摇头:“不过一件俗事,并无什么特别,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