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如同小动物被控制般无助的求救信号。
侍应生锁着眉头上前,好心询问,“女士,需要帮助吗?”
晏柠橙本来就羞怯,不知道如何面对现状,正处于种要把自己埋起来装死的瑟缩状态,听到陌生人声音,长睫轻颤,反应更激烈了些。
“没事。”林寻舟抬眸,“我未婚妻不小心弄倒了茶壶,稍后会照价赔偿,请问店里有医药箱吗?麻烦借用。”
侍应生无法看清楚晏柠橙的表情,不放心地再次确认,“是这样吗?女士?”
“……嗯。”晏柠橙鼻音低低地哼。
林寻舟指尖顶着湿巾,小心翼翼地碰倒伤口,不许她回缩,宠溺哄,“乖,痛飞飞。”
医药箱里储备齐全,林寻舟利落而轻柔的拆了一次性碘伏棉签蘸着消毒,等干一点儿,又贴好创可贴。
“可以了。”林寻舟刚准备抽手,余光里忽然瞥到抹淡红色,又扣回,狭长的眼尾轻扬。
晏柠橙顺着他饶有趣味地目光,蓦地意识到什么。
她出门的匆忙,随便套了件素色的连衣裙,裙摆半蓬松伞状,膝上裙,她一米六九,卡在大腿中段,坐下后裙摆上缩。在车上时坐姿端庄,又有巨大的兔子玩偶遮挡,还不觉有异。
脚踩在他大腿上后,扬起反而显得过短了,除开春光乍泄外,更严重的是,晏柠橙这两年喜欢在身体上彩绘,通俗点儿来说,是一周限定版文身。
起初是帮着好友舒悦窈在后腰写她恋人的名字,结果玩过火导致两天没联系到窈窈人。
而现在她的大腿内侧,是朱红打底的海棠,纯黑写了“寻舟”两个字,她发誓只是自己想作画姿势时候需要参考部分人体,女主是她,自然直接往自己这儿描摹。
林寻舟望着蓝眸水汽弥散的小兔子,突然恶劣地想逗弄她一下。
“这儿好像也受伤了。”食指与中指缓慢地顺着修长的腿部线条向上爬行,带起阵阵的酥麻。
晏柠橙从未同人有过这般狎昵亲密的行径,贝齿咬着粉唇,微微收拢时意外地夹住那双骨节的手,又触电般的张开。
“不逗你了。”林寻舟勾唇,捏了捏女孩子的脸颊。
“你。”晏柠橙迟疑,“不要看了吗?”
反倒是林寻舟怔然,他对文身没什么多余看法,喜欢就文,只要文身师操作正规不会感染就好。
除开晏柠橙本人外,林寻舟对其余身外之物的好奇很小大前提是那要不是自己的名字才行。
喉结轻滚,溢出声沉闷的笑,“求之不得。”
柔荑按住裙摆的中端,下,压,遮挡住关键的位置,然后一点点儿的伸手往上卷掀起布料。
展露出工笔勾勒的海棠,雪白的肌理是最好的底色,再往上,露出全景。
架构被精心设计过,行楷的“寻舟”被红花翠叶相互缠绕。
引以为傲的自持力在崩塌,林寻舟的呼吸猛然粗重起来,仍旧是半跪的姿态,宽大的手掌覆在软嫩膝头摩挲,感受掌心的颤栗,眼尾蕴了抹薄红。
还是同样的问题。
“疼吗?”
这样大片的图案,文起来会痛的吧,她明明那么怕疼。
晏柠橙摇头,温吞软甜回,“我是……画上去的。”
林寻舟松了一口气,笑着夸,“我们桃好乖。”
任谁都不想就着玻璃渣吃饭,他们换去隔壁的包厢,挂牌的名字依然念起来很有意思。
“周览”。
像是个人名那般。
这间包厢的装潢较上间奢华许多,挂壁的是拨金漆画,以黄金为画笔,字面上的纸醉金迷,凤凰振翅欲飞,最后被诱捕,自愿迈入囚笼。
晏柠橙频频回首,仔细地观瞻着勾笔画触。
菜是全部备齐后一口气上满的。
无骨鲫鱼蚌胆粥、玻璃脆皮烤乳鸽、潮式卤水粉肝、生腌糖心虾菇皇、荷塘小炒,及四笼经典的粤式早茶套餐,水晶虾饺、干蒸烧卖、豉汁蒸凤爪、酱汁金钱肚。
意外的都是晏柠橙喜欢的菜式。
林寻舟为她盛粥,持公筷夹摆在自己这侧不易够到的给她。
暖粥咸鲜,入口是鱼肉的滑和蚌胆脆弹,爆开的米花软烂,在味蕾跳舞,烤乳鸽皮脆肉嫩,汁水丰富充盈。
她家里其实没那么讲究食不言的规矩,只是晏柠橙不怎么喜欢讲话。
“哪个。”晏柠橙吞咽下嘴里的食物,等林寻舟也咀嚼完毕,才慢吞吞地开嗓,“你家里……吃饭时候……大家可以讲话吗?”
“当然可以。”林寻舟掀眼皮,淡笑应,“老爷子就很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聊天。”
晏柠橙轻轻戳着虾饺的水晶外皮,主动把未完的话题继续引下去,“那么条件呢?”
凡事皆有代价。
六/合/彩中头奖都还需要买过彩票呢。
林寻舟握起茶杯,咂了小口,不紧不慢地讲,“因为工作性质,我并不是一个有规律上下班时间,每天定点回家吃晚饭的人,相对的,我并不需要我的太太来配合我的时间线。婚后我们可以同居,也可以如常分居,”
晏柠橙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她自己的作息全凭缘分,清早八点,别人起床,她可能还没入睡,灵感来了就画画,硬拗成打工人的健康生活,才可能会短命。
“但即便分居,我仍需要妻子的陪伴,就比如像今天一样,在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坐下来吃顿饭……”
音色朗润清冽,像是汩汩泉水在耳侧流淌,晏柠橙持续性的点头,表示认同。
“在烟酒方面,我个人没有禁忌,目前还没有酩酊大醉的前例,今后依然不会有,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尝试着不在你面前抽。”
养生这个事就和晏柠橙这种日夜颠倒的人不搭边,她同样烟酒不忌,甚至更甚,“没关系,我偶尔……画不出,烦躁也会点烟,饮酒方面……”
晏柠橙鼓起勇气,支支吾吾讲,“我会酗酒,据朋友讲,出现过抱着她非要告诉她银行卡密码、底磐媾妓樗槟畎胨薜炔蝗范ㄖ⒆矗我马上戒酒。”
“噗。”林寻舟没忍住,轻笑了出声,“不需要,这很可爱,作为交换,我可以提前将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告知你。”
“哪个……”晏柠橙耳热,嘟哝道,“不用的。”
林寻舟等她碎碎念完,才继续讲下去,“稍后我对将自己半月前的体检报告发给你,目前我的体检频率是半年一次,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改为三个月或每月。”
晏柠橙低头,去夹那只凉下来的虾饺,咬破薄皮,加了脆嫩的笋块,弹牙的鲜甜,含混地回,“不用的。”
见底的粥碗被添到七分满,林寻舟悠悠讲着自己的习惯。
会晨跑,不需要人陪着,她可以睡到自然醒;调酒还不错,可以陪她小酌;厨艺略懂一些,乐意和她一起研究新奇菜式……
“我目前没有宠物,也不介意伴侣饲养,但希望放在我身上的心思可以比宠物多一些,作为正常男性,我会直面自己的欲望,从自渎频率来看,我可能需要比较激烈的夫妻生活,爱欲于我而言,夹杂着无尽的占有和暴虐的灼烧,虽然没试过,却可以预见的会出现轻度的dirty talk行为,不知道这些你是否可以接受?”
林寻舟说的循序渐进,每条都是晏柠橙所能接受的,她惯性的点头,等脑子反应过来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捏着汤瓷愣住,蓝宝石般的虹膜呈现出淋漓水色。
林寻舟气定神闲地回应女孩子的对视,微笑问,“是很在意,还是需要我解释的更明确一些?”
“……”晏柠橙挺在意的,而且很了解,她也因为找不到符合口味的粮吃而自割腿肉地画成年向漫画,预警里就带有d/s标签与dirty talk。
纸片人做什么全凭作者构想,一口气花了个爽,可追溯到这类小众癖好的开端,源于一次被迫听墙角。
她喜静,厌恶人流密集的地方,高中时总会在放学后多留在教室或图书馆自习一阵子,林寻舟则喜欢在放学后打球。
晏柠橙从窗上望下去,能看到他穿黑红的球衣,像是团燃烧的烈焰。
会有刻意路过的时候,饶去操场另一边教学楼的小超市买甜筒,再往回走,就能正好走过整片篮球场。
隔着护网,能看到林寻舟利落起跳的投篮。
风扬起下摆,腹肌清瘦紧实,是少年人特别有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不过分偾张。
她其实看不完全,所以才会有六块的误解。
那阵子林寻舟常常打球,他反手扣三分球,全场喝彩,晏柠橙总在其中。
某次天色昏沉,晏柠橙收拾好书包,准备上个卫生间离校,外面进来人,她懒得打照面,就在内间里多待了会儿,谁想进来的人并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反而聊起了天,内容里带着“林寻舟”。
晏柠橙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了个完全。
“昨晚发给你的女性向好看吧?男主就是长得一般般,但是真的很会哎。”
“我全程带了林寻舟,学生会长在办公室里,扣子到顶扣,然后卷皮带抽……”
闺中密友在放学后的私语尺度开放本来就不是错事,奈何晏柠橙当天晚上做了个同样的梦。
对折的皮带轻触到肌肤,被扼住的后颈扭过头,绯红的脸颊映在林寻舟深邃眼底。
接着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其实有目睹过林寻舟打架的模样。
在一个晚归,拒绝了司机接送,穿过小巷去买奶茶的时刻。
少年人揪着人往墙上抡,单薄的衬衫掩盖不住因发力而顶起的肩胛骨。
“好看吗?”阴翳冰冷的嗓音碰壁,带着回响。
被殴打的一方沙哑求饶,“我以后。”
林寻舟根本不给对方答话的机会。
巷子太窄,晏柠橙鬼使神差地在退避三舍走大路,和看他打完再穿过去之间选择了后者。
那时还没有闹出表白公告栏的乌龙,他们之间最近的关系不过是教室里的前后桌。
晏柠橙不明白观战时该做什么,却没有半分惧色地安静立在哪里,直到林寻舟扭过头,掀眼皮看向她。
清泠泠的月色为他桀骜凌厉眉眼中渡了层寒霜。
晏柠橙沉着冷静地夸,“好看的。”
“……”林寻舟嗤笑了声,拎着被打那方靠边,给她让出通路。
第8章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继而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咀嚼音与瓷勺擦到碗的轻响舒缓着尴尬。
林寻舟给出了晏柠橙足够的时间思考,还为她添了一筷头的生腌虾菇皇。
不是虾菇的季节,店里的选品却是最上,取中段,边刺与足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秘制酱料生腌,皮软肉糯,入口溏心爆汁,橙橘色的虾菇皇是介于胶质与硬质之间的奇妙口感,咸香层次丰富。
晏柠橙又顺下小半碗粥,取了片芦笋清口,薄如蝉翼,又不失脆嫩滋味。
“我。”
“你。”
林寻舟与她几乎是同时开嗓,四目相对,皆是一笑。
“那你先说。”林寻舟挑眉,谦让道。
晏柠橙放下筷子,揉了揉发烫的耳廓,鼓足勇气后磕磕巴巴地讲,“我、我、我。”
她吞咽着唾液,终于用轻到自己都快听不见的蚊音讲完,“我想我大概,是可以接受你的需求。”
“没关系,这方面我们还可以慢慢磨合。”林寻舟勾唇。
晏柠橙迫切地解释,“我知道。”
骨肉匀称的指节捏取了张白纸,林寻舟俯身,手指落在她唇角,轻柔的擦拭,沾下颗米粒。
距离再度被拉得很近,他身上的香水味已经快散到了尾调,起初是难辨明树木种类的醇和木质调,转折则是微呛的胡椒辛辣,馥郁雄浑而不显冒犯,优雅迷人,现在是收尾阶段,琥珀的暖甜在烟熏麝香的承载下犹如肌肤里散发出的迷人荷尔蒙。
香调变化很大,这样复杂而深沉的男香,晏柠橙还是第一次嗅到。
除开林寻舟外,怕少有人能压住这样起承转合都百变的调子。
“你不需要这样拘谨,我并不会再这里吃掉你的。”林寻舟坐回原位,慢条斯理地把还绕颈的松垮领带解下,随意的扔到一侧。
晏柠橙一噎,心说你见面谈结婚,是觉得自己比见面谈d-oi更委婉吗?
行吧,是她先画黄图发错人的,的确没有必要再虚与委蛇的来装作什么都不了解的小白花。
幼年时代连续三个月的失语与后来念书时少开口交流,晏柠橙的语言障碍与羞赧不再足以让她讲述下面的话,还是换了ipad手写。
笔触都因颤而微微走样。
她写完,又擦掉,在我后面补了三个字才举起来。
【我可能会乳胶过敏。】
这是段带着悲怆与无奈的过往,就好像在最开始的时候。
宿命就已经在泣告晏柠橙哪怕你是天生的四色视者,能看到比常人看不到的色彩,但你并不合适画画。
晏柠橙自幼学书画,稳扎稳打地在幼龄期从蜡笔画学起,无聊时会拿着彩色粉笔把四合院的地面涂抹出绚烂色彩。大一点儿了开始练习素描与跟奶奶学习水墨画,这时她只负责画,后续的刷子清理问题不由她考虑。
奶奶逝世后,她不肯再碰水墨,转而练习油画,也开始尝试着自己戴手套清理画刷,连续洗了两次,手部到肘间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疹,一碰就痒,去医院看过后发现过敏源是乳胶,后来需要戴手套的操作都使用了订制的加厚TPE材质手套。
这种挫折很小,绝不足以让晏柠橙放弃油画,可她的体质很奇怪,过敏源随时间更改,从小吃到大的芒果再某天突然吃完胃疼把自己送进医院急诊;画了七八年的油画,在老师的推荐下远赴俄罗斯,于圣彼得堡读满了一年预科。
成功作为外籍学生通过统一考试获得就度列宾美术学院的那年夏天,晏柠橙突然颜料过敏。
刚开始是喉头水肿、呼吸不畅,最严重的时候晕倒在画室,幸亏发现送医的及时,连续换了好几个牌子颜料、戴医用口罩都没能缓解不适。
那时教过晏柠橙的所有老师都认定,刚满十五岁的孩子能就画成这样,假以时日,必定成名成家。
可事实就是晏柠橙根本很难再油画这条路上有然后了,身体不允许她继续画下去。
决意放弃油画的那个下午,晏柠橙在完成刚刚完成的前坐了很久,狂咳不止,心态却无比宁静。
圣彼得堡的夏季多雨,气温徘徊在十几度,开窗后阴冷湿润的空气涌进来,终于缓解了咳嗽。
油画还没有干透,她又改了几笔亮色,画面的色调亮了一些,积水出反射出霓虹灯火,熠熠生光。
那是晏柠橙人生里最后一次画油画。
取名为《落雨》,赠予挚友。